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却是一愣朝傻愣愣帮他捧一堆氅袍的少女看去见她并没有穿什么华服丽裳在这大冷天穿着相当单薄下身没有襦裙而是一条阔腿、到脚踝处收紧的绣花袄裤;清丽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刚忙碌过奔跑过来似的这才陡然想明白过来这一身装束并非朱府女婢应有的打扮而是蹴鞠女服诧异问道:
    “郡主?哪家的郡主?”
    大越对宗室袭爵限制较严但得封一字亲王爵的皇兄皇弟皇子皇孙也有十几人徐怀猝然之间也猜不出眼前这少女是哪家亲王之女竟然跑到朱府偏院里东张西望。
    “你这狂徒怎敢如此无礼朱家怎么会将你们这些粗鲁军汉当作贵客?”少女身旁的宫女见徐怀冲撞郡主非但没有惶恐道歉请罪还肆无忌惮打量郡主一番之后竟然还如此无礼问话气得秀眉怒蹙。
    那少女也未曾见过如此无礼之人有些慌乱的将一大捧臭味醺鼻的氅袍扔到廊前石栏上拽了拽身边宫女的衣袖示意她莫要跟这粗鲁军汉纠缠便逃也似的往院子外走去。
    “她们是谁是朱沆郎君府上的丫鬟吗怎么与军侯说几句话就走了?”牛二走出房间看着三个少女离开的身影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哪个亲王府的贵女乱闯到这院子里来。”徐怀看着少女快速离去的身影不经意的说道。
    记忆片段早就预兆了大越宗室成员将面临何等惨烈的结局徐怀从内心深处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宗室成员也实难产生哪怕一丁点的敬畏相反还有一些怜悯之情。
    “亲王府?”牛二见三名少女溜得更快看石栏上的袍裳走过去要抱起来说道“柳当家不在这里我帮军侯去洗这些衣裳!”
    徐怀他们这次赶来汴梁虽说走了捷径却也是马不停蹄健锐军汉都有些承受不住徐怀没有让柳琼儿陪他吃这番辛苦。
    而徐怀这次决定赶来汴京以往的诸多计划也都进行了调整在他们动身之前也有更多的人提前疏散回淮源;柳琼儿跟着那一批人先回淮源。
    现在徐怀身边就一群糙汉子连个缝缝补补的人都没有。
    不过徐怀还是伸手挡住牛二怕他出手没轻没重将这些氅裳都扯裂开来变得更没有办法穿上身说道:“别你给我歇着。朱沆郎君应该会遣仆妇帮我们收拾这些你将郑屠他们都唤过来——你们要去城里走动一下也可以但规矩得先说一遍。我们在汴梁城啥都不是现在形势又极其紧迫我们随时要动身离开汴京你们要是闯下什么祸事被关押进哪个大牢我可不想劫牢去救你们这些龟孙子!”
    虽说一时半会未必能见得上王禀朱沆也随时有可能会被召进宫去询问战情但徐怀他得在朱府等候着。
    不过即便王禀得空徐怀拉上王举、史轸、王宪、周景、徐心庵、郑屠等人陪着一起过去见面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让上百号人都闹哄哄的跟着。
    他也希望牛二、郑屠他们有能机会在这座当世最为繁荣富庶的城池被战火彻底摧毁前去领略一下风采;而往后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如此规模、繁华的城池了。
    因此形势再危急时间再紧迫徐怀也打算给他们放半天的假。
    不过这座城池哪怕注定被战火摧残、摧毁哪怕这座城池里的上百万人注定经历惨如地狱一般的挣扎与折磨但此时汴梁作为京师犹维持着最后的虚假威严。
    徐怀可不想牛二、郑屠、燕小乙、朱世聪他们这时候闯出令他头痛的祸事来有些规矩得再叮嘱一番才放心。
    这会儿匆忙洗漱过换了一身崭新袍裳的朱芝走过来说道:“宫中有诏我父亲他这会儿要先进宫面圣;相公爷爷也在都堂可能要等我父亲面圣后一起过来见面——我父亲着我先陪你们吃酒天寒地冻的莫要约束……”
    “既然暂时没我什么事我先回一趟家——却是不忙着去兵部交差拖一两天没有问题”史轸说道“倘若郑爷、周爷没别的事可以先到我宅子喝上两盅!”
