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爷,不用这么急,这么狠吧”

    老宽叔不情不愿的走了,屋里就剩下黄三和胡东两人。

    黄三开口道,“虽说是普通老百姓,可毕竟是天子脚下,万一出事,咱们就全褶子了”

    他当了一辈子混混,怎么欺负老百姓得心应手。更知道其中的分寸和力度,把人骗出来,随后退房子,这事怎么看都太急太狠。

    他们是混混,可不是杀人犯,总不能悄悄的把耿家全家人都挖个坑埋了。

    “怕了”胡东斜眼笑道。

    “不是怕”黄三道,“而是心里没底”

    “你不懂”胡东叹气,“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都学着耿家,这种事没完没了”

    “再说,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征地的财路。运河边十几里的土地,建成仓库,是咱们将来的聚宝盆这没错。可你没看到更高,更远的东西”

    胡东继续说道,“这事,皇太孙格外关注,府尹陈大人上任之后第一项政绩。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稳。拖时间长了,陈大人那里怎么交差办不好,弄得鸡犬不宁的,陈大人脸上有光”

    “咱们赚钱是一,给陈大人出力是二”

    黄三更不解,“您说的我懂,安置新房上咱们能捞一笔,征地拆房子咱们也能捞一笔。以后建成了仓库,咱们有官上靠山,也能在那些商人身上赚钱。可这事,怎么说是给陈大人出力呢”

    “你想一辈子做混混”胡东冷笑,“现在陈大人是三品府尹,若是这差事办得好,外城大变样,他还不升官他升官了,咱们这些办事的,能不跟着沾光”

    “你急着,这世上的事,只要官看着好看,你就是有功”

    “你要是没功,陈大人若是不满意。就算日后运河边是金山,能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想想吧,傻弟弟”

    富贵险中求,人不狠站不稳。

    怪之怪,耿家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运河边正好处在南北连接的地方,他这块地方根本绕不过去。

    且说,老宽叔到了耿家门外,隔着门掏心掏肺的跟人家说话。

    “老耿,你也别急,听我说”老宽叔说道,“负责征地的管事那边,价码给你们又升格了,人家是诚信谈。也找了中人,在那边等着,要不你去见见”

    “不见”耿家老汉在门里说道,“他们没憋好屁”说着,冷笑道,“老宽我劝你也别太上赶着,小心将来拉一裤裆屎,没地方擦去”

    “你他娘的狗日的”老宽叔骂道,“老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些街坊能住上新房,还不是为了大家伙住这破地方,前脚是路后脚是粪坑,夏天苍蝇蚊子比头发都多,喝的是带骚味的苦水,这日子你还没过够”

    里面没人回话,老宽叔继续说道,“你担心啥我一清二楚,你俩儿子,俩孙子,你这十六间房以后越分越少。不出二十年,我告诉你,你们家又是一穷二白”

    “现在有人开价了,你儿子孙子都有得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哦,现在你绷着,可你能绷多久。征地是官府的主意,你能绷得过官府”

    门里终于传出声音,“房子是我家的,官府也没有强拆的道理”

    “官府不拆,可是因为你周围百来户人家住不进新房,到时候大伙急了,动手给你拆了,官府能咋地法不责众”

    “好话不好听,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凡事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你祖宗占了块好地不假,可天下事哪样是能长久的趁现在,你俩儿子俩孙子,都能落下好处,何乐不为呢”

    “现在占好处,将来再过二十年,你们家分无可分的时候,咋办”

    “老耿,那可是真金白银。就偷偷的给你家,一个儿子给两座宅子,就是一人三十二间。按人头一人给二十块银元,男女老少都有。运河边给你家留一个小铺,还不满足吗”

    门里头,耿家人老少一起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财帛动人心,这么一大注筹码拿出来,谁能不动心呢。

    耿家大儿子是个黢黑的汉子,闷声开口,“爹,不然咱们去看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亏”

    老大媳妇也开口道,“对呀爹,咱家这十六间房可真不多。老大老二哥俩是够分了,可是孙子辈呢”

    耿老汉一脸纠结,目光转向老二。

    老二读过几年私塾,是个头脑灵光的孩子。

    “不行”老二说的非常坚定,“爹,他这是糊弄咱们呢”

    说着,看看全家人,“我听说,朝廷征地是给邮政司做库房用的,是为了扩建运河码头。这等事是朝廷

    的事,他一个地痞无赖能给做主给咱家留下小铺这不是糊弄鬼吗地皮征上去,是朝廷的了,他根本说了不算”

    “再者,咱们家这块地,横在运河上,以后才是细水长流”

    “你们想想,现在咱家的房子都让客商包圆了。以后码头建了,仓库建了,咱家更是供不应求。”

    “咱们把家里房子盖上阁楼,上面出租住人,下面给客商存货,一年的租金多少”

    “家里头嫂子和我婆娘做些洗衣做饭的活,月月都有钱拿”

    “咱家把杂货铺子支起来,更是日进斗金。现在换了,才是短视”

