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樟依旧穿着一身麻衣草履看着走来的孙德彧他忽然又想到了姚燧。
    去岁阎复死后姚燧便与史樟割袍断义因此他的真心朋友已不多近来结识了孙德彧觉得这小道士机灵有趣又率性倒值得一交。
    “史二郎今日怎过来了?”
    “有件事拜托观主。”史樟拂了拂袖子显得颇为洒脱道:“告诉你也无妨。阿蓝答儿迫害赵经略使家父派人传信于漠南王却被拦着不让出城。正好观主派人北上参加佛道之辩故请他捎带口信。”
    孙德彧惊讶地张了张嘴低声道:“这等大事二郎不必告诉我也行的。”
    “无妨。家父襄助汉官已与阿蓝答儿摆明旗鼓。”
    孙德彧不敢多聊这些道:“其实我们也不想与那些秃驴争辩偏是躲不过去。”
    “怕输?”
    孙德彧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如今佛教更受汗廷信重吗。”
    “躲是躲不过去的。”史樟道:“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他信奉的是老子、庄子之学还自号“散仙”乃信道之人自是站在道教这一方。
    全真教谈起佛道之辩往往只说汗廷偏心。但史樟与孙德彧聊天却不必谈政局反而能说到争辩本身。
    “晋惠帝时道士王浮编写《老子化胡经》传说老子过西域至天竺化身为释迦牟尼建佛教世称‘老子化胡’佛教只是道教之旁支。如此一来佛教自是极为不满魏晋、隋唐、宋金年间皆有论战。
    如今大汗再召佛道两教辩论实为平息佛教之愤怒。且不说汗廷信重与否只谈‘老子化胡’一说我查阅典籍唯见《史记》上一句‘西出函谷关而去莫知所终’别无记载。既缺乏实据想必是辩不赢了。”
    “啊?”孙德彧好生失望。
    他入全真教以来一直是深信释迦牟尼是老子化身没想到连史樟都查阅不到记载。
    “本以为若是输了那也是因汗廷偏袒可这样……”
    史樟摆了摆手道:“你我修道讲究的是清净无为非是为争抢地盘成败又何必介意?”
    孙德彧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又不像师父那般修为高深当然介意。”
    史樟笑了笑问道:“你为何学道?”
    “自是为了修行。”
    “知我为何喜欢与你来往吗?”史樟指了指孙德彧道:“因你为人率真不虚伪不说谎……说实话。”
    “好吧当道士自是为了活下去。”孙德彧道:“我是四川眉山人因战乱丧亲寄养在终南山不当道士哪有吃的?”
    “还算坦诚。”史樟笑了笑。
    “说实话我就不懂二郎你分明长在王侯之家不肯锦衣玉食的享乐却当个散修之人。”
    史樟说孙德彧坦诚他自己却不坦诚随口道:“故而说我比你更有道心。”
    “那倒也是。”
    孙德彧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又道:“如今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全真教若是衰败了日子就难过了。”
    史樟悠悠道:“当年长春真人不远万里会见成吉思汗为全真教积四十余年福祉至今享尽喽。”
    “享尽了?”孙德彧自语道:“我分明还没开始享呢。”
    “自吐蕃归附大蒙古国后全真教由盛转衰已成定局。”
    “就没别的办法吗?”
    “除非再有一次‘龙虎相会’。”
    孙德彧当然知道龙虎相会却不明白史樟话里的意思不由颇为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也许三四十年后你我之间便是一场龙虎相会。”
    史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平日故意附庸风雅但偶尔还是忍不住稍显出心中的想法。
    他说完自知失语但对方只是一个小道士倒也无妨。
    史樟笑了笑摆手道:“好了不与你这小道童闲聊了走了。”
    孙德彧看着他施施然然向外走去的背影犹自不解。
    “三四十年?就算万一我成了掌教能比作长春真人你却要当成吉思汗不成?龙虎相会牛皮吹得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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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史樟回到家中立刻便到书房见了史天泽。
    “怎去了这般久?”史天泽背对着史樟正负手看着墙上的地图。
    “若孩儿只见过张真人便匆匆回来旁人便知孩儿有事寻他。因此又找了个小友闲聊了一会。”
    史天泽头也不转淡淡道:“话虽不错但你老庄之学接触得多了做事散漫往后还能做到雷厉风行吗?”
    史樟一愣颇受启发行礼道:“父亲教训的是。”
    “阿蓝答儿竟真敢动赵璧。”史天泽沉吟道:“去岁那件事赵璧是知情者万一将我供出来……”
    “依孩儿所见赵经略使当不至于这般愚蠢。”史樟道:“今日阿蓝答儿扣押赵经略使罪名是‘克扣军赏’倘若赵经略使敢供出父亲反是叛国之大罪。再者说了他深陷牢狱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父亲。”
    “事关史家存亡不可以常理度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孩儿不敢大意。”
    史天泽道:“我与赵璧共事多年他是否克扣军赏我最清楚。阿蓝答儿动他只因他是漠南王的人且是汉人。”
    史樟道:“但我们史家不同。祖父于成吉思汗时便归顺大蒙古、父亲你则是窝阔台汗的汉军三大帅之一我们史家从未受过漠南王提拔。”
    “但漠南王以汉法治汉地我们亲近于他……此事大汗心知肚明。”史天泽缓缓道:“阿蓝答儿并非不想动我只是忌惮我手中的兵权罢了。”
    史樟感受到史天泽深深的为难皱眉沉思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此时才发现史天泽一直在看地图。
    “父亲莫非是在考虑……”
    “今日赵璧才被扣下杨果便来见了我。”史天泽语速很慢显然还在思考“他问我漠南王已被夺了兵权往后汉地将不再以汉法治理我可愿屈从?”
    史樟眉头皱得愈深喃喃道:“孩儿虽忠诚于大蒙古国然自幼习得儒道习得诗词歌赋亦有经世济民之心……岂忍看中原再沦为牧马之地连回回人也踩在我等汉民头上?”
    “杨果亦是如此说。”史天泽低声沉吟道“案上有几封情报你看看吧。”
    史樟上前拿起那几封秘信才看了两眼便吃了一惊。
    “这……宋军有这等实力?竟能又斩一都元帅……宗王阿卜干……”
    过了一会他竟是又在情报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瑕?此人还未死?果然是个祸害……”
    史天泽道:“蒙军攻不下蜀地阿蓝答儿南下钩考塔察儿攻京湖的情报已被杨果传给宋人还有山东李璮也在蠢蠢欲动。一切看起来都是举事之机啊。”
    史樟手微微一抖心底突然有些激动。
    “父亲我们准备动手吗?待塔察儿在京湖一败斩杀阿蓝答儿未必不能割据中原只要联络山东李璮再让宋军牵制住汉中的汪德臣未必……”
    “急什么?”史天泽轻声喝骂了一句“沉不住气。”
    史樟愣了愣自知失态连忙低下头。
    “再等等。”史天泽缓缓道:“过几日张柔会到开封与他商议之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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