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在前两次东征中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新登城也空无一人后于叔文同时陷入到了巨大的愤怒与恐惧之中。
    这位大魏朝的名将、宿将非常清楚对方采用了最具针对性可能也是最正确的对应策略。
    这次东征一上来就人心崩坏人心崩坏则导致了中路军的大举逃亡而中路军尤其是民夫的大举逃亡又导致了主补给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萎缩了下来这使得所有人——从最上面的那位圣人到寻常小卒反过来从根本上丧失了信心。
    具体体现在前线就是大部分将士都畏惧不前同时越过落龙滩的军队普遍性存粮不足。
    这种时候对于东夷人来说坚壁清野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与应对……但是面对着对方最正确的应对他于叔文似乎也没有多余退路。
    “这时候于将军就该撤军吧?!”
    军营前的空地上司马化达看着军报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亲爹。“怎么还要追?还要我们履行誓言一起去?他疯了吗?”
    司马长缨没有戴头盔只是束手坐在马扎上望着周围一望无际的平地……在他的前方已经开始出现部分田野这是盐碱滩涂地消失、正常土地出现的特征而且土地还算肥沃但此刻这些肥沃的土地上只是一些青苗最多用来喂马而已根本当不了军粮……当然了如果起了穗司马长缨毫不怀疑那位大都督会亲自下令焚烧。
    看了半晌司马相公方才去看盯着自己的长子:“阿正走了吧?”
    “清晨便走了。”司马化达措手不及但还是立即回复。“按照您吩咐我没有跟他说多余的话而且也没让他在军中多走动直接撵走了……其实以阿正的聪明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什么却被我用忠君之命给搪塞过去了。”
    “那就好。”司马长缨点点头。捻须来问。“你说于叔文为什么要撤军?”
    听到父亲质问司马化达立即束手不语只做反省之状。
    “我问你话呢他为什么要撤军?”司马长缨无奈放下手来双手扶膝。“不是在呵斥你是认真在问你。”
    “他……前面坚壁清野他军粮有限而且人心不齐八路大军里愿意跟他往前走的怕是只有一个出身低贱什么都不顾的赵光……再加上他自恃的修为和将才在东夷大都督面前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吧?往前一追只要后面一脱节怕是根本不用再坚壁清野那位大都督就自己率军迎上来了。”
    “然后呢?”司马长缨追问不及。
    “然后……然后十之八九就是兵败啊?”司马化达终于摊手。“再加上军心士气这般可笑只怕又是一次全军覆没。”
    “可兵败又如何?”司马长缨忽然反问。“全军覆没又如何?他一个宗师还有两三万甲士挡着……本人逃不回来吗?”
    司马化达微微一怔似乎醒悟了一点什么但又马上摇头:“可兵败了圣人不会要他的命吗?难道要做逃犯?且不说能不能逃便是逃出去天下虽大他于叔文一个关陇人世代将门又能往何处去?不管家门了吗?”
    “若是不战而退你猜猜圣人会不会要他的命?”司马长缨冷冷反问。
    春夏之交天气和煦司马化达如坠冰窟继而醒悟:“所以于他而言只有往前一条路因为往前还有一搏来求胜机的机会……”
    司马化达说到一半声音就渐渐低了下了因为他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那种……比如说于叔文作为诸将之首不战而退要死那眼前这位自家亲爹呢?
    这似乎就跟那日有些不吉利的话对上了。
    “其实……往前也好往后也好都可以搏一搏。”司马长缨似乎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只是平静解释道。“往前是赌郦子期的坚壁清野坚持不下去被他加速行军咬住也是赌八路大军众志成城都能并力向前;往后是赌圣人心情好也是赌法不责众更是赌自家朝中耍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哄住那位圣人努力活下来……之前双马食槽咱们不就活下来了吗?”
    “那……”司马化达回过神来茫然以对。“这一仗到底是打什么?之前谣言说圣人是在故意杀东齐故民可我怎么觉得也是在故意杀我们这些关陇将门?”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知道正常人看到路上逃了几十万人就该罢兵的。”司马长缨依旧平静。“民夫逃成那样还要强行出兵本来就是逼着手下人去博的……而且真要是讲道理莫说云内那晚上做梦就不该叫我们去。”
    “那……那父亲咱们到底该怎么博?”司马化达小心以对。
    “很简单我往前去你且不动……三日后不要管前面发生什么即刻拔营西归。”司马长缨就在马扎上戴上了头盔。“回去后……你要带头哭诉于叔文不顾粮秣不足不顾敌军已经坚壁清野只因为个人被郦子期羞辱便一意孤行置全局于不顾……这一战就是他的错!”
