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被吵醒了。

    天还没亮,隔着一层透明的结界,头顶上星子稀疏,弦月西垂。

    院子外的敲门声不折不挠,生锈的门环被拍的叮当响,破旧的木门随着外面人的动作,嘎吱嘎吱叫唤,谢朝雨都有点担心,村长要是一个没控制好,那扇门怕是要直接报废。

    被窝里又暖和又柔软,还有个人形靠枕,谢朝雨实在是不愿意搭理村长,晾他一会儿先。

    奈何,村长实在热情,敲门无人应答,他就扯着嗓子喊。

    “九小姐,起来了吗?我带了几个人过来帮你们打扫”

    谢朝雨:“”

    这么大声音,就算是对牛弹琴,牛也该聋了。

    谢朝雨只得任命爬起床。

    “是什么让他起得比鸡还早?”

    喔,是我兜里的钱。

    有人要进来,谢朝雨便将白玉床收了起来,出门将村长一行人让了进来。

    村长看见了桌子上没有动过的咸菜馒头,关切地问道:“九小姐昨夜没有用膳吗,可是不合胃口?”

    谢朝雨瞥他一眼,知道这小老头心里一定是在可惜他下的迷药。

    她拿出嚣张跋扈的草包美人架势来,看都没看那隔夜的老馒头,高傲地嗤笑道:“你们这里连个像样的糕点都做不出来吗?”

    “早知道我就该带着家里的厨子”

    村长连忙赔小心,“山野妇人,蒸得熟馒头罢了,手艺自然不如您府上见多识广的大厨”

    “哼!”

    屋子里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转个身就看完了,加上谢朝雨和阿默,已经塞了七个人,举着竹竿清扫房梁的人,已经第三次踩到村长的脚。

    “九小姐,您看,要不您二位到村里转转?这个时间,已经有豆腐脑吃了”

    “味道如何,也是那咸菜一样齁咸难吃吗?”

    “不不,三娘卖了几十年豆腐脑了,大家伙都爱吃”

    “呵!我便去尝尝,若是味道不好,小心我砸了那摊子!”

    外面鸡叫声此起彼伏,很多人家都已经亮着灯了。

    前几日谢朝雨便教会了阿默如何用神识传音。

    二人走在石阶小路上,谢朝雨裹着厚实华美的披风,阿默走在她身前半步,一手提着风灯为她照亮,一手托着她的手腕,防止露水湿滑,不小心摔了这金尊玉贵的富婆。

    谢朝雨在神识中道:“我们这样的姿势,好像小太监搀着怀孕的娘娘喔”

    阿默:“何为小太监?”

    谢朝雨看着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中间位置,“像老王那样,只有两条腿的男人。”

    阿默认真想了想,“老王只有一条腿”,其他的腿被人家全打断了。

    谢朝雨:“哦。”

    过了一会儿,二人转过了一座小桥,谢朝雨指了指桥下,又道:“我跟你讲,一般别人跟你讲了个好笑的事情时,哪怕你觉得话中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要去纠正”

    “为何?”

    “这种人俗称杠精,会被扔水里的”

    “那该如何?”

    “只管哈哈哈即可。”

    “哈c哈c哈。”

    “”

    哈得毫无真情实感,谢朝雨很难不嫌弃。

    “一会儿豆腐脑要是好吃,你得把自己的让给我!”

    阿默茫然,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的早饭就要飞了?

    谢朝雨:“哪那么多为什么,你听我的就好”

    这位长青谷村中的豆腐西施李三娘,做起豆腐脑来,功夫确实厉害,谢朝雨尝了一口,眼睛一眯,不错耶!

    李三娘在院里支了几张竹制小桌,桌椅已经发黄,看起来很有年头。

    除了谢朝雨二人,暂时还没有出来吃早饭的村民。

    谢朝雨坐在梨花树下,一口油饼一口豆腐脑,饼酥而不散,葱花肉末味道咸香,豆腐脑嫩滑爽口,汤汁佐着陈醋小米椒,三大碗下肚,美滋滋。

    李三娘面相周正,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梳的很整齐,身上的围裙也干干净净,谢朝雨心中有了谱。

    “店家,你过来!”

    她端坐在桌边,腰背挺直,双腿交叠,姿势优雅得好似是在参加什么盛大的宴会,一旁的年轻男人还拿着帕子,沾了温热的茶水,为她净手

    李三娘哪见过这般做派,微一愣神,便有些拘谨地走了过来。

    谢朝雨抬抬下巴,“

    坐”

    李三娘看看她拖曳到地的繁复裙摆,铺陈开来,足有好几米,生怕自己踩到贵人的裙子,李三娘捏着围裙的一角,“不,不了,我站着便好,客人是有什么事情吗,可是早饭味道不妥?”

