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春去夏来,百花凋零,倒是白马寺上云烟飘渺,尚觉清冷,寺内清流苍竹,短松瘦竹别有另一番景象。

    这一日,天尚未大亮时,七夕便换上了一身素色长裙,挎着食盒中自己所做的一些糕点,一路坐着马车便往白马寺而去。

    寺里供奉着方氏的长明灯与长生位,靴城路途遥远,她是回不去了,也只有到白马寺里上一柱清香,为母亲化些冥钱聊表自己的哀思。

    萧战一早上了朝,七夕也一早与之报备过,现如今这府上的事情全都交到了老夫人的手里,毕竟七夕也好,陆菀悠也罢,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又是在方清芷“失心疯”的状态下……

    人骨磷粉一连用了七日,整整七日方清芷的房内总会出现鬼火,特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可老夫人命人一入夜便绑了她,连嘴也塞得紧紧的,不让她开口喊一句……

    现如今伺候的人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青莲那儿跪坏了腿,至今还在床榻上养膝盖,如陆菀悠所说,方清芷的日子不好过。

    甚至要比府里的丫鬟还要凄惨上三分……

    拢了拢身上的披帛,七夕由玲珑搀扶着一路来到宝相庄严的大殿之中,将手中带来的十两银子交给了一旁负责点香的小师傅。

    小师傅接过了七夕的银子,将点燃的清香递给了七夕,七夕双手合十对着菩萨三跪九叩,而后将手中的长香插在了面前的香炉里,在功德箱内又丢了些铜钱。

    跪遍了整个大殿之中的所有神佛之后,七夕将手中拿来的二十两银子交给了侍奉灯油的小师傅,请小师傅为养母的长明灯内添满香油。

    看着方天赐的灵位,七夕不免多瞧了两眼,最终还是作罢,她原想着将这牌位去了,可这样做太扎眼,未免有心人多疑,她到底没吭声。

    就让方天赐随着这个牌位去了吧,左右这世上再无方天赐,有的是成王府内的成王柳云霆,无碍。

    七夕将手中准备的糕点尽数放在了养母的牌位前,玲珑那儿自去了外头将纸钱化给老夫人用。

    七夕跪在养母的牌位前,用手中的绢帕擦拭着这方小小的牌位,在这会干脆将这牌位抱在了怀里,眼里充满着泪水。

    昔日与之承诺的话还在耳边,可现在,这城里的一碗长寿面就在跟前,只是母亲再也吃不到了……

    七夕红着眼眶抱着怀里的牌位,泪水从眼眶落下打湿了整个脸颊,落在了地上的青石板地砖之上,晕出了一个小小的痕迹。

    “娘……”七夕抱着手里的牌位,就这么双膝坐在了蒲团上,拥在那儿小小的,看起来那样可怜。

    她把所有想和养母说的话,全都藏在了心里,她想告诉母亲,她见到天赐哥哥了,只是天赐哥哥改名了,不管原因如何,好歹还活着,还是活的很好的那种。

    方清芷受到了该有的惩罚,虽然人没死,可现在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我成了一个只会用心去算计的人,活的不耻,还卑微,处处都药叫人算计的那种……

    七夕抱着怀里养母的牌位,泪水恨不能流干了,哭的无声,这些话都是她藏在心里的话,可这些话她不敢开口说。

    生怕被人听见!

    “娘……我好想你啊,这地下是不是很凉,你是不是还没走,还在等着我们……”只有这一句,七夕是敢从嘴里说出来的。

    她真的好想好想母亲,若非当初一念之差,现下,这碗长寿面就有人吃了,长明灯又有什么用,人不能死而复生,又有什么用。

    “施主节哀!”七夕抱着怀里的牌位哭了好久,哭的连一旁侍奉灯油的小师傅都觉得太过揪心,这会双手合十着让七夕莫要在哭了。

    这地上的泪痕都哭湿了一片,小师傅侍奉了这么多年的灯油,从未见有人这样伤心哭泣过,这会这心上当真不好过。

    七夕的眼前一片迷蒙,此刻看着面前劝说自己的小师傅,长吸了一口气,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红着眼,哽咽着向身旁的小师傅开口。

    “师傅,自尽的人会下地狱吗?她并非真要自尽,只是为了成全旁人……”

    佛说人得身体最难得到,但凡自杀身亡者必下地狱,责任未了,即擅自轻生,不但令父母伤心,更是人间悲剧,故罪特重。

    七夕曾听人提过这一句,如今怀抱着方氏的牌位,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师傅……

    “行一切善,避一切恶,自然会善始善终的,施主只需记得这个就好!”