    “懂了!”司马化达即刻颔首。“这个我懂!”
    司马长缨瞥了自己儿子一眼立即起身却又一个趔趄。
    见此形状司马化达立即上前扶住对方却又忍不住一顿继而小心以对:“父亲……要不我替你走一遭吧我终究年轻只是逃跑还是容易跑的。”
    司马长缨定定看了看自己这个没出息的长子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在中午阳光下开了口:“你去不行……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只有我去了拼命了圣人那里才不会迁怒;也只有我去于叔文才能无话可说继续向前进军;还只有我去而且是被于叔文给逼着过去你才好跟其他人一起把事情全都推给这厮。”
    司马化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司马长缨还想再说些什么反而觉得无趣干脆直接上马然后下达军令要求本部兵马极速前行追上于叔文部。
    军令下达登时便引起骚乱……司马氏父子过落龙滩后便联营向前此时一部向前一部留守司马长缨所领部属如何能平?
    尤其是局势到了眼下谣言满天飞埋粮食的埋粮食惧战的惧战凭什么只让一半人向前啊?
    但是司马长缨从军数十载出将入相世代簪缨之家军中如何没有体统?
    一声令下自然有家将、私兵、旧部组织起来施展刑罚几百个人头下去再无人敢言只能仓皇出发。接着便是一日夜八十里的长途跋涉然后终于在第二日下午抵达了新登城后二十里处的一处小山旁并在这里追上了于叔文部。
    接着后者立即给出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情报反馈。
    “哨骑来报我也亲自过去看了……前面的龙山城也是空的而且水井全封掉城防全捣毁……他们连这般坚城都弃了。”于叔文语气似乎有些麻木。“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陷入到这个地步……司马相公你想过吗?”
    “去年之前都还没想过。”司马长缨面无表情诚恳相对。“但经历了一次御前辗轧事端后就什么绝境都想过了。”
    于叔文点点头并没有问太多细节而是回到战事本身:“现在追还是不追?”
    司马长缨平静回复:“于将军从出兵开始就是一往无前我从来都只有附之骥尾罢了。”
    于叔文再度颔首却似乎是在反驳:“军粮已经很危险了过滩的时候士卒们都在趁机埋粮食。”
    “所以到底追不追?”居然轮到司马长缨不耐反问。
    “追还有可能有一线生机还有可能落得一个苦战得脱乃至于非战之罪不追只会沦为天下笑柄罢了!”于叔文思索片刻咬牙应声。“如何不追?!”
    司马长缨本想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不住发笑起来。
    “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好笑的?”于叔文蹙额呵斥。
    “其实我来之前便晓得你会这么想但还是有些奇怪……”司马长缨微笑以对。“如于将军这类人只考虑自家功业不用考虑其他人的吗?”
    “此时还考虑谁?”于叔文当即也冷笑起来。“考虑你们这些人吗?大家不是一般无二吗?难道只是我一个人长着三个脑袋六条胳膊?要我说若非是陛下明显存在相互牵扯的意思那几个胆小怕事的早该杀了祭旗然后让你我统揽兵权……郦子期当时就能困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长缨喟然长叹试图再言却终究做罢。
    就这样到了傍晚于叔文部率先抵达龙山城。
    第二日于叔文部出龙山城继续向东而汇集了随后来汇合的赵光部后司马长缨也率部进入龙山……当晚便出现了一次骚动司马部与赵部的士卒们太累了拒绝再行安营扎寨纷纷不顾军令进入龙山城安歇。
    而这一次司马长缨并没有过分追究。
    不过城内缺水复又导致军中秩序更加混乱起来第二日折腾了许久部队方才成列……很多军士都趁机藏在城内的残垣断壁中不愿意出来。
    赵光还想找司马长缨只是不做理会因为前后哨骑来的清楚——前方的于叔文虽然攻克了几个小寨子但依然没有遇到东夷人的主力也依然没能获得像样的补给补充而与此同时后方那几路大军却并不见踪影。
    至于此时的部队数量和粮秣司马长缨见惯了行伍的早已经有了估算——原本理论上有三万甲士的两部此时能有两万就不错了而所带粮食更是只有七八日。
    此时是四月中旬。
    换言之距离渡过落龙滩不过十余日中路军前方主力就陷入到了一种前后多段脱节补给不足军心涣散士卒疲敝不堪的地步。