    黄河三月就会解冻倘若赤扈人想在这个冬季就想直接杀入河淮肆虐一番其骑兵主力随时都有可能会从河北穿插过来兵围汴梁。
    史轸他现在最焦急的不是陪着徐怀见王禀。
    除一家老小外他得想办法劝亲朋好友尽快撤出汴梁南下避难。
    史轸在兵部任吏多年好不容易谋了一个九品出身但他的性情谨慎且温和知道劝说亲朋好友在年节将至的这当儿顶着风雪撤出汴梁逃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他之前就写书信回汴京劝家人先行南下但家人捎到府州的书函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他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自家的一家老小立刻动身离开汴梁。
    这个事他没法直接求徐怀就想着将郑屠、周景拉过去帮他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让周景、郑屠安排人手将他一家老小“劫”出汴梁也远比最后被赤扈兵马围困在汴梁城里强得多。
    见史轸愁眉苦脸的样子徐怀也猜到他找郑屠、周景不是为了喝酒便跟郑屠、周景说道:“你们陪史先生走一趟史先生但有什么吩咐你们需全力去办。”
    看着史轸急冲冲拉郑屠、周景离开朱芝问道:“史先生是急着安排家人撤出去?”
    “……”徐怀点点头说道“可能十天半个月可能三五天小股的赤扈斥侯兵马就会穿插过来……”
    “我爹爹刚才跟老祖宗提了一嘴这事却被训了一通!”朱芝愁眉苦脸道。
    汴梁城有三条主要河流穿城而过虽说此时都已经冰封住但春暖花开之时通往京东东路的五丈河、通往泗州的汴河、通往蔡州的蔡河乃是京师与外界相接的主要漕道。
    通过这些漕道每年有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柴炭、布匹等大宗物资运入汴梁维持这座拥有一百三十万人口、十数万禁军的城池的消耗。
    虏兵
    一旦南下不仅这些物资输送通道都被切断周遭州县的民众出于天然对京师防御的信任也都会蜂拥逃来避难到时候都不知道这座城池之中会涌进多少人口。
    超过两百万甚至达到三百万之巨都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到时候即便能守住汴梁城池里的存粮也会被迅速消耗一空在虏兵的屠刀之外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饥荒、疾病。
    人相食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然而不要说徐怀此时位卑言轻了就算王禀请得圣旨此时想将城中上百万民众往南疏散撤离又怎么可能来得及?
    年节将至城外又大雪纷飞、千里冰封没有足够强大的基层执行力有几个民众愿意这时候义无反顾的踏上往南逃难的漫漫旅途?
    朱沆回府想说服老夫人此时南下避祸还不是被反过来教训一顿?
    面对朱芝的愁苦徐怀只能耸耸肩表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郑屠、周景被史轸拉走徐怀着殷鹏、燕小乙、朱世聪等带着众人到城里开开眼界他与王举、王宪、徐心庵由朱芝陪着走到一处暖阁子里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等朱沆面圣归来。
    这暖阁子位于园子正中原为凉亭入冬之后装上木窗围帘底座又是砌空填以柴炭烧热人在其中温暖如春。
    时势维艰众人也没有心思说笑徐怀甚至对矫诏平反之事都不甚关心嫌暖阁里太燥热打开一扇木窗看着园子里的雪景及正怒放的腊梅小口饮着酒。
    不一会儿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过来徐怀接着就隔围帘便听到刚才在偏院喝斥他的那名侍女在暖阁外的庑廊下说话:
    “真是没半点眼力劲的莽货竟然将郡主当作婢女将一堆臭衣服叫郡主捧着——你们说说看哪里婢女长得如此美貌又富贵逼人的?”
    一个听上去像是少妇的慵懒声音说道:“我听说军中兵卒要么是招募的土蕃要么是作奸犯科流放边州的囚徒整日住在站直身子都会碰头的草屋里粗面粮挖点咸酱就吃得津津有味——这辈子都可能没有见过几个女人哪里会有眼力劲啊?偏偏郡主不听劝听朱芝那浑货一通胡吹以为是多了得的英雄好汉偏要跑过去看热闹可不受冲撞了?”
    那个慵懒的声音又响起来:“王萱我娘给你张罗的几桩婚事你都不乐意还在你王家宅子里发脾气数落我娘多管闲事你可是在岚州看上哪个如意郎君了这会儿急吼吼的赶过来生怕晚见了片刻?”
    “朱多金你胡扯什么我便是听到缨云郡主在这里才急着跑过来找她说话的。”王萱略带喘气的声音传过来。
    “缨云一开始可不在这里拉着一群人在我那里玩蹴鞠也是刚听说有一群莽汉随我父亲从府州归来好奇这些兵卒都长什么样子非要凑过来看热闹——却不知你从哪里知道缨云在这里?”少妇又笑王萱道“你不是跑来见如意郎君却能未卜先知缨云会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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