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安堂坐落于京都城西郊,出了城门,还要行十七八里路才到,偏是偏僻了一点,好在风景秀丽,静谧怡人。

    庆阳郡主府的马车一大早就出发,等到的时候,已经艳日高悬了。

    入秋之后的太阳温润和煦,早不似炎夏般毒辣。再加上四周围满目的青山绿水,层峦叠翠,这趟旅途虽漫长,但在时景看来,却有如秋游一般,心情舒畅。

    但马车里的三个男人却没有这等好心情。

    挤在一个几乎密闭的小空间里,一路上大眼瞪小眼斗眼神,都快要成斗鸡眼了。偏生他们表演地这么卖力,在庆阳郡主面前却成了徒劳。

    她没有将他们当成是争风吃醋的男人,而将他们看成了戏台上的小丑。

    真让人生气啊!

    “郡主,养安堂道了。”

    马车外传来时惜墨沉稳的声音,时景尚还未曾回答,只见殷行一个利落的转身,飞一般地跳下了马车。

    这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

    接着是白棋。

    柳雾月望着时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跳下了马车:“郡主,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先下车透口气。”

    他刚下车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就听到车厢里传来郡主忍俊不禁的笑声。

    一开始是有些尴尬的。

    但那笑声清脆软糯,带着全然的放松和快乐,不知不觉便就感染了他。

    柳雾月的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殷行皱着眉头看他:“柳兄在乐呵什么?”

    柳雾月玉一般光洁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殷兄和白大哥的表演,有些过于刻意了。”

    他抿了抿唇:“太假。”

    殷行一愣:“什么?”

    指责他脸假他没意见,批评他的演技他可就不乐意听了!

    柳雾月认真地说道:“看你们今日的表现,我就仿佛在看从前的自己,有些汗颜!”

    他摇摇头:“做人还是真诚一点好!”

    说罢,他大大方方地走到了马车前伸出手来:“郡主,我扶您下车。”

    殷行满脸菜色,眼巴巴地看着柳雾月与庆阳郡主并肩而行,毫不客气地越过了他和白棋往养安堂内走去。

    他忍不住用肩膀撞了一下白棋的肩膀,发现撞不太动。

    “咳咳,真的很假?”

    白棋淡淡说道:“我假不假不知道,但你确实演得有些过了。”

    说罢,他用力地撞开了殷行,跟在庆阳郡主身后大摇大摆地也踏进了养安堂的门槛。

    殷行扶着微痛的肩膀愣在原地。

    这个白棋是个高手啊!

    他刚进养香院就察觉到了里面藏着深不可测的高手,但打过照面的无忧和风暖看起来弱不禁风,好似完全不会功夫一般。

    原来,那股让他感觉到威胁的气势,出自于白棋

    他抬头看了一眼养安堂的牌匾,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白棋,你来这里,也是为了虎符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说庆阳郡主带着一车车的补给来了养安堂,大多数的伤残将士兴致都不怎么高,有些远远躲在屋子里瞧热闹,有些干脆就避开了,只有寥寥几人出来迎接。

    为首的那个双腿都没了,却还是撑着拐杖一荡一荡地来到了时景面前:“时家军第五游击小队队长廖昌见过郡主。”

    他看起来十分激动,上阵杀敌的真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泪:“当年离开京都城的时候,郡主还在襁褓之中,现在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真是时光如梭,岁月催人老啊!”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

    而他从前还是个威武雄壮的汉子,也终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眼泪,虽说是因为乍见的激动,到底却还是归结于心酸。

    时景见状,却大受震撼。

    双腿都没了的人,是如何学会并且习惯拄拐的?这需要多么坚强毅然,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够办到?

    她又看了看跟在廖昌身后的那几位,不是缺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一位半边脸都已经糊了的。

    寻常人若遇到这种事,早就已经萎靡不振,自我放弃了。可是,她在这些人身上看见了他们眼中的光。

    眼中有光,便代表着心中存有希望。

    时家军

    这该是怎样的一支钢铁军团啊?

    时景连忙上前扶着廖昌在院中的

    石椅上坐下:“这么久才想到要来看望你们,是我的不是。大叔,我以后定会常来这里坐坐的!”

    廖昌眼中顿时泪汪汪的,他撇过头去对着个独眼男子说道:“快把杨龙刘虎他们叫回来,莫让郡主久等了!”

    独眼男子刚走,那些躲在屋子里的人便也慢慢地出了来,自发地聚拢在了廖昌的身后,偷偷拿眼打量庆阳郡主。

    时景连忙让时惜墨领着殷行和白棋将带来的物资分发下去,一顿忙活之后,满满当当来的两大车终于空了。

    廖昌感激地说道:“郡主来看看我们就好,怎么还要带这么多东西?”

    他顿了顿:“这些年来,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猎摸鱼,杨龙和刘虎带着养好伤了的将士们开垦荒土,自己种植粮食,虽说日子过得不宽裕,但却也都能自给自足了。”

    时景皱了皱眉:“养安堂不是有朝廷发放的抚恤吗?怎么还需要你们亲自耕种打猎?”

    廖昌笑了起来:“起初确实如此,但时间久了,陛下要忙的事情太多,难免就会对这种小事有所疏漏。”

    他指了指四周围:“我们时家军向来都不屑于伸手问别人要钱,大家虽然都有伤病在身,但只要还有能动的,便可自寻活计,自力更生养活自己。”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时景都听懂了。

    果然,庆帝对这些伤残兵士并不真心,只是做个样子给在北境为国拼命的时家军看看罢了。

    而他也料定,这群伤残的兵士为了让驻守北境的兄弟们安心,是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沈辙的。

    所以,养安堂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结结实实地得到了朝廷的抚恤和补助外,后来应该就都在靠自己的力量勉强生存了。

    她转脸看了时惜墨一眼。

    时惜墨压低声音说道:“十四年前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养安堂一共有一千五百多名伤病员。

    这些年来,朝廷克扣补助,叔伯们便只能自寻活路,但也只能勉强糊口。这里缺医少药的,有些叔伯便没有熬过去。

    到如今,养安堂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他顿了顿:“沈将军在北境,一直以为陛下真的对养安堂上了心,直到两年前我回来之后,才得知了真实的景况。”

    两年来,他一直都在暗中接济这里,但以他一人之力,到底是杯水车薪,所以他才一直想让郡主看看这里。

    时景幽幽叹口气:“惜墨哥哥,上次你对我说过,我很有钱对吗?”

    她望向了廖昌:“那以后,这养安堂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供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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