    谢朝雨道:“味道可以,你每日都是这个时间开店?”

    李三娘答道:“哎,三十二年了,鸡叫前便要开门的”

    “为何这么早?”

    “村中四邻都要早起做事,若是晚了,便错过了他们的时间”

    “你们这里的人这么勤快?我住在皇城,也未见人人如此,是什么活计这么重要吗?”

    李三娘被她问的有些紧张,“我也,也不知,村中习惯罢了”

    谢朝雨自然是知道原因的,这里住着的都是修士,随便哪里都能感受到炼气或是筑基修士的气息。

    不像村落,反倒像是某个大门派的外门,或是后勤。

    但凡修士,都要早起修炼,三更到五更,正是一天中天地灵气最为纯粹的时候。

    谢朝雨又问道:“今日天快亮了,怎么还没人来啊?”

    按理说食客不来,李三娘应当不会高兴的。

    但她却笑了起来,“您有所不知,近来有喜事,大家伙儿都忙着在家里准备呢”

    谢朝雨故意乱猜:“是什么喜事啊,村长要纳妾?”

    李三娘连忙道:“不是不是是大喜事!”

    从李三娘家里出来,谢朝雨又在村里走了一圈。

    她发现这里的梨花很奇妙,花瓣饱满,花蕊鲜妍,一朵朵挤在一起,极为壮观。

    晨风吹拂,枝头的花瓣纷纷飘落,花雨阵阵,香气馥郁。

    但细细一瞧,却能发现,明明时刻都有花瓣落下,枝头的花朵却不见少。

    “这是精纯的木灵力才能做出的效果。”

    谢朝雨前些年也免不了要经历落燕山庄那严苛的理论考试,灵植一门讲过,木灵根亲近自然,无论是与人对战还是修为提升,都可以借用草木的力量,高修者甚至能掌控草木枯荣。

    阿默不知道什么是《木灵根修炼概论》,只觉得,雪白的梨花落了谢朝雨满身满头,东方天际一线曙光穿林打叶,银芒镶满了她的羽睫心跳有些快,脸颊升温,正在和她说话的神识也跟着震颤——

    谢朝雨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瞅瞅,压低声音道:“干什么!突然亲我?”

    被人看见了还演个鬼。

    哪有富婆的哑巴姘头敢这么放肆?

    谢朝雨怕万一有人看见,赶紧装模作样呼他一巴掌,“胆肥了吧你,今日你不必吃饭了!”

    阿默站在晨光里,朝她一笑。

    顿时,谢朝雨明白了什么叫“清风不识梨花白,云山难汲玉人笑”

    就,怪让人害羞的。

    识海里,传来阿默的声音:“没人看见,我用了结界。”

    谢朝雨:“”

    谁还管你结不结界的!

    现在不应该说点甜甜的c叫人脸红心跳的话才比较符合氛围吗?

    就这直男,还想做她谢寡妇的上门女婿?

    不用想,没指望了。

    阿默:“。”

    为什么她要一边摇头一边走远?

    果然是亲的还不够响亮。

    村长介绍来的大夫,是一位看起来比村长年纪还要大的老者。

    须发皆白,一身宽大飘逸的白袍子,眉目瞧着也很是亲切沉静,勉勉强强,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是个筑基巅峰的医修。

    “松鹤先生是我的族叔,医术十分高明,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族叔都能治好!”

    村长特意朝谢朝雨道:“九小姐身份尊贵,为人也很和善,我特意请族叔出山,别人可没有这等机会”

    谢朝雨会意,掏出几颗琉璃色的宝石递给二人。

    “那便有劳松鹤先生了”

    她又朝村长道,“若是能治好,自有重谢。”

    “嗐,您放心,族叔出手,药到病除!”

    这位松鹤先生让阿默坐到光亮处,又让他张开嘴,细细查看了阿默的嗓子,还在他脖颈出附近按了按。

    谢朝雨问:“如何?”

