七夕睡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虽不知如今这天是暗是明,外头如何,可她满背的酸疼,凭着身子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嘤咛着一声醒来的时候,她唤了一声“玲珑……”

    “玲珑”处便已经给她端来了一盏温热适中的温水,让她喝进了口中,在七夕握上那一双手的时候,原本想问一句,这会是什么时辰,可握过那一双手后,七夕顿了片刻……

    她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可她的手还是摸得出来,这双手到底属于谁!

    她也知道,自她失明之后,这双手的主人一直在,只某一日之后,到如今数着日子过来,倒是有许久都不曾出现了,好像也有一百多天了。

    她在心里计算过日子,只是从不去问,现如今再一次感受到这双手的主人回来,她的嘴角控制着没往上扬,在这之后,镇定着开口,询问着“玲珑”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日中时候给小姐换了药,小姐喝过之后便困了,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大夫那儿正给小姐换新药,回头小姐喝着试试,那是从皇上处求来的新药,说不准有用!”

    玲珑只当这屋子里没人一般,就在萧战的身后站着,回答着七夕的话,并且告知着七夕为何会睡到此刻,答疑解惑,不让七夕生出一丝一毫的怀疑。

    皇帝处将龙骨与犀角送上,韩院正那儿已经把药与所要用的东西尽数准备齐全,明日里一早就可以准备着将换眼的事情安排上,萧战今日留在了崔府,想着这或许是自己能够多看七夕的唯一一刻了。

    他不害怕看不见,半点都不,将七夕最美好的样子留在自己心里,他什么都不惧。

    玲珑这会与七夕说着话,扯着这边一句,那边一句,七夕听着偶尔附和,而萧战那儿则给七夕喂着饭菜,喂着汤药,在这之后又为她洗手匀面,做着每一件他所能做的事情。

    难得今日里崔家上下都愿意让他在这儿待着,他把能做的都帮着七夕做一遍,做过这一遍之后,他这儿也就成了瞎子了,想来再做也做不成旁的了。

    长吸了一口气,萧战极为平静的帮七夕擦净了洗过的手,在这之后就这么静坐着,而在这外头站着的崔雅舒与崔老夫人在这一刻皆是一声长叹。

    造物弄人……

    二人在这之后互看了一眼,从这廊下离开,只摇着头回了各自所居的屋中!

    今夜注定难熬,崔府上下满是药香之气,飘散在这四周,就好像连天际之上落下的雪都有了药的味道。

    七夕服过药后没多会便睡的昏沉了起来,纵然自己并不想睡,可这药用下去,这人便自动自发的睡了过去。

    萧战就靠在那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狐裘,在七夕睡熟之后这才伸手将她的手紧握其中,一直从天黑到天亮。

    这一夜过的极快,一瞬之间的时间,窗外便已经有亮光传来,七夕醒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手还叫人紧握着,手微微的一动,她察觉到了手握着自己的是谁……

    一整夜陪伴着自己,七夕在这一刻眉头紧皱,心下起了疑惑,而在这会,门帘掀起,萧战已经从躺椅之中站起,七夕处崔老夫人与崔雅舒在这会已经进了里头,帮着七夕梳洗,又端来了一味新药。

    “孩子,把这药吃下去,吃下去之后睡一觉,我们请了一个新的大夫,原是从前最德高望重的太医,用过药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忍一忍,说不定就看见了,好吗?”

    崔老夫人在这会亲自送上了药,将药送到了七夕的嘴边,这药比之从前奇苦无比,苦的七夕在这会思极不了旁的,一口吞进去恨不能另一口呕出来,药灼热烧心,她推拒着,第一次说出了拒绝的话。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配合着用药,可这药让她第一次想拒绝,不想吞下去!

    “喝了吧,忍一忍,这一番苦吃下去,说不准明日就能够看到了,大夫说了,有七成的机会呢,虽然苦,可总是个机会,试过这一次,若是不成,再不吃了!”

