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蔺能理解戚老夫人想要重孙的心。

    和她同龄的老者在家中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闲的发慌。而戚家的主子只有自己的祖母和母亲,还一个病弱,总在房中将养。

    戚蔺站在原地,只沉默着。

    戚老夫人见他这样,直接摆手说道:“你别让我等你太久,我一把年纪了,一年两年或许还使得,五年十年的,我这老东西可没那福气了。”

    戚蔺只能低头说道:“祖母放心,明年孙儿一定回来。”

    这下轮到戚老夫人沉默了。她并不想逼戚蔺,但她心里也实在有气,戚老夫人沉默了片刻,便说:“能回便回,家中有我。”

    戚蔺越发沉默了。

    时间过的很快,戚蔺安排罢对付秦钺的事,又把十多位身手不错的老兵送到了文星阁。

    等到夜幕降临。

    戚蔺才踏上了前去忠意伯府的路。

    昭儿早收到了忠意伯的吩咐,在门那里悄悄的等着。引着戚蔺一路走向内院。

    锦璋阁灯火通明。

    杜凝云早知道戚蔺要来告别,早早的让人在锦璋阁后院的临水小亭中摆上时令瓜果等物。

    小亭不大,杜凝云早在亭中坐着,等待戚蔺前来。

    只是等着等着杜凝云就后悔了。

    虽然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但湖边仍不缺蚊虫。杜凝云做了片刻,便忙命人搬来两盆夜来香放在附近。但香味太浓,没摆多久,杜凝云就忍不住让人把花搬远了些。

    只是戚蔺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晚,杜凝云在亭中坐着,慢悠悠的打了好几个哈欠。

    只是这哈欠打着打着,对面便突然多了一个玄色锦袍的身影,这人见杜凝云一手托着腮帮子,眼睛已经慢慢的闭上,也不出声。只静静的看着杜凝云,直到杜凝云手一滑,脑袋向下一点,才猛然回神,发现戚蔺已经来了。

    让杜凝云有些尴尬的笑道:“修和,你来了?”

    “嗯。”戚蔺应了一声,道:“我明日要前往北疆,来和你告个别。”

    杜凝云闻言轻轻一笑,道:“我等你回来。”

    “嗯。”戚蔺应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杜凝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互诉绵绵情意,她和戚蔺的情感离情谊绵绵还差不少,顶多是彼此相熟的友人,而不是爱人。

    但既然是离别,不说什么又好像不太好。总该有什么话题给她们聊一聊才好。

    毕竟来都来了,说好的告别,总不好干坐着。

    杜凝云想着,正要开口,心头却忽然涌上一股子燥意。

    一个声音开始在她脑海中来回大喊:“啊啊啊!是戚蔺!是戚蔺!”

    杜凝云嘴角微抽,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另一段记忆在作祟,便在心中默念道:

    利用你都利用了,怂个什么?

    言罢,杜凝云脑海中的喊叫声瞬间消失,让她暗自松了口气,却才松了口气,眼中便浮现一股戾气。

    “戚修和!”杜凝云脸上稚气顿消,转而是和年纪极不相符的妩媚之色。

    戚蔺愣了愣,端坐在杜凝云对面,看着杜凝云突然喊了他的姓名,然后便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朝他的脸上摸来。

    戚蔺倒是一点都不慌,甚至伸手轻轻提住杜凝云的衣领,正色道:“别闹。”

    杜凝云的脸瞬间红透了。

    记得顾卿曾说过,戚蔺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合该修佛。

    原先她是不信的,因为戚蔺如果是个清心寡欲的,她的利用根本无法达成。可现在杜太后信了。

    若非清心寡欲,此时的戚蔺是怎么做到目不斜视的真的单纯只是给她提衣领的。

    杜太后羞愤之下,坐回原位,揪着自己的衣领表情颇为悲愤。

    完全没注意到戚蔺那悄悄红透的耳尖。

    戚蔺有些摸不准杜凝云的想法,一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旁人跟前也能巧舌如簧,但在杜凝云这里,他总是口拙难言。就像现在,杜凝云举动忽然奇怪起来,可他却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稳住肃穆的神情,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戚蔺觉得自己在紧张,而他的确在紧张。

    因为静坐了片刻的杜凝云忽然走到他的身边,笑吟吟的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戚蔺觉得自己浑身都僵住了。无数的话涌上心头,到嘴边却只剩下短短的一句话:

    “云儿,不要玩火。”

    这熟悉又

    陌生的台词让杜太后一时怔住,然后忽的从戚蔺身上弹了起来。眼神躲闪的掩唇说道:“时间不早了,修和早些休息,云儿等你从北疆回来。”

    杜凝云说完就嗖嗖的从亭中跑出来,头也不敢回的钻进锦璋阁。

    留下戚蔺僵坐在原地,两手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眼神古怪。

    但湖边的夜风发寒,很快便让戚蔺反应过来,有些依依不舍的起身离去,在走出亭子的时候无声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蛮族。

    我将一直是你们的噩梦!

    原本在亭外听候吩咐的待墨和弄墨,早在杜凝云跑回去的时候匆匆跟了过去。

    戚蔺便自己慢慢的从锦璋阁的后门出去。昭儿在门外侯着,见戚蔺出来,还诧异的说道:

    “戚将军,这么快您就说完了?”

    戚蔺知道昭儿是忠意伯的随从,可不想让昭儿得知杜凝云落跑,自己无奈起身的事实。

    戚蔺便端着肃穆的神色,说道:“说完了。”

    然后便大步朝后门走去。

    至于被人撞见,昭儿本来还担心戚蔺走的快,会被人发现。

    但走着走着,却戚蔺的警觉性比他高太多,往往他还没发现什么,戚蔺就拉着他在暗处躲避了起来。

    让昭儿有一种当贼的感觉。

    偏戚蔺沉默着,他也不敢多问。只看着戚蔺一路出了伯府,自己站在后门处表情古怪。

    走的时候走这么快,难道是和大小姐不欢而散?

    但昭儿不敢多想,看了两眼便关上门,向门房笑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什么话不该说您比我清楚,小子就不多言了,您早些休息吧。”

    这门房是伯府的老奴,闻言只不咸不淡的撇了一眼昭儿,便将窗帘拉了下来。

    昭儿也不拿大,赔着笑脸出来。

    另一边的锦璋阁中。

    杜凝云的反应就厉害多了。

    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记忆因戚蔺的一句话而交织纠缠在一起,让杜凝云脑海中好像多了一个小人,一个满不在乎的喊:

    “难道戚蔺这般青涩,调戏调戏怎么了?”

    另一个说:“你这假记忆闭嘴吧!我一生清白,别拿你的轻浮逻辑来干涉我!”

    这记忆越是不断的交织,杜凝云的脑袋就越是痛。

    她不愿承认那个惯于利用人,且用完就扔并且视人命如草芥的记忆属于她。她一千年来怀着少女的心,玩玩闹闹的过了一千年,认定自己是清白且良善。

    这莫名其妙的记忆,她说什么都不会认。

    但她心底又知道。

    秦钺的确是她杀的,是她杀了秦钺,又摆出仁慈的面孔,把害死秦钺的罪名栽给杜凝霞。最后以秦钺虽然死的不明不白,但不是因毒而是因病为由。

    强行保了杜凝霞一命,让杜凝霞这个朝着皇后之位不断逼近的皇妃,在没有被废的情况下被迫下嫁商贾,成了平妻,最后又成了妾。

    在她这个太后死后更是沦为商贾家中的奴婢,被商贾的正妻折磨致死。

    更知道那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是她。因为她的确做出过政绩,而政绩这东西,轮不到一个傀儡太后去拿。

    杜凝云心里明白,镇魂珠传来的记忆才是她原本的记忆。

    可她就是不愿接受。

    “我不过那里有什么野心?我怎么可能想做女皇?我怎么会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作对,让他不得不告老。”

    那不是我。

    杜凝云在心中喊道。

    但真实的记忆逐渐盖去那些被隐藏被美化过的记忆。

    让坐在椅上身体微微发颤的杜凝云停下颤抖,浑身都透出一股子冷漠气息。

    待墨弄墨等人守在杜凝云身侧,大气都不敢喘,知道杜凝云说:“茶。”

    才赶忙奉上一大杯清茶,让杜凝云缓缓饮下,压下心中的不适。

    她不想承认的记忆是真实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是真实的又怎么样?她现在重生了,她还能是什么都不知道时的贪玩小姑娘。

    杜凝云想着,命待墨熄了烛火,自己板正的躺在床上,就这样直挺挺的躺了一宿。

    次日一早。

    杜凝云就听见门外传来谢湘玉的叫嚷声:“杜凝云你凭什么撵我们走?我们是来伯府做客的,你们这样撵我们,你们忠意伯府还要脸吗?你们还要脸吗?”