    部队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日这一日前方于叔文部的零星交战已经非常多了周边的东夷哨骑、修行特骑也渐渐多了起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司马长缨敏锐的意识到东夷人要反扑了……因为他们已经察觉到这支部队的狼狈和虚弱必须要立即动手然后才好抽身去对付从海上过来的南路军。
    果然战斗出现的比想象中的要快。
    或者说军心沦丧的大魏精锐中路军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一击。
    隔了一日下午也就是司马长缨与自己儿子约定的第三日时间刚刚过去他的本部与赵光部正在田野上从已经烧光的村庄旁辛苦行军刚刚前方道路上还只是往来不停的哨骑和许多无端掉队歇息的军士忽然就变成了大股溃军……
    事实证明什么都比不上士气低落和厌战。
    司马长缨一问才知道前方于叔文大部根本没有来得及与东夷人交战只是哨骑探知了更前方出现了东夷军的主力东夷人似乎要进行大举反扑行动然后趁着于叔文亲自率精锐亲兵向前验证军情时离家数千里的关西屯军们就立即就好像得到了等待已久的信号一样自行在原野上崩溃并向后逃窜了。
    而且卷动了司马长缨部与赵光部。
    最少还有两三万规模的大军抛弃辎重、弃甲曳兵自相推搡踩踏疯狂往来路逃窜甚至内部爆发了武装冲突。
    赵光大惊失色赶紧尝试去阻拦控制而司马长缨却与一群心腹亲兵沉默着立在了道旁的小丘上坐视大军如山崩。
    对这一幕他早有觉悟。
    而且说句良心话救了也没用……不如让这些人自己逃早点逃来得好。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于叔文才带着部分精锐狼狈折返立即寻到了司马长缨与之汇集起来。
    二人相对于叔文率先喝骂:“司马相公你就这般放任吗?”
    “你自先崩了全军如何怪我?”司马长缨冷笑不止。“左右无久不如让他们尽量逃一下……前方到底如何?总不能是疑兵吧?”
    “前方是真的……”于叔文强压不满勉力来对。“郦子期亲自来了还有东夷国姓王氏的大旗……青龙军、金蛙军、赤凤军、黑罴军都到了!”
    “那便是打起来也不是对手。”司马长缨平静以对。“除非我们有十二万齐头并进的精锐甲士……我就更坦然了。”
    于叔文冷笑不止便要呵斥却猛地回头。
    原来东面忽然间战鼓隆隆一面奇怪的金色青蛙旗帜赫然出现在远方视野中俨然是有不知死活的东夷人贪功冒进不等大队自行追了上来。
    “是一面副旗不是主将最多是东夷国主的一个侄子可惜了。”于叔文咬牙切齿直接率家将私兵打马而去直往对方旗下俨然是准备突袭斩首。
    当他靠近对方大约两三百步后更施展真气从马上腾空一跃而起身后家将也随之齐齐散出真气奋力一挥借着这股真气于叔文持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水墨色痕迹然后重重落下准确的砸向了那面旗帜。
    但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一股简直如龙吟一般的声响陡然在战场上响起继而一团青绿色的长生真气自东面滚滚而来反过来将于叔文那道已经很夸张的弱水真气给轻易打散。
    于叔文本人也在半空中吃了一跌当场翻落在地。
    这一幕引得魏军更加不顾一切的逃散便是刚刚结阵借出真气的少部分亲兵、精锐也彻底失措。
    当然宗师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于叔文不可能挨了远离本塔的郦子期一击便彻底玩完其人即刻再度借助一股弱水真气尝试腾起……只不过那股庞大长生真气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乃是继续居高临下的压了下来。
    两者不断交手动静极大但于叔文明显处于劣势。
    而大约双方各自引真气往来十余回后天空中忽然一道金光闪过远远飞来直接刺破了堆满了青绿色与墨色的半个天空硬生生为墨色的真气夺了三分空隙使得后者顺着青绿色真气的侧下方成功涌出脱战。
    更出乎意料的是那金色光芒在堂堂大宗师的真气团中切过之后居然无恙乃是继续飞腾落到他处。
    “好俊的功夫!”
    半空中郦子期的声音依旧磅礴。“是赵将军吗?摩云金翅大鹏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又一道金光飞来速度、色彩都不如前一道然后迎上那股长生真气奋力一刺却居然没有刺破反而跌回。
    “也很不错了。”郦子期大为感慨。“中原真是人才辈出……人才辈出!”
