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几许只歇息片刻刘承祐主动告退扛着锄头再度下田。刘承训作为兄长自觉当以身作则不肯落于后故也拖着有些疲弱的身体到地里继续笨拙地刨着地。
    二人去后刘知远身边不远处一名文官将父子的对话收入了耳朵。透着精明的目光四下扫了扫放下手中的耕具步至田畔面带笑意地对他拱手道:“恭喜大王!”
    其人三十来岁面相清癯精神爽秀留着一抹修得十分精致的胡须。此人名为苏逢吉官居河东节度判官是刘知远的心腹近臣深得刘知远器重。刘知远性素刚严宾佐畏而敬之唯有这苏逢吉竟得幸侍奉左右察其颜色而进文簿每有进言刘知远亦多表赞同而少否决。总之这苏逢吉在刘知远这儿混得很不错。
    “哦?”刘知远对苏逢吉的态度较他人确是亲善许多竟然对其露出了一个常人难见的笑容好奇问道:“何喜之有?”
    苏逢吉显得很恭敬谨躬而立眼睛扫向远处的刘承训与刘承祐:“世子端谨孝敬温厚有容人之量;二王子虽寡于言然果敢严毅腹有经略。有子若此难道不是大王的喜事吗?二位王子皆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苏逢吉这马屁拍得响亮且拍到了刘知远的心坎了不过其表情严肃到底应道:“孤这二子岂当得此等评价?唔不过大郎秉性醇厚确是不假至于二郎——
    话音一顿刘知远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这半岁多以来性情大变御人过肃言行尖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知远显然是将苏逢吉当成亲近之人的对两个儿子的评价却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跟在刘知远身边也久了也大概明白其顾虑所在但苏逢吉不敢贸然发表什么意见。
    垂首复仰眼神中透着些机灵之色苏逢吉神态自然地带偏话题话里带着点暗示:“二王子方才之言却也不无道理大晋已亡中原无主胡虏猖獗。大王确是应该积极进取——”
    苏逢吉显然是准备长篇大论的但被刘知远粗暴地打断:“竖子之言岂可当真?”
    见刘知远“发怒”苏逢吉面色反倒愈显轻松不慌不忙自顾自慢悠悠地说着:“河东形胜之地自古以来据之可成王业。远的不说当年晋王拥之以抗强梁及庄宗灭梁大唐所以兴也;十年前高祖镇河东以一隅之地而抗天下长驱而直入洛阳大晋兴于此也;如今大王拥兵数万民且安兵且壮中原沉沦于异族铁蹄若纵河东之雄南下中原帝业可期也”
    “闭嘴!”听苏逢吉道出如此直白的“逆言”只见刘知远怒状骇人狠狠地瞪着苏逢吉呵斥道。
    苏逢吉有些意犹未尽但迎着刘知远的目光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他自认猜出了刘知远的心思然而此刻直面其那凶狠的眼神心头仍旧不免打鼓。北平王刘知远可不是个善人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苏逢吉赶紧深埋下头。
    耳边传来刘知远的激切之言:“此等悖逆之言再敢言语孤绝不轻饶。孤简拔于高祖长受国恩自当图报。晋室衰微天子蒙尘落于契丹之手孤身处千里之外未及援助已是痛彻心扉愧悔难当岂敢有此等悖逆妄想!勿复此言!勿复此言!”
    刘知远那动情的模样仿佛真的一样。苏逢吉也是个聪明人眼珠子提溜闪了几圈长长作揖:“大王之忠心臣下明白了。臣下滥言造次还请大王责罚!”
