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香因起初准备了小菜,此刻见着她的模样,吓得腿直哆嗦,忙悄悄问惜墨是否自己哪里出了岔子。惜墨摇摇头,只管让大家闭嘴静静进屋。待三人一字排开,在颢蓁面前站定,颢蓁烦躁得挥挥手,冷冷吩咐:“备墨。”

    芹香闻言赶紧开始铺设研磨,颢蓁在这个当口对鸢姒道:“去把俞贵人带来。”鸢姒答应着退下,颢蓁又把她叫住,皱眉琢磨了片刻后说:“算了,去请苗美人。”待鸢姒离开,她对芹香道:“你去把之前三司修造案派来传话的内侍找来。”

    芹香退下,惜墨接替她将剩下的墨研完,颢蓁速速提笔写下几个名字,皆是她在替赵桢端菜时默默记住的,折好递给她:“这信只能让爹爹亲自看,里头的人名,没一个最好,但凡有一个,却与娘亲无关的,便是冒充皇亲,送到府衙按大不恭论罪斩了。”

    惜墨似懂非懂得问:“倘或有关呢?”

    “若有关,则少说也是违制,先从籍除了名,再斩。”颢蓁咬着牙说,“别说受献不能饶过,便是没受献也不能留这些送上门的族人!人但凡能本分点,没有奸邪心思,就不会来攀故沾亲。敢拿着本殿的名号在外招摇,败坏本殿声誉,死千百回也不够他偿还。”

    惜墨看着她凶狠得神情,关切道:“奴婢这就去,圣人为这些人置气太不值当。”

    颢蓁没空理她,继续写了一封,再塞给惜墨道:“还有这几个,分明不是台谏官,最近却频频上疏构陷于我,背后必有人作梗,让爹爹提防着点。”

    惜墨点点头,赶紧退下去用火漆将信笺封缄。

    所有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颢蓁一个。

    幽静的氛围让她四肢冰凉,头顶青瓦堆叠出的斗拱在她的怒火下似乎随时会崩塌,水仙的寒香窥探着她绞痛的心肠。她低垂眼眸,脖颈随着难以吞咽的口水而细微颤抖,双手抓紧衣衫蜷缩在床榻一角,轻易不动弹一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不满,她的夫君c臣下c朋戚似乎都在找她麻烦。

    颢蓁分明已经学会了妥协:她尽量对赵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红霞帔焉能入得了宫;她没有揪着修造案挪用宫中石料的马脚不放,否则以她的个性早已顺藤摸瓜彻查到底;她没有收过任何礼,连姻亲的面子亦不曾施舍过,否则她今日也不会有底气对赵桢辩驳。

    现在看起来,她的妥协似乎没收到任何成效。

    颢蓁卷起双腿,两臂叠在膝盖上,紧紧盯着面前寒窗下的鸭炉细香不放。

    赵桢企图看到她的懦弱,所以她更不能输。

    她的祖父是大宋开国虓将,是敢于“清君侧”的勇武,她也得有这个气魄。她从小就懂得,无论是面对那些试图愚弄她的人,还是那些百般奉迎她的人,她都得端出祖父对待敌人时的谨慎与骄傲。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会晓得,她是大宋的皇后,而大宋会铭记她这个皇后。

    因而在鸢姒领着匀婉进屋前,颢蓁已经正襟危坐,面含浅笑的等着她,哪还有丝毫方才颓废失魂的模样。

    匀婉万福请安,颢蓁示意她坐下,适当寒暄了两句便问:“齐国夫人在雪香阁住得可习惯?”

    匀婉心道这话不是应该直接问许氏吗,遂挑了个不紧要的答:“别的情形不大清楚,不过妾身见齐国夫人与刘崇班相处倒很融洽。”

    “若你都不清楚,怕她的事再没多少人晓得了。”

    匀婉笑道:“圣人想知道什么,妾身立即去问便是。”

    “不急。”颢蓁说,“本殿只是想,从前夫人喜欢留在观稼殿里种稻,现在忙于看顾,会否时时惦记那些田地。”

    她三句话离不开许氏,匀婉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温润的眸子在地上找寻合适停歇的角落:“夫人奉命照看刘崇班,自然尽心尽力,纵使惦记了些,在雪香阁临时搭建的小园圃,大抵也足以慰藉。”

    “仅靠园圃?”颢蓁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匀婉点点头:“园圃虽小,里面的东西却还齐全,光是一头羊,也能吵得杨美人睡不安稳呢。”

    颢蓁盯着她的脸盯了半晌:“你不是不清楚吗,怎么连杨婠睡得好不好也晓得?”

    “并非妾身晓得,只是妾身寻思雪香阁清净,一时间添了许多禽畜,总会不习惯。”匀婉神情恬淡,其实专注得很,半点不敢谈及其它,“最近夫人从观稼殿取了些种子等着播撒,又专程命人将鸡舍修了一遍,难为杨美人性子慢,才没计较。据说前阵子,园圃的木栏也不太禁用”

    “不用叙述得这般详细。”颢蓁打断她,“总之你想告诉本殿,齐国夫人很安分。”

    匀婉莞尔:“为人儿女原不该议论爹娘,但夫人向来安分。”

    “安分便好。”颢蓁缓缓说着,“本殿也想着外头那些传言不能真与你们娘俩有甚干系。”

    匀婉见她已准备挑明,心知没法再绕圈子回复,只好故作关切:“圣人,究竟是何传言?”

    “说后宫嫔嫱里有人受献民地。”颢蓁道,“本殿最初寻思只是些昏话,熟料越传越怪,竟直接点名到夫人身上。”

    匀婉闻言一惊,把头抬得高了一些,语气百般谦和却又万分坚定:“受献乃重罪,齐国夫人担不起。”

    “这你放心,本殿自然信夫人是老实人。”颢蓁柔声说道,“其实传你来,就是不愿看她受惊,一想到夫人将官家带大,本殿入宫以来亦受过夫人不少帮衬,如若在本殿面前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也不忍。”

    “圣人明鉴。”她谢恩道。但她并不相信颢蓁的话,本来嘛,她自己都算不得受宠的妃子,家里更无权势,谁又会平白献地给许氏呢?

    “可话又说回来”颢蓁似有犹豫。

    匀婉明白接下去才是她叫她来得目的,便将耳朵竖了起来。

    “本殿方才去福宁殿,连官家都过问起此事,可见没影的昏话也成了‘达摩西来,无风起浪’。”她笑了笑,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语带劝诫,“从来谣言中伤传得最快,事物蹊跷总有个因由,本殿只奉劝你快快查探清楚,届时本殿替你做主,绝不叫宵小歹人害了你们母女。”

    匀婉再谢了一次恩,暗暗衡量一番后,踌躇着问:“但妾身一向寡出薰兰阁,纵使知悉此事,亦不晓得该从何处着手。”

    颢蓁浅浅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份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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