    且说大概是心知肚明于叔文也好后来援助的两名凝丹-成丹高手也好都知道自己其实是一败涂地所以都没有吭声。
    但是大魏这边三人没有吭声却不耽误有人在长生真气下方破口大骂出来:
    “郦子期……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趁机杀我?此战之后我王元德一定在王上面前弹劾于你!”
    长生真气明显一淡但郦子期并未吭声。
    然而金蛙旗下那人丝毫没有就此收敛声音反而愈加愤恨:“我一人死了倒无妨……只是今日一战这几人加一起也不是你对手大军又早已经士气跌落到这种地步你却强要我们坚壁清野弃城弃地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是不是因为前年战后这几州之地都与了我们王氏子弟?”
    郦子期终于发声却也在强压怒气:“王将军想多了!”
    借此机会一黑两金三道光点早已经迅速后撤暂时回到了小丘那里。
    且说能御气而飞的最少是凝丹以上的高手全天下不过千把人其中注定又有很多人分散在帮会、门派、文官、特务、地方体系里放在军中有一个算一个总得是个中郎将……所以出现两道金光后司马长缨便有些认真起来却还只以为是几位中郎将中个有讲良心的不顾大宗师之威主动来救着实难得。
    而此时看清楚这三人后他却嘴唇哆嗦起来——无他多出来那一位正是一位中郎将而且非常熟悉乃是他司马长缨的至亲之一之前出差半趟本该折返回到御前的司马正。
    “祖父大人!”
    司马正面色苍白甫一落地便惊惶来问。“如何就这般败了?”
    司马长缨欲言又止只能在马上微笑:“你怎么回来了?”
    司马正黯然一时:“此番求这个差事就是偷听到一个有智计的熟人在后方说前方必败所以才过来看看局势也看看父祖……那日回去后路上越想越放心不下祖父便回头再寻却发现祖父与父亲已经分兵然后赶紧过来却不料已经兵败如山倒。”
    “来的正好。”不等司马长缨接口于叔文便插话进来。“眼下兵败如山倒等后方东夷四军主力与军中高手毕至咱们想走也走不了……我刚刚交手察觉的清楚郦子期本人应该是受了什么暗伤或者劳累过度并不能追索我们……咱们赶紧一起走司马二龙当前赵将军掠侧我与司马相公带精锐私兵在下方打马而行一路冲回去。”
    一旁的赵光跺了跺脚指着周围彻底失序的败兵:“可这般回去几乎相当于全军覆没到时候怎么跟圣人交代?!”
    司马正也是黯然。
    然而司马长缨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远处反而散开的那股真气却又当场叹气:“于将军你记得几日前我的言语吗?”
    于叔文莫名其妙:“什么言语?此时什么言语?还不走?”
    “当日我笑你只顾自己功业不顾其他人……你以为我是说你不顾其他将军。”说着司马长缨以手指向了周围狼狈逃窜失控踩踏的败兵。“但其实我当时是想问于将军想过他们吗?当日你是不是早料到八成如此还要一意进军?”
    “慈不掌兵!”于叔文怔了一下然后即刻昂然回复。“司马相公你也是出将入相的怎么年纪一大反而这般迂腐起来?这种局势有两成已经是顶好的了就该赌一赌!”
    “若不是这般迂腐起来怎么可能出将入相?”司马长缨在马上认真答道。“就是因为懂得不能只顾自己要考虑上上下下我才能出将入相而你却在如日中天时被扔到了北荒镇守……”
    于叔文怔了一怔然后于乱军中死死盯住了身前的老者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司马相公便是你说的有道理可这一次没把下面人的性命当性命的难道只是我呢?逼迫士卒带六十日粮食的不是你?逼迫我们进军却不过落龙滩难道不是陛下?”
    “所以咱们都要付出代价。”司马长缨同样盯着对方认真以对。“我做了错事我来偿你便是逃回去也要偿……你信不信便是圣人也迟早要还回来!”
    于叔文目瞪口呆终究只是拂袖然后打马率本部亲兵而走赵光也觉得莫名其妙直接抽身往自家乱军阵中飞去。
    而司马长缨却看向了似乎醒悟过来什么的次孙:“阿正……你是不是知道那晚上的事情了?你寻白有思问的吗?”
