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府的正堂很像长安的府邸,堂上高悬“清风霁月”匾额,四方都有青铜花枝灯,枝上火如繁星,使得偌大的厅堂亮如白昼。

    谢惟立于牌匾之下,看着“清风霁月”这四个字若有所思,初见慕容舜还是几年之前的事,依稀记得他身形削瘦,样貌寡淡。当时听闻他要被送回伏俟城,而他本人似乎并不想回去。

    慕容舜在前朝时做过几年可汗,没想跟随十几年的老臣竟被部下所杀,他吓得逃回长安,没多久江山易主,他又被当作奖赏还给了步萨钵可汗,身为汉室公主之子,又依附于大唐多年,慕容舜再回到故土境遇可想而知。

    谢惟清楚慕容舜这几年过得不好,步萨钵可汗把太子都换了,这件事不但闹得天下皆知,也让父子俩关系日渐不和,如今的慕容舜空有王子之名而无实权,欲壑难填的他就像只“疯狗”肆无忌惮到处乱咬。

    这回他咬上了他,还拿初七来威胁他,谢惟不想把初七当成弃卒,因为她还有更大的用处,只是以番一闹打乱了他的计划,有些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哈哈哈,三郎,这么晚来是想找我喝酒吗?”

    人未到,声先来。

    谢惟回过神面色如常,侧首看到慕容舜后恭敬施礼,礼数周到。

    “免礼,免礼,你我干嘛还如此生分,快坐。”

    慕容舜笑眯眯的抬手虚扶,随后击掌命奴婢送上瓜果葡萄酒。

    谢惟居坐于西处,笑问:“五匹绸缎可否满意?”

    “你卖的东西我怎么会不满意?当然满意。”

    慕容舜阴阳怪气拖着长音,显然是不满意的。

    谢惟故作不知,道:“殿下满意就好。我今日来是接初走,初七不懂事,这几日惊扰府上了,多谢殿下替我照顾。”

    话落,他温文尔雅又施一礼。

    慕容舜道:“客气了,我很喜欢初七,乖巧又听话还挺能吃的,打算将她长留于府中,你看如何?说个价吧。”

    “殿下,恕难从命。”

    “嗳,为什么?三郎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卖吗?为何初七就不肯卖我,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惟早就看穿慕容舜那点伎俩,不想与他绕来绕去,他端起茶碗浅抿口茶汤,轻描淡写地说:“天底下比初七好的女子多的是,殿下何必执着于她,你做了这么多事,无非想知道我与天祝王之间的交易。”

    “哈哈,不愧是三郎,痛快!”慕容舜猛拍大腿站起身,“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就知道你对我说的话和对老贼说的话是一模一样,我只想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殿下怕对我有些误会,如今殿下只需要清楚一件事,将来你必将成为可汗。”

    话音刚落,慕容舜两眼发亮,里面尽是权欲的光,他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得意忘形抚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似乎想起什么,莫名低落,如一只光鲜亮丽的陶俑,微微仰着头,纹丝不动站在“清风霁月”牌匾之下。

    “我真的能做可汗吗?他们都认为我是外人,族人也不信服我,我真能做可汗吗?”

    慕容舜喃喃自语,痛苦悄然爬上眉梢,他哆嗦了下,如梦初醒,蓦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谢惟,冷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惟微微一笑,“可汗已另立太子,几大部族游离你之外,除了相信我之外,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放肆!”慕容舜脸色突变,一脚踢翻茶案,“一介商户都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王放在眼里?!”

    他抽出长刀,刀尖指着谢惟,“别跟我耍花样,你的确是个人物,但只是个靠买卖消息的小人物,当初你送来长安消息不假,可转眼就暗中联络天祝王,你以为我不知道?当你踏到伏俟城后我就盯着你了!你那些雕虫小伎骗得过天祝王,骗不过我,今天我就杀鸡儆猴,先拿你开刀!”

    说完,慕容舜高举寒刀朝谢惟的面门劈下,谢惟居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茶碗,淡然地呷了口茶,刀风从他头顶闪过,一丝被削落的发慢悠悠飘落在茶碗里,他吹拂茶汤,再呷了一口茶,含在口中细品。

    “真是好茶。”他嘴角微扬,笑如春风拂面。

    慕容舜眼神一凛,突然收刀回鞘,一扫暴戾之气,爽朗地大笑起来,“哎呀,我和你闹着玩的呢。你我认识多年,我怎舍得对你下手?来人,把初七带过来。”

    一声令下,初七被人抬了上来,还是被绑成一条虫,嘴里塞着块布。

    初七一见到谢惟如见到救命草,眼睛睁得大又圆,被人放到毯上后她忙不迭地蠕

    动过去,谁料被慕容舜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谢怔眉头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怒意。

    “杀鸡儆猴,得杀这只小的才行。”

    慕容舜阴笑,拿刀背拍拍初七的屁股,初七恼火极了,拱身抬腿,一脚踹在慕容舜胯下,慕容舜瞬间青了脸,夹腿蹲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

    众奴婢震惊,纷纷前去搀扶慕容舜,初七趁此机会蠕动到谢惟边上,努力昂起头朝他发出呜呜声响:帮帮我,快!

    谢惟看看疼到呻吟的慕容舜,再看看初七,眼神很复杂,似乎是被那一招断子绝孙脚给吓到了。缓过神后,他掀去初七封口布,两三下解开初七身上的粗麻绳,刚放开手,几把弯刀立马抵上他的脖颈,初七又被拉了过去。

    慕容舜用刀拄地,费力地爬起身,他背偻弯着,肩上就像压了座大山,瞪着初七的眼泛着嗜血的幽光。

    “你!!!”慕容舜哗啦抽刀,眉宇间杀气腾腾。

    初七还没回过神,谢惟先她半步,起身挡在她跟前,弹指弹开慕容舜的刀尖,慕容舜虎口一麻,弯刀脱了手,谢惟抬脚轻踢,弯刀在空中旋了半圈,轻稳地落到他的手中。

    “够了。”谢惟难得沉下脸,一把将刀插回慕容舜的刀鞘内,“你将来必定是可汗,可汗就该收收自己的脾气。”

    慕容舜听后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你不过是河西廊上一个商贾而已,说这等话不怕短了舌头。”

    谢惟不动声色从袖里掏出一块半个大小的墨玉,形状似龙非龙,在龙眼之处嵌有一粒宝石,鲜艳如血。

    “我说是就是,我是唯一能帮到你的人。”他言之凿凿。

    慕容舜看到这块墨玉十分惊讶,不禁脱口道:“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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