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司最初的驻地不在淮源而是在淮源西偏北四十里外、北岭深处的淮渎寨中。
    历朝来都以源出太白顶的龙浦沟为淮水正源战国时就在龙浦沟畔的一座河谷里修建淮渎庙以祭祀淮神历朝以来都有修缮也曾是桐柏山里最为壮观的寺观建筑。
    淮渎寨就挨着淮渎庙还有二三百户人家在此居住但偏离走马道十数里一直以来都不及淮源繁荣。
    二十多年前淮渎寨为贼匪攻占巡检司公廨、淮渎庙连同附近二三百栋民居都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巡检司随后就迁往交通便利、商埠更为繁荣的淮源在白涧河西岸建造了军寨。
    不过在很多传统老派的乡人眼里淮渎才是桐柏山的中心。
    唐氏聚族而居的十八里坞之所以如此命名便座落在距离淮渎旧寨整十八里外的北岭山谷里。
    从淮渎旧寨到十八里坞之间早年仅有一条险僻小径。
    唐氏为出山方便这些年耗费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开山凿道使车马可行;如今道路却是要比玉皇岭到淮源的土路还要平整、宽阔。
    然而这条山道两侧相对平缓的坡地里今日却已经建成好几座营寨营寨里人头攒动、刀枪如林;还有不少贼寇直接卧地而睡。
    却非这些贼寇狂妄轻敌不知营寨的重要性实是连必要的斧锯都缺如何去伐木建造营寨?
    陈子箫、仲长卿、高祥忠三大寇率部齐至四千余兵马将十八里坞前的山谷塞得满满当当将其与外界的联络完全切断。
    淮渎旧寨也成为诸寨联军的后军大营不计其数的粮食正用骡马从玉山、太白顶、磨盘岭等地集中过来以支撑数千兵马即将对十八里坞的围攻。
    然而令诸寇万万没有想到的就在强攻十八里坞前夕他们的腚却被人从后面狠狠捅了一下!
    “郭君判、潘成虎、周添这三个怂货都是吃屎的两千人马被三五十马兵吓得魂飞魄散还一次被割去四十多颗头颅?看郭君判以后还有脸自诩神鸦弓呸鬼鸦弓、狗鸦弓丢人!”
    诸贼酋这些年能在桐柏山里生存下来当然都知道坚忍之道。
    然而一早被拉回淮渎旧寨来被告之郭君判守跳虎滩东岸小寨遭遇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败绩脾气再好也要跳脚骂娘。
    “郭君判守着老鸦潭整日就想着从左邻右舍搞个粉嫩的小娘们玩弄跨下功夫早就不知道稀松成什么样子!我看当初就不应指望他能成事果断出大漏子了!”
    “潘成虎也是稀松怂货被徐氏那头莽虎杀得如丧家之犬大将军你当初就不应该收留这样的废物!”
    也不管郭君判派来的人还在屋里诸贼酋毫无顾忌的冷嘲热讽。
    诸贼寇说得好听便是都有傲气、桀骜不驯说得不好听便是都一种舍我之外皆傻逼的目中无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子箫头痛的安抚众人急躁的心情不要再揪住郭君判说事说道“淮源
    守军既然敢杀出来我们眼下最急迫的还是要先商议对策——这么一个状况要如何应对?”
    诸家山寨联合到一起人马在短时间内急剧膨胀起来看上去气势凌人但陈子箫心里清楚他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缺少兵甲新寇多乌合之众以及粮秣调度、拨给混乱。
    诸贼酋都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事顺时则争利抢利稍遇挫折又横加指责、嘲弄。
    陈子箫虽说被推为大将军联军及诸贼酋都听他号令但他心里很清楚仲长卿、高祥忠这些人心里未必就真服庸于他。
    “还能怎样?十八里坞什么时候不是打这时候当然是将兵马集结到淮源去总不能看着他们在后面捅我们的腚!”
    高祥忠肤色黢黑脸皮子皱巴巴像山里风化多年的山石深陷的眼珠子却不时阴戾的透出一抹寒芒叫人不敢忽视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寇。
    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三人跟吃屎一般没用两千人马都挡不住淮源四五十马兵横冲直撞他哪里敢放心将后路交给这三人看守?