    松鹤先生不愧是村长的族叔。

    闭目良久后,撸着胡须,淡淡地看了谢朝雨一眼。

    “此病并非药石无医,但因药方难寻c所用药材过于名贵,寻常医者不知罢了”

    谢朝雨秒懂,千言万语,只有一个意思:你给的钱还不够。

    “先生放心,为了得到他,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自然不能让他一直哑着,您尽管治,这是诊金”

    半透

    明的金蚕纱钱袋子微微晃荡,里头的宝石铛铛作响。

    松鹤先生很满意,开始写方子。

    方子写了自然是没用的,哑巴是装的,宝石也没打算真的付。

    但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阿默便开始了,每日端着一大碗黑咕隆咚药汁的真·苦日子。

    感谢落燕山庄基础理论考试丰富的考察范围,谢朝雨凑近一闻,便知晓了,“这就是养灵丸磨碎了加点水”

    养灵丸,一种基础低阶丹药,材料普通,效果甚微,味道极差,一般门派会给刚入门的弟子吃这东西,说是有助于淬养身体,凝实灵力。

    谢朝雨觉得,这个“淬养”,可能就是单纯的用苦味磨炼意志。

    阿默:“。”

    铁马剑修,内心哽咽如孩提。

    谢朝雨被他苦着脸的样子逗笑。

    传音道:“你是不是傻啊,直接放进储物袋不就行了?”

    还真的喝了好几天。

    阿默:“。”

    生气。

    既气谢朝雨故意不提醒他,又气自己太傻不知变通。

    好怀念白山城,在雪山躺平的日子多好,不用思考,不用演戏,还不用喝苦药。

    拿老实人逗乐子的后果很严重。

    一连三天的夜里,谢朝雨都被合道大能镇压着,练习“响亮”的亲吻。

    “别躺着了,今天要去村长家”

    谢朝雨坐在镜子前收拾自己,回头朝赖床的人喊话。

    阿默坐起身,面无表情的脸上,其实暗暗写着不情愿。他走到谢朝雨身后,帮她梳理长发。

    “嘶,秃噜皮了都!”

    口脂涂了一半,唇上过劳破皮的地方一阵刺痛。

    谢朝雨反手重重地拧了身后人一把。

    阿默:不说话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又挨了一下。

    “看你干的好事,疼死了,走了,出门!”

    默默跟上,低眉顺目,降低存在感,免得再挨打。

    这几天谢朝雨和阿默与村中人差不多都混了个脸熟,好东西送出去不少,也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除了人人都在讨论的“大喜事”,谢朝雨还知道了,村长家似乎还住着一位贵客。

    谢朝雨和阿默没有惊动村长的打算。

    村长家背后是一大片青翠的山林,房子就建在山脚下,远远看去,足有好几座小院子。

    二人藏匿在村长家附近的竹林里,阿默悄悄地放开了神识。

    三间院子,村长一家人住在最外面那座,院子里吵吵闹闹的,村长在做木工活,身边有孩童在追着蝴蝶跑动,屋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中间那座似是修炼c存放杂物所用,有放着丹药c书卷的屋子,有摆着蒲团c香案的一间,院里还晒着不少药材,其中有低阶灵草,也有凡间草药;

    最神秘的是最后一座院子。

    院墙很高,墙外还种着更高的竹子,竹林浓密,遮挡了外部窥探的视线,院子只有一道紧紧关闭着的小门与前方相连,却在面向深山的方向还开着一扇后门。

    “就是那里了。”

    自从来到村里,沈茸鸢便一直呆在院子里,即便是想出门透透气,也只是从后门走出去,在山林的小径上转转。

    春山静谧,草木蓬勃,鸟儿飞得又高又远,小径两侧是用细密竹枝编成的篱笆,浅色的野花攀缘其上,一切都是宁静平和c又寂寞的。

    起风了,沈茸鸢倚着竹栏咳嗽几声,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呀!这里竟然有人?”

    今天沈茸鸢竟遇到了人。

    “哇!这位姑娘好漂亮啊”

    那人一身张扬的红裙子,走路都带着风,笑起来的样子明媚热情,五官极美,那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艳丽妖娆,朗朗晴空,竟不如她三分颜色。

    被她夸了漂亮,沈茸鸢却是不好意思的,这位姑娘自己分明更美。

    红裙丽人走到沈茸鸢面前,朝她一笑,眨着眼睛问道:“漂亮妹妹,你叫什么?”

    下巴被她玲珑剔透的指尖轻轻抬起,沈茸鸢却不觉得被冒犯,只是在那样写满笑意的目光中,不自觉地红了脸。

    “沈c沈茸鸢”

    ------题外话------

    谢朝雨:一个走到哪撩到哪的漂亮女人。

    阿默:她没有心。

    今天回去可不会是嘴破皮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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