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沿白河而上拐入湍河最后停泊在邓州城北面的护城河边。
    站在船头操船的民兵队正名字很普通就叫张顺。
    他还很年轻十八九岁模样个子生得矮因此有个“矮张”的绰号。
    他是均州人年幼时家人遭蒙虏屠了仅他与小他两岁的弟弟张贵侥幸逃生。因此兄弟俩一直便想投军抗蒙但身材不高仅作了民兵。
    此时将一船粮食运来张顺抬头看去只见邓州并未闭门士卒们都在加固城防挖渠开沟好一派热闹情景。
    收复失地总叫人欣喜这艘船上的民兵们迅速搬了粮草运进城。
    “矮张还是你去告诉常将军请位先生来清点再问问我们在哪扎营。”
    “好!”
    张顺为人豪爽跃下粮车一抬手招呼了他弟弟张贵便朝着常将军的将旗所在处而走。
    这支兵马全都是今日刚接手邓州城防对城内并不熟悉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
    张顺先得常将军的护卫抬手一指走进其驻扎的院却没见到将军反而是隔着墙听到那边传来的争吵。
    他没那许多规矩也不知避着些反而向张贵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凑过去听起来。
    “李逆与蒙虏皆大宋心腹之患合该借机除之。”
    “方先生若无将军信令与我谈这些无用我只奉令行事。”
    “常将军不智呐!难道你只知吕将军之命而不知太尉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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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墙方回踱了两步脸上已是忧国忧民之色。
    他极富文才当年以《梅花百咏》献媚贾似道却未如愿得到高官反而是去见了李瑕一趟因言语傲慢差点便死在其剑下。
    后来却是与吕文德痛骂李瑕终得吕文德青眼有加。
    而吕家诸将当中吕文焕最有文才守襄阳又最能立功方回便请吕文德遣他到吕文焕幕下。
    而此时口口声声说的“太尉”自是指吕文德。
    早年间便有人这么称吕文德那时还是僭称如今却是实打实的了。
    今夜方回是打定主意要为吕文德立功了。
    “太尉有多恨李逆常将军该知晓的被李逆当廷冤杀的范将军正是太尉的女婿啊……想太尉一生拼死报国临老却要看着外孙儿小小年纪便遭丧父之痛?”
    “可吕将军既言当前该以国事为重而李瑕才收复邓州交于将军我如何敢私自派人联络蒙虏?岂不为通敌大罪?”
    “谬矣何谓通敌?卖国为通敌今我乃驱虎吞狼之计……今次若放李逆遁去则史天泽必攻我军。相反诱史天泽攻李逆我军方有立大功之机。再者说吕将军虽无吩咐早前朝廷却有密令暗令襄樊防备李逆叛乱除李逆正是奉朝廷之令行事。”
    方回说到此处压低了些声音又道:“常将军我知你偶有与蒙军中将领贩运盐铁此事不难做到。待除李逆、驱蒙虏、复南阳我替你向太尉与平章公报功……”
    终于听得了一声“好吧”方回抚须而笑。
    他非常确定这次是一桩大功。
    因为哪怕反对此事的吕文焕态度也不是那么坚决。至于吕文德那更是常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机会弄死李瑕。
    很快他们安排了两名兵士趁着天还没亮往北面去联络。
    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
    方回含着笑意转身便往外走去。
    邓州城不大七千余人入驻城中又还在布置防务显得很繁忙。
    方回转过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民兵从巷子里出来。
    他没在意。
    “方先生。”
    直到对方唤了一声方回才着眼打量着那民兵。
    个子矮小没有甲胄只穿了一身破旧的军衣裤腿卷起脚下是双靴……不是靴子是干了的灰泥。
    灰泥沾在那民兵破烂的草鞋上一直裹到其小腿处夜里看还以为是双靴子。
    方回摇了摇头为自己看花了眼而稍稍自嘲。
    他这才问道:“何事?”
    隐隐约约地他从迎面走来的民兵眼中看到了委屈和愤怒。
    想必又是谁吞了他们的兵饷。
    军中积弊让人愤怒。
    方回亦与他们感同身受准备就此赋诗一首……
    忽然那民兵大步抢上拔出了腰间单刀。
    “噗!”
    “啊!”
    方回还未反应过来背上先挨了一刀。
    他惊惧之下倒地大呼只见后面又有一民兵提着刀过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别杀我……别……”
    “啊!”
    这次却是那两个民兵大吼一声脸上满是怒意……
    ~~
    “你说什么?我过去看看。”
    吕文焕翻身而起一边披着衣服一边大步向外走去。
    到了堂上只见两个汉子正被五花大绑摁在那手上满是血。
    吕文焕无奈地揉了揉脸显得有些心烦。
    好一会他才开口道:“说如何回事?!”
    “……”
    “为此你们就敢朝方先生身上挥刀?!”吕文焕听罢叱喝道:“连我尚且敬重方先生大才你们竟如此放肆!造反不成?!”
    他不愿斩杀士卒但眼前这张顺、张贵犯如此大罪不斩不行了。
    不斩无以正军律。
    张顺却是面不改色应道:“将军要杀要剐我绝不吭声但说我们造反却是不行!那方回通敌卖国该杀!”