    司马正心乱如麻只能胡乱点头。
    “知道就知道了对不住当祖父的没能给你立个好榜样。”司马长缨恳切交代。“不过今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走吧!其实今日你不来我也要用自家的性命给你父子挣出个结果的真要是祖孙三代都回去了我又是诸将之首依着那位圣人是不会放过我们全家的;你来了我更要如此方好在你面前不失了为人祖父的体面……”
    司马正大恸便上前把住了马缰然后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司马长缨就在马上握住自己孙子手来说。“你是想说若是非要死一人才能免全家罪过不如你来死……说句不好听的你还不够格……甚至你爹都不够!那晚上之后虽然接着圣人的势头躲过了半年但等他醒悟过来还是要忌讳过来的我不死不行!”
    司马正彻底失态泪流满面。
    “好了。”司马长缨翻身下马继续握住对方双手然后吩咐左右。“你们的运气这次可以随阿正回去!我年纪大了你们替我扶他上马。”
    那些亲兵、家将闻言如蒙大赦却又立即上前推搡拉拽将司马正扶上马匹。司马正有心发力阻止但一则心中晓得自己祖父的道理二则自己祖父主动自手中发真气来制自己情绪不稳之下一时间也不敢擅自发力以免误伤……居然真被那些家将给扶上了马。
    而司马长缨此时握着手抬头去看自己孙子不知为何经历了那晚那种事情都没有当众失态的他此时居然也一时鼻酸落下泪来:
    “正儿……当年先帝灭东齐、南陈天下几乎一统我只以为天下要归于太平司马氏也要做个大大的长久传承再加上你天赋异禀所以一心一意教导你做个忠臣孝子你爹和你叔叔混账我更是收敛习气专门与你做榜样……结果事到如今局势败坏祖父我也只能重新做个坏人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也学坏……而今日事咱们祖孙不妨做个约定我给你做个最后的榜样你将来心里却存一分转换的空隙凡事尽力而为就行……好也不好?”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恳求了。
    另一边话停到了这个份上加上终究是将门自幼受过生死教育司马正也只能涕泪交加就在马上颔首。
    只是一颔首而已司马长缨便松开手来怔怔看着一群家将私兵簇拥着自己家族的希望也是曾经自己对家族最光明正大一面的寄托速速顺着败军西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大魏相公方才回首相顾来到自己身后的简甲老者:
    “让郦大都督看笑话了。”
    “怜子如何不丈夫?”简甲老者也就是东夷大都督郦子期了负手而立面色严肃。“阁下祖孙这般人物若生在我们东岛足可让我死而无憾了。”
    “奸佞之臣不足为道但我孙儿你们东夷还不配。”司马长缨同样认真回复。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阁下在东国必与我一般为国之臂膀。”郦子期依然认真。“便是你这个孙儿虽有些门道但眼看天下大乱生在我们东国也未必没有大展宏图的可能……”
    “说这些无用。”司马长缨拱手一礼。“请大都督看在我默契有加的份上即刻杀我然后函首至登州……我子我孙若借此得保全于东国也是有好处的。”
    郦子期重重颔首只是一挥袖一股长生真气便如绿色烟雾一般将身前人笼罩……但片刻后还是有几滴血溅射出来落到了郦大都督干净的衣袖上。
    七日后落龙滩东侧诸军先头三军大败司马长缨战死其余五军狼狈而逃的消息传到了御前痛哭流涕的司马正请求领一军逆迎接应。
    圣人则犹豫一时。
    见此情形小张相公当场提出了否决议案:“此时前线尽丧若再发一军再丢一军岂不荒唐?与之相比圣人安危为上当聚全军请移驾登州。”
    这个议案得到了圣人的点头也引得所有人侧目却无一人再多言。
    而得到消息后御驾所在后军大营登时失控民夫、士卒当时便逃窜无度。
    圣驾启行刚刚走了半日便也彻底失序宫女、內侍皆失队列民夫抛弃辎重兵马零散脱道甚至有大胆军士于偏路劫掠同列、强暴宫女。
    傍晚时分回到之前路上设置的营寨秩序方才勉强恢复。
    “我爹该如何?我爹该如何?”
    刚一回到之前的营寨周行范便径直来寻来战儿满目通红当场质问。“张含狗贼说不救伯父便不救了吗?为何一言不发?”
