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
    云顶城南的火势已经灭了士卒们先是清理了西墙外的战场又被调到城南清理废墟。一派忙碌景象。
    羿青走上城楼只见孔仙正坐在那出神嘴里喃喃着。
    “李瑕……李非瑜……”
    羿青抱拳道:“孔将军。听说晚间还要开功庆宴这大战之际哪有这种闲工夫……”
    孔仙回过头看了一眼。
    羿青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都是胡须根根如铁因常年不怎么洗与血污灰尘几乎结成了一块。
    萧世显在世时少有说过的俏皮话之一就是“羿青你这胡子都能当面甲了”如今萧世显走了孔仙便也将羿青当作自己的兄弟看。
    “犒劳将士一番也好。”孔仙道“李知县与你这粗人做事不同他心细看得出来将士们士气低迷。”
    “杀外虏、保家乡哪个浑球敢不尽力抽两鞭不就得了。”
    “毕竟守了这么多年局势又不见好连主将都叛逃了。”孔仙道“人心又不是铁石。”
    羿青知道这种事他说了不算不再多嘴又问道:“将军你在这做甚?风大再把你伤口吹裂了。”
    “等李知县过来。”
    “他去哪了?还要将军你等。”
    “去查看城上水井、水池是否被人投毒文官心细、心太细了不服不行。”
    这云顶山上宋军开凿水井十八口、水池三十二个说来简单但高山凿井自是艰辛。
    守军们有这份吃苦耐劳的坚韧孔仙却没自信能带他们破局思来十分惭愧。
    姚世显之事其实对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以前他觉得顾全大局是对的但现在他开始不断怀疑自身惭愧感始终萦怀在心间每一件小事都能触动。
    羿青道:“我怎听说李知县就没考科举是北面立功回来的该是我们武官。武信军那边都传开了他在北面……”
    “我知道。”孔仙道:“这份智计不是普通武官能有的。”
    他指了指南面的仓房又道:“张威逃了、没在姚世安那找到兵册、粮册。李瑕便猜到蒙人要对我们的粮草动手。两日内将粮草搬走又增强了西面的防事……你我就想不到这一点啊。”
    羿青道:“但我就不明白了哪怕是空仓为何要放蒙人进来烧了?”
    “让蒙人估量错我们的粮草总会有用的。”
    孔仙说着又想到李瑕当时说的话。
    “如今蒙军毫无破绽就像鸡蛋里没有骨头。但我们要有耐心孵等到鸡蛋孵出小鸡了总能找到骨头。而每一点信息误差都有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裂缝……”
    当时李瑕说着“嗒”的一声把城里最后一个鸡蛋敲破剥了吃了。
    孔仙欣赏这种坦然自若早已不再有刚碰面时的不满。
    不知不觉中他已愿意让李瑕来安排山城防务。
    又等了一会山城中各个将领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李瑕也到了众人一边望着山下的地形一边摆好地图议论接下来的安排。
    孔仙是主将当先开口道:“先说蒙军动向吧瞭望到纽璘的大部已经西进了。留下的蒙军或在三五千之间。”
    似乎是特意与李瑕说的孔仙还遥指了一下地形又道:“从云顶城下山兵马只能走北面山道而蒙军大营就扎在北面的东岳庙附近扼死了我们道路。若想从陡坡与悬崖攀下去也有小股蒙骑正在四处哨探……”
    行军打仗与普通赶路不同携带着盔甲、武器、粮草而攀下陡坡悬崖又只能少数人慢慢下一旦被蒙军发现就陷入被动。
    羿青道:“我们有六千人杀下山去吃掉这股蒙鞑怎样?”
    孔仙摇了摇头道:“蒙军不会与我们在山下决战。”
    他拿出推演的兵旗在地图上摆开。
    “蒙军骑兵会散开此时如何做?若赶向成都分兵多少人去?多少人留守云顶城?去了之后蒙骑一路袭扰削弱直到我们精疲力竭再冲溃我们。
    现在蒙骑封锁了道路打探不到成都的战况。退一万步说便是能杀到成都安知彼时纽璘是否与蒲帅开战?
    若非是双方鏖战正酣之际数千步兵杀向野地只会被骑兵吃掉。到时我等全军覆没云顶城也失守蒲帅更无支援。”
    孔仙说到这里回想起三年前吕达率兵五千、义军两万支援成都之事。
    他们战意昂扬地杀出去锐气正盛之际蒙军并不与之决战不停缀着以轻骑放箭断粮道、堵去路。
    最后二万五千人就像一头遍体鳞伤又疲惫不堪的熊一样摔在地上被猎人一刀一刀分割。
    聂仲由听了默然片刻难免有些泄气。
    他知道李瑕劝过蒲择之率军入驻云顶城但蒲择之却选择与云顶互为犄角而守。现在看来这互为犄角之计根本就难以实现。
    “不如派人突围请蒲帅率大军再到云顶城?”
    李瑕摇了摇头道:“城内粮草确实供应不了三万大军。”
    “为今之计。”孔仙点点头道:“李知县是如何看的?”
    商议到此时又是一种“明明总是打胜仗战局却一直恶化”的感觉但只有李瑕还保持着稳沉的样子。
    “言之总总难点在于主动权。步兵对骑兵主动权总在骑兵手里。他们想打就打何时打、何地打都是由他们决定。这不行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随着李瑕的开口这场军议的主导者渐渐从孔仙换成了他。
    “步军有步军的优势未必比骑兵穿插得慢但要结合地势山与水……”
    城楼中的年轻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天边云卷云舒洁白的云又慢慢染上一层金黄。
    ~~
    入夜云顶城上如期开了一场庆功宴。
    山城无酒将士们无非是围坐在那吃些东西听武信军说些云顶城之外的事聊解一些独守孤城的苦闷。
    皮丰领了些赏钱但无处可花只好揣在怀里感觉不像是以前那般爱钱了。
    他就坐在那捧着馍吃着吃完馍后他抠着指甲缝里的泥污像是永远都抠不干净。
    “马部将来了让马部将说说故事呗。”
    走过来的是武信军的部将马九。
    马九生得一张圆脸眼睛小、胡须稀疏没有部将的威风气笑起来让人感到很好亲近。
    “能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将军们知道你们打了这么多年仗烦了但蒙人不退我们只能打下去。”
    马九笑了笑扫了扫那张破桌在上面坐下来。
    这桌子是士卒们锯木钉的晃个不停。马九也不以为意笑眯眯道:“但孔将军说了等这仗打完找戏班子来排出戏给大家伙看看。”
    皮丰不由抬起头眼睛都有些发亮。
    这种日子里一出小小的戏便能成了他的一个大大的期待。
    “能演《目莲救母》不?我小时候看过可好看了。”
    马九笑道:“那不随大家伙点吗想看甚不行。”
    皮丰不由问道:“那得是好几出戏?”
    “嗯大几十出唱个三五天的。”马九把脚踩在桌上看桌子晃得愈发厉害又放了下来。
    一群士卒嘻嘻哈哈又有人道:“马部将再说说李知县与聂将军在北边的事呗?”
    “说说就说说那北地跟咱们这可不一样。”马九叹道:“蒙鞑治下的地方那真个是……”
    皮丰早忘了抠手指就那么愣愣盯着马九看。
    月光下马九的圆脑袋随着破桌子晃啊晃似把皮丰也晃晕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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