    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说来说去总归就是四个字。
    对错分明。
    “闭嘴!无知走卒胡言乱言!拖下去斩首示众……”
    “我兄弟不怕死但将军不治方回之罪我兄弟就是不服!”
    “给我堵上他们的嘴!”
    “不服!方回通敌叛国那就是虏寇我兄弟二人欲杀虏寇有何罪?!”
    “不服!”
    “杀虏……”
    张顺、张贵终于是被堵上了嘴带下去。
    吕文焕知道自己该去看看重伤的方回了。
    但不想去。
    他不能责怪方回什么对方是大哥举荐来的与平章公也有交情虽说擅自行事但做的事确实更合大哥与平章公心意……
    这般想想他吕文焕虽自问是名将但相比那两个民兵这所谓的名将又有几分烈性?
    执掌数万人生死本该有铮铮铁骨杀伐决断……道理他吕文焕都懂。
    但做起来还真就不如区区两个民兵。
    他思来想去终是挥了挥手又吩咐了一句。
    ~~
    天还未亮。
    “噗。”
    张贵解开手上的绳索拿下嘴里的破布呸了一口马上又去解张顺的绳索。
    “看都看不严哥我们逃吧?天一亮将军便要砍我们的脑袋示众。”
    “不逃若怕死我就不做这事了。就是斩了我的脑袋我也叫弟兄们知道方回不是好人。不然他这次卖了李郡王下次就要卖了我们的弟兄。”
    “哥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虽砍了方回那跑去给蒙人送信的却还没拦住不如趁现在去提醒李郡王防备莫被蒙人偷袭了……”
    兄弟二个对视了一眼也不多话当即便点了点头。
    “走!”
    ~~
    天光微明。
    赵集大营李瑕见过了张顺、张贵兄弟。
    “原来如此好在两位义士及时提醒我带营中万余将士多谢。”
    张顺、张贵受宠若惊不敢应礼连称惶恐。
    李瑕又道:“那便请两位义士留在我军中往后一道杀虏可好?”
    他话到这里又道:“放心只管抗蒙杀虏领饷养家若有家眷我这便安排人去接来。”
    张顺一拍胸膛当即便道:“小人没有家眷随郡王杀敌便是在哪杀敌都是杀敌。”
    ……
    刘元振看着李瑕安排了这两个民兵下去打了个哈欠道:“还当是什么机密军情这点小事……竟还要谢他们谢他们做甚?”
    “心意得谢。”李瑕颇为认真道。
    刘元振微微一讥道:“我读过方回的诗。”
    “嗯?你竟读过。”
    “他很有名啊诗写的不错人原是这般蠢。”刘元振道:“真当他告诉史天泽我们是疑兵史天泽便会信?只看郡王过往的战绩史天泽就不得不慎重。越是告诉他是疑兵他越以为是诱敌之计。”
    “嗯。”李瑕道:“也别太轻敌了史天泽来就是来歼灭我们的万一冒险一试呢?”
    “来。”刘元振道:“我来与他打一仗更能让人相信我们关中主力尽出。”
    李瑕点点头没就此再多说什么。
    看起来他已经出兵在河洛绕了一圈但今年的战争都还不算正式开始只能算是调整着各方的兵力分布。
    这次来相比其它反倒是吕文焕的为人叫他颇在意。
    一开始李瑕觉得吕文焕要远远好过预想之中能战、敢战也有报国之心无论如何称得上是个良将了。
    但这一夜与两个民兵一比良将也显得软弱了……
    “邓州只怕守不了太久。”李瑕沉吟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何?”
    刘元振先是这般问了一句略一思忖道:“吕文焕确实……守不了太久。可难题在于我们没有水师黄河一战主动权在刘整手里也不知这次能否将他引过河来否则一旦等董家回师甚至等史天泽灭了李璮我们……”
    李瑕拆着案上几份情报看着忽道:“你先回成都一趟吧。”
    刘元振一愣。
    “别慌刘公还没走。”李瑕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但时间不多了。”
    “那……关中?”
    李瑕指了指自己道:“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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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罐置在火上里面的粥不时噗地一声。
    张贵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由“哇”了一声。
    “哥这边伙食太好哩。”
    张顺用手挠着额头遮着脸低声道:“轻些声莫叫人笑话。”
    下一刻有人往陶罐里倒了什么粉末登时满是肉香味。
    张顺擦了擦口水抬头一看正是那位方才领他们去见李郡王的刘金锁将军不由大为敬畏。
    “羊肉粉香吧?加些水一泡能涨到几倍大。”
    刘金锁很会说话已挤在他们身边坐下又道:“你们原来是水师?”
    “不是水师是民兵不操练的时候捕鱼不捕鱼的时候巡卫汉水。”
    “哈哈我以前也是巡江手和你们一样的。眼下正是缺水师的时候你们可赶上了。”
    张顺不由问道:“我没五尺二寸也能……”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哪有那许多死板破规矩快吃吃完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军中的五尺将军还是个降将。”
    张顺、张贵兄弟俩对视一眼只觉才入川陕军中已是前程开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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