    “再复此论必严惩不贷!”轻哼了一声刘知远起身拂袖而去似乎真的生气了一般。
    见状苏逢吉赶忙与几名牙将亲卫缀行而去脸上不见一点慌张。
    刘知远答苏逢吉之言当然是言不由衷瞎扯的了。他要是真忠诚于晋室在晋朝与契丹长达五年的对峙鏖战期间也不会稳守关隘坐观成败了且还偷偷地收容散卒壮大自己势力。中渡桥之变杜重威全军而降汴梁危及之时也未见他有勤王援护动作。耶律德光入汴见诸节度争相觐见又毫不犹豫地派人携重礼诣殿而拜大表忠心
    就刘知远的动作便可知他是有野心的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名望地位是不可能没有野心的且不进则退。这段时间以来河东文武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他旁敲侧击了。苏逢吉讲得虽然大胆直白点但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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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远的态度如此“坚决”只有一个原因时机未至。一者天下局势仍未明朗虽有耳闻契丹主耶律德光在中原的暴政与聩行士民虽有激烈反抗却还未成规模。二者刘知远心里也是有些发虚的耶律德光属下胡汉几十万大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可不愿拿他苦心于河东经营的家底去与契丹人硬碰硬。
    刘知远此时的做法就一个词观望。
    刘知远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一阵波澜田间锄地的文武臣僚各个侧目而望。刘承祐也下意识地瞄了瞄不过很快便有埋头专注于翻土一亩之数必须达成。
    北平王离去后很多人都开始偷懒了这场作秀显得有些虎头蛇尾。最终只有刘承祐与少数位卑之官吏足额完成了锄作。那寥寥几名文武将吏都被刘承祐默记于心。
    大变之临必有异兆。在这万物复苏之时春暖花开之际晋阳内外始终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氛。傍晚时分南城城门指挥使上报忽有“妖风”起城头“晋旗”拦腰而折。刘知远以此问左右无以对唯有苏逢吉担当了解惑的角色言此乃上天警示恐有剧变。刘知远默然无语时值今朝还能有怎样的变故。
    比较凑巧的是日落不久一则消息自汴京传来了。就在昨日二月丁巳朔(初一)契丹主耶律德光在蕃汉群臣的“拥戴”下于汴宫称帝了改契丹国号为“辽”改元大同大赦天下正式从法理上统治中国。伴随着的是一道略显强硬的诏旨:“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六百里飞骑来报晋阳城中又是一阵波澜起伏刘知远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紧急召集霸府僚属于王府议事。
    夜幕下的王府仍旧一片肃然。宽敞威严的正堂间更是一片噤然寂静无声只有几座灯盏默默燃烧着晃动的火苗释放着缕缕迷离的光芒。
    堂间只十来人刘知远并没有大议的意思文武以右都押衙杨邠、马步军都指挥刘崇为首另有刘信、扈彦珂、王章、史宏肇、常思等刘知远属下的高级文武。大概是这半年多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的突出表现刘承祐也得以在列。
    以一个端正的坐姿挨着叔父刘崇落于右列次席表情与诸人保持着相类的严肃沉凝。当然刘承祐打心底没什么紧张的耶律德光称帝建辽他是早有“预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同时刘承祐的目光不时瞟向堂间位次靠后的一名中年武将面相端正威严气度豪迈那是河东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此时的郭威在刘知远帐下已经有一定地位但也就那样武将之中相比刘崇、刘信、史宏肇者他就是个“弟弟”。
    孔目者如一孔一目无不经其手。郭威这个孔目官兵马之事无不可管但以河东兵马眼下的情况却是无可管者。就如刘承祐所领的龙栖军他就绝对插不上手。
    不过刘承祐却是一点也不会轻视这个眼下还未有誉名扬天下的武臣。每视其人“黄袍加身”四个字眼就不断在刘承祐脑中盘旋眼神不自主地变得冰冷。
    大概是刘承祐的目光太过冷厉郭威察觉到了朝其张望过来却只见到已经转过头、表情恢复平淡的刘承祐。浓眉微皱了下郭威平静的眼神中不由恍过一丝疑惑。
    “大王到!”伴着牙将一声大喝堂中气氛更紧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刘知远一身绛服跨步而上主座大马金刀坐下环视一圈语速极快直接道来:“契丹主称帝了海内哗然其宣制诏旨恐怕已经在北来的路上了。孤只问河东当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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