    看七夕这会那般痛苦的样子,崔儒生第一次出声,劝七夕将这一碗药吞到肚子里去,七夕已经不信这七成不七成的话,可为着后面一句,若不成,她将药强忍着吞了下去,哪怕几度作呕。

    药吞了下去,屋子里多了两个碳盆,比之从前越发热了许多,在这之后,七夕便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不是毫无知觉,而是能够感觉到,身边人的脚步声,能听到那些动静……

    可就是麻痹了一般,动不了,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耳边的声音都是那种重复的,模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些声音全都静下来的时候,她也就睡了过去……

    对于七夕,她所能察觉,所有的意识便是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不能描述不能形容,而萧战那儿便是疼。

    韩院正的两针让他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弹,生剜眼睛的疼在那一刻让他体会到了七夕失去眼睛,失去光明时候的痛,失去感受到光的那一时刻,心是真的瞬间往下沉,哪怕早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可这心还是往下堕的。

    这是人一种本能的恐惧,韩院正给了他两粒药,两粒药之后,痛感消失,他这儿便没了感觉,双眼上覆盖着一层纱布,剩下的只有等待。

    他被安置在了这屋内的一角,清晰的听着耳边的动静,到了这会,萧战真的成了一个瞎子,看不见了,只能用听觉来感受,除却这个之外,心里有些没着没落。

    这会整个人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看不到岸边你根本无力施展的一个海岸之中,你抓不到一丝希望,萧战庆幸,他的七夕往后再不用去感受这种靠不到边的失落……

    而当一切结束,无论是七夕也好,还是萧战也好,在听不到任何动静,在药劲过了之后,两个人眼睛处的伤口都是疼得,甚至是疼到恨不能去挣扎。

    在七夕看来,自己就好像是有经历了一次药粉腐蚀了眼睛一般的痛苦,而在萧战那儿,他总有一种他的眼睛还在,只是这会有些发痛的错觉,他想去揉……

    想要伸手的动作被顾棠给制止,顾棠从韩院正动手开始,便一直在这里,看萧战伸出手,他在那一刹抓牢了萧战。

    萧战是个练武之人,原是有本能的想去还击,到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不再去触碰,也不在动了!

    “三天,整整三天,伤口开始收敛,并不在出现痛感,也是在这三天之内,萧战习惯了黑暗,而那一边,当连续几天阴霾加大雪之后的第一次放晴出现时,七夕眼上覆盖着的白纱处,他感受到了亮光……”

    这是这一百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亮,不用任何人提醒她现在是白日,不用听任何的声音,甚至在那一刻,她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她看到了晃动的手影子。

    “七夕……你是不是看见了?是不是有感觉了!”

    卫国公守着七夕白天黑夜的守了三天三夜,在困顿的眯着眼睛撞着头时,忽然发现七夕的这个动作之后,一只手已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七夕,欢喜疯了的扬高声音,在这会发问着。

    那是真的欢喜,那种声音不自觉的扬高时,七夕的心加速的跳着,就好像要是从自己的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样。

    七夕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再一次的伸手在自己的眼前挥舞着,而后开口问道“这会……是白日吗?”

    躺了许久,七夕因为疼痛真的很难去关心外头到底是白日还是夜晚,她每日里便是吃药换药睡觉,似乎只有这三样事情是在不断连续进行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光是什么了。

    卫国公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不住的点头“是白日,就是白日,现如今就是白日,看见了,看见了……”

    卫海昌在七夕换眼的那一日起守到今天,无论是自己,还是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七夕似如现在这般,能感受到光,能看到光。

    只要能看到,那就是九成的希望了,他这边扬起声音欢欢喜喜的在那儿高喊着,那外头,在小灶上忙着煎药的崔雅舒差点滑倒在这雪地里,急急忙忙的奔走过来,泪水都已经落了下来。

    “当真吗?当真?”

    “看见光了,知道现在是白日,快去把韩太医请来!”

    崔雅舒急的脚下步子都恨不能发软,进来之后,再三的问着同样的几个字,而卫国公则替七夕回答着,在这之后,忙让人去把住在外头的韩院正赶紧请进来给七夕看眼睛把脉。

    在绣楼里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忙活着的时候,这房里原本有的另一张床位上的人在这会悄无声息的顺着这些杂乱的脚步声挪了出去。

    在这化雪的日子里,听着廊上人来人往,听着积雪化成水,不断的从檐角挂落,听着众人欣喜的声音,他在黑暗里摸索着退回自己该去之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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