    耿老汉点头,“老二说的对”

    “对啥呀”大嫂急道,“现成的好房子不要,银钱不要,以后还要吃苦受累”

    “咱耿家就是吃苦受累才有的今天,鸟不拉屎的地方给几所宅子,给点钱,够花几辈子”老二大声道,“咱家在这,只要外城修了,运河仓库建了。咱们吃点辛苦,给孩子也能挣来钱”

    老大媳妇半晌无言,忽然一下抽在老大肩膀上,“老大,你死人呀,你弟弟吼我”说着,哭道,“不是我不讲理,你大字不识一个,做买卖你会呀你会算账还是会看账本真有买卖你把握得住还不如守着房子,守着银钱安安稳稳一辈子。你看我这手,全是口子,嫁给你没过几天好日子,以后还要当牛做马”

    “你别哭”耿家老大急得一脑门子汗。

    “嫂子,你这话不对”耿老二急道,“什么叫我哥握不住难道我这当兄弟,还能蒙他这些年家里是我管账没错,可我没私昧一分钱呀咱们就在运河边上住,一家人以后都可以靠着这块地,活得好好的,这道理你就不明白还是胡搅蛮缠心里有想法”

    “我胡搅蛮缠”老大媳妇掐腰道,“老二,家里这些年大事小情都是你做主,家里每月收了多少租,总共有多少家底都是你把着。你大哥屁都放不出一个来,将来若是真再做了买卖,他就是出力的命”

    “嫂子,你骂我”耿老二火了。

    “够了”耿老汉怒喝一声,再看看两个儿子,心里不肯搬的心思马上淡了。

    老人,怎会看不出儿孙心里的小算盘

    老二想长远,老大为眼前,再这么吵下去,不等他死这个家就散了老大老二,一个目不识丁,一个念过书有见识。当年没一碗水端平,现在出现裂缝。

    这些年一直老二管家,老大那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膈应。再这么膈应下去,他们兄弟之间,也就完了。

    吱嘎一声,耿老汉拉开门。

    “老耿,想通了”老宽叔一直在门外听着,“孩子们说的有道理,有现成的好日子为啥不过再说,俩儿子早晚要分家”

    “别说了”耿老汉无力道,“那边找了中人,真的签字画押”

    “对,真的”老宽叔忙道。

    “我去看看”耿老汉微叹息,回头,“你们也来,给多少,我分文不要,都是你们哥俩的”

    老大媳妇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丈夫跟上。

    “爹,不行”

    “别说了”看老二还要说话,耿老汉说道,“真要是给个小铺也不错,往后你经营,该给你哥的,一分不能少”

    “爹”老二追上去,却发现老父已经带着大哥走了。

    “哎”老二捶胸顿足,“大嫂,你哎”

    耿家大嫂擦把脸,嘟囔道,“不是大嫂挑理,早就该分家了现在人家给的价高,为啥不要有宅子住,谁愿意住这破地方”

    其实,耿老二的想法是对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家靠在运河边,就有吃不完的鱼。

    他相信,他祖辈靠着掏粪能挣下十六间房,他这辈子靠着头脑,靠着双手,还能挣下更多的产业留给子孙。

    可是,家里人心不齐了。

    人心不齐,家宅不安,老话真他妈一点没错。

    夜都深了,家里人都睡了,只有他还在坐在院子里发呆。

    忽然,老二的耳朵动动,似乎听到了些杂乱的声音。在门口探出头,顿时大惊失色。

    前方,出现许多拿着工具的汉子,正朝他家跑来。

    砰,老二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

    他刚要说话,直接被两个汉子死死的压住。

    “呜呜”老二不甘的挣扎着。

    押他的汉子狰狞笑道,“你爹和大哥已经画押了,现在爷爷就拆你家的房子”

    哭声,尖叫声陡然而起。

    如狼似虎的汉子们,把耿家人从房里赶出来,肆无忌惮的拆着房子。随着他们手里榔头的起落,大片的院墙倒下,窗子破碎,房梁倾倒。

    更骇人的是,耿家的女眷孩子们,也都被这些汉子控制住。

    挣扎不过的老二,眼里落下几滴泪水。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嘶哑的大喊,是不善言谈的耿家老大。

    “老二,他骗咱,不给咱那么多银钱”

    “房子,守住房子”

    老大的声音在黑夜中戛然而止,而他也被人按住,隐没在黑暗中。

    守住房子

    老二心中唤醒几分力量,奋力大喝挣扎出来。

    “谁敢拆我的家房”老二疯了一样,从厨房掏出一把尖刀。

    “拆”一个泼皮冷声喊道,“把他们嘴堵上”然后,狰狞的看着老二,“别给脸不要,不然送你全家去阴曹地府”

    “我”老二看着不远处的老娘,嫂子,婆娘,儿子侄子都被人捆住,架着往外走,心中怒火升腾,大喝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身体向前,手中菜刀轰然落下。

    咔嚓一声,带队的泼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缓缓倒下,脖子上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

    出人命了

    难过,啥也不说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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