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见右边亭中传出清朗男声:“一千两。”

    众人皆望过去,无奈轻纱阻隔看不清楚,低声议论嗡嗡响起。

    齐大人一愣,恨恨朝那边瞪一眼,咬咬牙道:“一千两百两!”

    那边随意道:“一千五百两!”

    齐大人高声道:“一千六百两!”一张脸憋得通红。

    亭中传出淡淡笑声,充满不屑,之后再度开口:“两千两!”

    齐大人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不做声了。底下人却兴奋起来,一面惊叹何等豪富听一曲能出两千两,一面猜测亭中人的身份。

    想来鸨儿也未想到竟会有人出这样高的价钱,登时愣在那里,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却收敛了笑容,朝那边欠一欠身,恭敬道:“老身代牡丹谢客官抬爱,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子呢?”

    那边沉吟半晌,终于,如玉石之音的男声略带了迷离道:“凤衔杯。”停了停吟道:

    “青苹昨夜秋风起。无限个c露莲相倚。独凭朱阑c愁望晴天际。空目断c遥山翠。

    彩笺长,锦书细。谁信道c两情难寄。可惜良辰好景c欢娱地。只凭空憔悴。”(宋晏殊)

    “好词!”清丽的女声响起,牡丹已换过一袭流彩暗花金银云纹蜀锦裙,斜抱了琵琶从后面缓缓走出。可以看出,她重新妆饰过,一张秀雅的面上细细绘了时下最盛行的姣花妆,看去若春阳下含羞欲放的牡丹一般。头发重挽成流云髻,插戴了点翠牡丹花钿,简单不失大方。

    自她一出来,众人皆欢呼起来,片刻后安静坐好,等待牡丹的弹唱。

    我见桌上有纸笔,写下一词让蕙菊交给鸨儿。

    那鸨儿本退在一旁,拿到我的词先是一愣,低声对蕙菊说了什么,之后将词拿给坐下正试弦的牡丹。

    蕙菊回来对我道:“那鸨儿说公子的词不错,只是牡丹其实是为了那边的公子才又出来的,怕是不会唱公子的了。”

    我没有说话,只含笑看着台上如月下姣花一般的牡丹。

    不久,牡丹拨弄琴弦,朱唇轻启,幽幽唱起来:

    “青苹昨夜秋风起。无限个c露莲相倚。独凭朱阑c愁望晴天际。空目断c遥山翠。

    彩笺长,锦书细。谁信道c两情难寄。可惜良辰好景欢娱地。只凭空憔悴。”

    底下声声叫好,牡丹起身朝右边亭子盈盈一拜,满面娇羞之色。蕙菊脸上显过一丝鄙薄,又看看我。我只淡淡笑了笑端起茶盏,本来上好的茶,进到口中却只有苦涩。

    不想牡丹并未退下,而是重新坐好,挑动琴弦,再启朱唇,她歌喉婉转,唱出词中相思浓情,唱尽意中忧愁哀怨:

    “留花不住怨花飞。向南园c情绪依依。可惜倒红斜白枝枝。经宿雨c又离披。

    凭朱槛,把金卮。对芳丛c惆怅多时。何况旧欢新恨c阴心期。空满眼c是相思。”

    我突然失了兴趣,不愿再听这曲《凤衔杯》,对蕙菊道:“我们走吧,去见秀荷。”

    人声鼎沸中我快步走着,这周围的一切是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热闹都看不见,震耳的吵嚷声都听不见。我的脑海中只回响着蕙菊方才的话,那边亭中之人,恐怕就是牡丹唯一的入幕之宾吧。一想到此,心便被狠狠捏住般疼痛难受。是嫉妒?是不满?是怨?是恼?还是对命运的无奈呢?

    右边亭中之人,如果我看的不错,是羲赫。

    几年不见,秀荷已从三层搬到四层,身价不知番了几番。我不知小喜子使了多少银子,也不关心,让他二人守在门外便推门进去了。

    房间极大,转过十二扇绘苏州园林景屏风后,眼前是一间布置成荷塘月色的厅房,浅浅流水上装饰了几可乱真的荷花,荷花中有一处小亭,秀荷正坐在里面弹一曲古筝。

    我负手站着听她弹完,拍手赞了声“妙”,之后笑道:“几年不见,秀荷姑娘今非昔比了。”

    秀荷款款起身,一袭浅粉裥裙上有泼墨荷花,看来出自名家之手。她乍见了我愣了愣,似乎记不起在何处见过。我提醒道:“不见峰头十丈红,别将芳思写江风。翠翘金钿明鸾镜,疑是湘妃出水中。”