    来战儿满脸通红:“便是想救又如何救?你爹走得是水路直趋首川口……”
    “伯父何必自欺欺人?”周行范破口质询。“只要这边能多拖住一两日我爹在南路是不是就多几分生路?还不是那个圣人贪生怕死?!张含那狗贼只是……”
    话音未落来战儿伸手赶紧捂住了对方嘴宛如大人按住小孩一般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真气也速速隔绝了周边。
    原来来战儿心中也乱遇到侄子来质询居然忘了防范。
    而来战儿所在营寨乃是理论上的中军次寨周围颇多军官何况眼下这般混乱?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真就性命不保了。
    但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周行范破口一骂帐外确实有一群正在生火的中低层內侍、官吏清楚听到然后愕然失色。
    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继续佯做未闻只是低头不语。
    但等了片刻一名刑部的文吏只说去解手却又在其他人的目视下直奔御前而来。
    来到御帐这里原来御帐庞大又在削平的小山上所以居然尚未架起皇帝也只与许多文臣、內侍立在夕阳下的山坡上冷冷旁观气氛沉重。
    此人见得机会远远呼喊一声口称有事要报却又被外围金吾卫拦下只能以刑部官吏身份求见本部高位官员这下子倒是无话可说御前众文武中得到讯息的刑部侍郎王代积即刻走了下来。
    “是这样吗?”听完叙述这黄胡子的侍郎怔怔一时居然有些疑虑然后扭头去看身侧一名虽然满身尘土却明显挂着弯刀之人。“张三郎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张行无语至极努嘴往一旁小山侧面示意彼处可以遮掩住上方视野。
    王代积会意立即往那边走了几步并招手让此人过来这吏员其实是有小心的但眼看着周围人太多衣服形制各异尤其是那个被问到的张三郎只是踱步到一侧金吾卫群中并未靠近倒也放心过来、
    然而等此人转过身来张行却只是朝对方侧后方跟来的秦宝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即会意乃是忽然自后方上前一手揽住对方腰肢一手死死捏住了这名文吏的嘴。
    而张行也毫不犹豫即刻从一旁金吾卫队将丁全腰中拔出刀来走上前去借着地形遮蔽侧身躲过可能的喷射方向将此人一刀毙命。
    然后从容将满是血的刀子还给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丁全身上居然滴血未沾。
    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只是怔怔看着秦宝俯身将尸首拖走。
    但就在这时又出了变化不远处御前忽然又有余公公快步过来当场询问:“陛下看到王侍郎突然离开问王侍郎非常之时所为何事?”
    王代积登时失措只是去看张行。
    张行心中微微一乱旋即咬牙撑住:“是我弄出的动静我随王侍郎去。”
    余公公诧异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地上血迹只能强压惊惶勉力点头。
    片刻后余公公与王代积引张行至御前诸文武皆在皇帝蹙眉来问王代积:“王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擅自离开?”
    王代积立即让开位置将身后张行露了出来。
    而张行不等王代积开口便即刻拱手行礼:“回禀陛下臣伏龙卫副常检张行刚刚与同僚在山下看到有仙鹤数只飞来聚集御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因与王侍郎有识便请问王侍郎是否要汇报圣驾不想反而惊扰……但仙鹤也飞走了。”
    皇帝诧异一时:“是真的吗?”
    “是真的。”余公公忽然低头向前。“回禀圣人奴儿刚刚去宣旨正好看到最后一只仙鹤腾空而起。”
    “确实是真的。”王代积也随即附和。“可惜飞走了。”
    皇帝缓缓颔首。
    “陛下这是吉兆。”就在这时丝毫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张含相公忽然也出列含笑称贺。“仙鹤乃天之使也陛下鸿运当头天意垂青。”
    皇帝当即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一声不吭的虞常基:“有此吉兆及时来报当赏……本是副常检给他挑个郡守以作恩赏!”
    说着直接转身往已经搭好的御帐中走去。
    夕阳下的御帐前张行愕然抬头既不知道是该觉得荒唐还是该觉得走运但肯定没有惊喜——他自问两年前奉公多少算是经历了许多事堪称问心无愧而且有功有劳结果之前各种加钱辛苦买官不成今日却因为一个搪塞局面的谎言轻易得此一郡之守?
    与此同时这次近乎儿戏的东征到底死了多少民夫、军士逼反了多少良民?
    司马二龙那么一个人为何当堂痛哭?
    小周那么一个人为何这般失态?
    国家和天下百姓和官吏上上下下富贵贫贱在这个皇帝眼里到底算什么?
    正在愕然呢虞常基走了过来拢手平静来问:“你之前是想去河北?武安郡正好空缺如何?”
    张行沉默了好一阵子只是不吭声。
    虞常基点点头:“那就武安吧……我去写文书晚上让余公公给你。”
    说着这位相公也不怪罪而是直接转身入御帐去了。
    而张行始终不吭声。
    ps:例行献祭一本新书《明末贼王》……明末啊明末想写好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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