    小师傅看七夕此刻的模样,一时并不知该如何安慰了七夕,最后只说了前面八个字,何为地狱,其实连他这个念佛多年之人都不曾知道。

    善恶终有报这几个字,小师傅还是知道的,这会他不知该如何劝慰七夕,只能这么说。

    说完,小师傅便念着“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着离开了……

    七夕依旧抱着怀里的牌位,回想着小师傅这三个字,行一切善,避一切恶,恶避不开了,善也做不了了,那么自己往后,必然是要下地狱的。

    也好,在下地狱前拉上一个早该下去赔罪的,再好不过!

    擦干着泪水,七夕将方氏的牌位放正,向方氏重重的磕头,心里只与方氏说着,自己一定看着那个害了她的方清芷到底怎么死。

    等她死的那一天,自己一定早早来告诉了她,让她能够在九泉之下瞑目。

    哭够了,哭累了,玲珑那儿也化了纸钱回到了七夕身边,看七夕双眼高肿,眼圈发红,便知道她适才哭过。

    手里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素帕递给七夕,为七夕擦拭着泪痕,只道自己适才在这寺内定了一间禅房,师傅已然将素斋准备好了。

    走时将军吩咐过,他下了朝便会来这儿接七夕,让七夕在这儿略坐坐,吃些东西一起回去。

    七夕点了头,由玲珑扶着一并往厢房之中去,厢房清幽,比之外头所能听到的人来人往之声,这里就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

    房内燃着上好的檀香,院子里的榕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上刚沏了一壶新茶,七夕累了,就着石凳挨着石桌坐了一会,将那杯盏里的清茶尽数喝的干净。

    她对桌上的素斋没什么兴趣,只让玲珑去吃一些,玲珑一早上陪自己出来,怕是一点都没用。

    玲珑并不与七夕假客气,在这当下,将那一碗素面直接吃了个干净,她是真的饿了,七夕起来的早,她也一样。

    捧着一碗素面尽数用尽之后,七夕那儿靠在身后的榕树上,正目光涣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玲珑正要出去伺候时,萧战已然来到了小院之中,而跟随着萧战一并前来的还有柳云霆……

    七夕记得的日子,柳云霆不可能不记得,他一早便知道七夕来了白马寺,故而在下朝时与萧战搭讪说话,就这么一起与之来了这白马寺中。

    当初,他就是在这白马寺中知道了七夕尚在人事,今日母亲生忌,他不能做旁的,便借着这机会,一道来拜一拜,上一炷香。

    七夕看见萧战的时候尚且是目光平淡,可在见到身后跟随前来的柳云霆时,这目光瞬间一紧,她不愿柳云霆搀和到自己的身边,离自己近一点点。

    七夕深刻的了解到,自己会成为柳云霆的一个障碍,甚至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她不求别的,只求柳云霆好好活着就好!

    “王爷……”从石凳上坐起的七夕向柳云霆福身开口,唤了这么一声,嗓子尚未恢复,声音里依旧哽咽。

    “听闻白马寺的香火极盛,又见将军来此,便与将军做伴一道来了这儿,一会求一张平安符回去与自己的父亲,希望父亲能早日康复!”

    柳云霆的理由寻得极为蹩脚,此刻就这么淡淡的与七夕说了这一长串,七夕点了点头,人只靠在了萧战身侧。

    萧战看着七夕眼圈红红的样子,便知她哭的不轻,此刻从袖子里取出了两个在路上买来的鸡蛋,只拿素帕包着为她敷着眼,旁的话一句都没说。

    柳云霆在想什么,七夕知道,可七夕不愿意让柳云霆去做,柳云霆是成王,成王爷不可以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上香,会惹来嫌疑。

    “回去吧,我累了!”靠在萧战的身旁,七夕这会只和萧战那么说道。

    她要在柳云霆开口前先与萧战离开,她不想给柳云霆任何的机会去母亲的灵位前祭拜也好,上香也罢,都不可以。

    “王爷去大殿里请大师为您写一副平安符,我这儿便不打扰了,告辞!”

    萧战那儿还未开口,七夕对着柳云霆又是一拜,意思在明显不过,就是萧战不懂,柳云霆也懂了。

    萧战看七夕那般疲累,此刻揽住了七夕的手,只让七夕跟自己下山,怕七夕累,萧战更是直接当着柳云霆的面蹲了下来,让七夕趴在自己的身上,一会他把七夕背下山去。

    七夕乖觉的上了萧战的背,在柳云霆的目光中,离开了白马寺,而柳云霆站在这榕树下,就这么看着七夕远离,看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大殿,心上就像是被挖了一块。

    母亲的灵位近在眼前他祭拜不得,自己的“妻子”就在面前,又叫人背走了……

    冰冷的眼神专为阴鸷,也就在这会,身后传来了一声试探的轻唤“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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