    秀荷面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又细细打量我一番,啧啧道:“若说今非昔比,奴家又怎能和您相比呢?”说罢请我朝内室去。

    我踏在雕成荷花的石板上,一面环顾一面赞道:“步步生莲,这装饰真不错。”

    秀荷朝我回头一笑道:“听柳妈妈说,这是仿飞絮宫修的,不过咱们必然不如宫中华贵了。”

    我笑而不语只随她进了内室。

    内室布置雅致而充满格调,因她名字中有个“荷”字,故处处见到荷花样的装饰,虽不十分奢华,却看出精心来。

    秀荷斟一杯茶递给我:“我听柳妈妈说,有位公子花了两千两银子与我共度良宵,还想着会是谁呢。”

    我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楼下两千两听一首曲子,如今你也是这万春楼顶尖的姑娘了,两千两度一夜也是正常。”

    秀荷“呵呵”笑起来:“你怕是不知道行情。藏春阁的姑娘,一层唱曲是一百两。二层一百五十两,三层两百五十两,四层四百两,过夜加倍吃喝另算。而五层嘛,住的是牡丹,只有她愿不愿意接,倒无关银子了。”

    “牡丹卖身吗?”我问道。

    “牡丹是头牌,自然不卖身。不过我也说了,若是她愿意,柳妈妈也没有办法。不过迄今为止她也只与一人过了一夜。”秀荷收起笑容,神色中竟有些向往之色:“那日我碰巧见了,若是与那样的人共度一夜,别说多少银子,便是倒贴银子,我想也没有姑娘不愿意。”

    我轻轻叹一口气,几乎确定了自己想法,不知是该为自己悲,还是为他喜呢?毕竟他是男人,牡丹这样的女子,虽出身烟花,但知书达理又颇负才情,做一朵解语花,一个红颜知己,是最好不过了。

    秀荷以为我并不感兴趣,笑一笑道:“你今日来,怕不是又无处可去吧。”她顿一顿又道:“估计叙旧也是不可能了。有什么吩咐你便说吧。”

    我点点头:“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不过此事有风险,你若不愿意也无妨,不要说出去就是了。”

    “什么事?”秀荷问道。

    “我需要这万春楼的账本,当然,不是明面上那本。”我直言道。

    秀荷吃惊地看着我,“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帮我拿到就行。”我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五万两,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十万两,并且满足你三个愿望。”

    “三个愿望?”秀荷道:“你能都满足吗?”

    我笑一笑,饮一口茶:“除非生死人肉白骨摘星星要月亮这样痴人说梦的事外,这世间怕是没有我做不到的。”

    秀荷见我一付不以为意的模样,定定心道:“若是我不帮呢?”

    我将茶盏放下:“没关系,我相信这个价钱还是找得到人做的。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是你走露风声??”我含笑看着她,缓缓道:“我想秀荷姑娘是聪明人,自然不会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看着我道:“你要拿账本,恐怕是想除掉万春楼吧。那我们这些姐妹该如何?”

    “若你担心的是这个便不用怕,我要对付的不过是这万春楼换个主人而已。”

    她仔细看着我,仿佛心中已有答案:“你是想接手?”

    我没有说话,她这样想自然最好。

    见我沉默,秀荷以为猜中了我的想法,抿了抿唇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为何选我?”

    “我打听过,你会计算之数,如今柳妈妈会让你理一理账目之类。”我看着她又道:“当年你救我于危急,又不惜得罪她放我离开,相信你是良善又有勇气之人。”我的语气平和:“从你的言谈之中,我能感受到你不会再愿意看到其他女子被强买进来过这样的日子。而且,我猜你一定也想再见见家人吧。”

    秀荷怔了怔,眼圈微微红起来,她喃喃道:“这么多年,我是再未见过他们。也不知娘好不好,小弟长高没有。”

    我直视她的眼睛,一直看到深处去,柔声道:“所以,事成之后,你的一个愿望可以是将家人接来,给他们一个京中的户籍,买屋置地,从此一家人团团圆圆,和乐融融。”

    秀荷似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毕竟京城户籍别说普通人,就是有品级的官员都不能保证可以拿到。一时间她似骇住了,“你这般有本事,为何还要这小小的万春楼呢?”

    “这是两码事。”我的手点一点那张银票:“要还是不要,就看你了。”

    秀荷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她深吸一口气,将那银票收进衣中,似下了万般决心道:“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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