    这些年石溪庄能屹立桐柏山里不倒高祥忠的人生准则就是该狠时狠、该苟时也绝不要去争什么意气。
    仲长卿手指敲下高椅扶手说道:“联军看似成势但此时实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无二途。是继续进攻十八里坞还是将兵马拉去攻打淮源我都没有意见但一定要择一而攻之不能迟疑不定却致进退失据。”
    在诸多凶神恶煞般的贼酋之中仲长卿身形颀长脸面白净此时他也刚过三旬年纪要不是身穿铁甲更像是一名游历天下的士子——而幼时家境富庶在被族人驱赶出来之前仲长卿也确实用功读过几年书塾。
    联军当前的状况他看得比较清楚。
    他无意指责郭君判等人的无能即便此时担心后路不稳不宜再强攻十八里坞也应该立即对淮源展开围攻而不是像高祥忠那般仅仅拿后路不稳当借口实际上只是想着撤军挑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窝起来观望形势。
    倘若联军仅有两三千人马退可守险地进则快如飓风没有什么拖累当然可以耐着性子观望形势。
    然而现在诸寨联军都快有上万人马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时候形势但凡有点变化他们想要退居险地粮秣补给就会成大问题。
    而这么多人手很多人甚至还拖家带口一旦朝廷兵马围剿过来也极难快速脱离出去换个地方打开局面。
    在仲长卿看来即便要观望形势也必须其二择一先攻下十八里坞或淮源再说。
    唯有如此他们控制的地域才有足够的纵深粮秣补给才相对充足也才能震慑徐晋等大姓及州县不敢轻易妄动从而赢得从容去整合、操训各部兵马的时间。
    此时的联军就像舟行到险滩处在湍急的水流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怎么可能停下来?
    “郭君判也不能说是无能实是没有料到淮源乡营兵马敢如此冒进
    行事才在措手不及间被徐氏那莽将钻了空子”郑恢此时认定徐族莽虎徐怀是幕后夜叉狐所操控的棋子站出来说道“而淮源乡营如此冒进行事定是邓珪这些人确知我们要攻打十八里坞想要用这种手段将联军主力牵制回去以解唐氏之围——我们岂能明知其计如此还要中其计乎?”
    “那请问子晖先生我们不愿中计又能如何?徐氏四五百族兵连夜潜往淮源邓珪这厮手里现在有七八百能战之兵他倘若决心从淮源大肆杀出来郭君判、潘成虎、周添这些蠢货能抵挡得住?”高祥忠二三十年前就看郭君判、潘成虎这些人不顺眼以为他们没有资格在桐柏山里跟自己并驾齐驱。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郑恢、董其锋等人在诸寨联军里当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众而是伪造别的身份作为陈子箫邀请来的客卿与众人相处参与对联军的整合、指挥。
    他们在诸寨联军之中明面上的地位当然不可能跟高祥忠、仲长卿等自居将军的贼酋相比因此他开口说话也只能是建议说道
    “然而也恰如仲将军所言联军此时已是逆水行舟非要淮源与十八里坞拔其一才能有更多的转圜余地。徐氏为何悍然出兵去淮源接受邓珪的调度我们是暂时想不明白但恰恰如此我们回师去攻淮源胜算更低。依我看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打下十八里坞打通太白顶与玉山驿、仲家庄之间的堵点使我们在桐柏山西片所控制的地域连成一片到时候要粮有粮、要地有地也可以多征募成千上万的丁壮再去收拾淮源已先居于不败之地……”
    郑恢当然猜此时淮源所发生的一切是夜叉狐藏身幕后操纵这也叫他更加肯定绝对不能让陈子箫、高祥忠他们这时候从十八里坞撤军。
    不去打内部已分裂的十八里坞而转头去打徐氏与巡检司彻底联手的淮源或玉皇岭郑恢对诸寨联军这支乌合之师得有多强烈的信心才会如此建议?
    然而诸多密辛不能便向诸寇挑明郑恢起初也是暗暗焦急担心陈子箫未必能说服其他贼酋。
    没想到仲长卿却有如此远见郑恢当然也是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在仲长卿议论的基础上进一步说服诸寇坚定信心继续进攻十八里坞……
    不错郑恢听到郭君判所部被徐氏那头莽虎杀得丢盔弃甲他也震惊得手脚冰凉直到这时他嘴里也感到苦涩。
    不过楚山夜叉狐此举意图将联军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是那样的昭然若揭他怎么可以轻易上当?
    事实上哪怕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他们暂时被从白涧河东岸赶出来联军也一定要拿下十八里坞。
    拿不下十八里坞他们极可能满盘皆输!
    是的即便联军快有上万人马了但随蔡铤在军中多年的郑恢怎么可能看不到这支乌合之师实际有多脆弱?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支乌合之师在真正成气候之前去强攻士气、民心皆可用的淮源危险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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