    精神不佳的杜凝云寒着脸净面梳妆,在收拾妥帖后。便冷脸出了锦璋阁,惹得背后的待墨弄墨两眼相对,都在心里说:

    姑娘正因为戚将军要走心情不好呢,这姓谢的可撞枪口上了。

    谢湘玉今日的确撞枪口了。

    杜凝云记忆融合,真实的记忆占据了上峰,如今浑身都带着一股子煞气。

    来到门前看见闹腾的正欢的谢湘玉和脸上写满怨毒,却只在谢湘玉身后瞪人的谢夫人。

    杜凝云当即冷笑道:“我让你们送她们走,结果人没送走不说,还从秋梅斋闹腾到我锦璋阁来了。整个内宅就只剩下我锦璋阁门前的丫鬟会拦人了?”

    杜凝云冰冷的眼神扫过远远看热闹的婆子,冷声道:

    “倒是来看我的热闹了?”

    几个婆子纷纷变了脸色,站的最远的见势不妙直接溜走,离的近的三个赶忙上前来说:

    “姑娘误会了,我们正要来帮着拦,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故而走的慢些。”

    “既然年纪大了,该回去养着便去养着。难道我忠意伯府不怜你们,非要你们上了年纪还做活不成?待墨,记了她们的名字,换年轻的小丫头来顶她们的活。”

    “是。”待墨从袖中取出白纸,和白纸包过的漆黑铅条。

    三个婆子纷纷变了脸色。

    她们还未到四十岁,那里就干不动了,只是寻个理由搪塞罢了。

    “大小姐,我们”剩余的两个婆子想辩解,但说到一半,就听杜凝云冷笑道:

    “你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她是腿脚不便走得慢,你们两个也陪着她慢?”

    这俩人见杜凝云眼神冷厉,满是煞气。那里不知道杜凝云这是大清早被谢家人这一闹给闹出了火气。

    她们那里还敢说什么,只怕再辩解下去被罚的更厉害,只能低头认错。

    而杜凝云这才看向还在大吵大闹的谢湘玉。冷笑着走到谢湘玉跟前,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直接把叫嚷的厉害的谢湘玉抽蒙了。

    而杜凝云这才冷笑道:“你们算哪门子的客?若非我一时心软同意你们进府,你们以为凭二叔母你们就能进来?”

    杜凝云说着脸上的厌恶更甚:“你们若在伯府安生些,留你们倒也无妨。可你们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却摆的谱子比谁都打,三天两头吵闹生事。你们当我忠意伯府是你们随便撒泼还无人追究你们的地方?”

    “我忠意伯府虽然待人宽仁,却也不是任人拿捏摆布的。你们捏准我们不会和你们对着撒泼叫骂,就拿乔作怪,作天作地。如今我就是要撵了你们!”

    谢湘玉那里想到杜凝云会打她,吼她。一时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想哭着打回去,却不敢。想吼回去,却又被杜凝云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说,只站在原地流泪。

    而杜凝云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后,便看向蕙儿,吩咐道:“轰她们出去,不必手下留情!”

    蕙儿立即就招呼了几个跟着她练武的小丫头,一起上前捉被只会哭的谢湘玉,和一直站在谢湘玉身后,隐形人一样的谢夫人。

    却没想到谢夫人突然嘶吼道:“杜凝云,你别忘了我们是什么人。论理你还要喊我一声姑母,你敢让人动我,你便是不敬长辈!”

    却不想杜凝云脸色越发寒了起来。

    而温雪院那边有彩环过来,听见这话当即冷声喊道:

    “哎哟!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成重阳伯府的人了?还是你们何时改姓李了?一家子商贾也敢来和伯府胡扯攀亲,也不怕满嘴的牙全被人笑掉了。”

    谢夫人闻言,一看是彩环,气焰一下子就蔫了下去。

    杜凝云是晚辈,无论她认不认,和长辈出言不逊就是顶嘴。传出去都会影响名声。

    但彩环是大夫人的心腹,虽然年纪不大,但手段却毒得很。她早见识过,如今心里一见彩环就怵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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