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活明白了,通透了,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若是活不明白,非自己跟自己较劲。

    那他妈的,洗个脸都能把自己淹死。

    朱允炆想开了,放下了,心宽了,看清了。对他自己,对朱允熥,都是好事。

    对他这样的,没权力没野心之人,许他一世荣华又如何许他贤王之名应有之事

    豁达是种福气,一辈子闲云野鹤永享富贵,谁都不敢招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当晚,朱允熥的行在就设在了淮王府。

    今日事一出,所有的侍卫都是刀出鞘弓上弦,整个王府戒备森严。开国公和曹国公,干脆直接披甲守在朱允熥寝殿之外。

    “不用这么紧绷着”朱允熥坐在床上泡脚,说话带着几分酒气,“歹人只敢暗作恶,哪里敢明着来”

    开国公常升和李景隆站在门外,“殿下,再谨慎也不为过”

    说着,李景隆道,“国朝近三十年,此等事闻所未闻。若不让臣守着殿下,臣心也是实在不放心”

    “你们跟门神似的,孤怎么睡”

    正说着话,感觉脚下正给他洗脚的王耻哭了出声,眼泪珠子似的掉落。

    朱允炆皱眉道,“你又嚎什么”

    “吓死奴婢了”王耻哭道,“若是殿下奴婢也跟着您一起走,下辈子,也要好好伺候您”

    “净说这些不吉利的”朱允熥笑道,“知道你们忠心”

    “今日事太过蹊跷,而且歹人算计极深。臣怕,这次不成,歹人下次谋划,更加难防”常升正色咬牙道,“贼在暗,殿下在明”

    “都下去,开国公留下”朱允熥忽然开口。

    随后,寝殿之,只有他们舅甥二人。

    朱允熥从水盆抬脚,常升赶紧上前,要把他擦拭。

    “你坐那,孤自己来”朱允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拿着毛巾擦起来,头都不抬的说道,“二舅,你说,会是谁呢”

    常升脸上露出几分狠色,开口道,“谁得利,就是谁殿下遇害,谁好处最大,就是谁”说着,牙齿咬得吱嘎吱嘎作响,“还真是歹毒,用慢性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就算是事后察觉出来,也已经栽赃到淮王身上。”

    “殿下万一有个好歹,淮王再获罪,哼哼到底谁得利,呼之欲出”

    “幸得皇天庇佑,淮王也还算有良心,不然臣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切,也都是死无对证哼”

    朱允熥冷笑一下,扔了手里的毛巾,直挺挺躺在床上,叹气道,“哎有些事,不用证据”

    说到此处,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历史书,都是冰冷的字。那些字之后的刀光剑影,若不是亲临其,又怎能窥探一二。

    刚才常升说蹊跷,大明朝蹊跷的事还少吗

    历史上大明的第二代,从太子朱标到秦王,晋王,几位马皇后所出的儿子,都正值壮年接二连三的死。天下,哪这么巧的事

    “殿下”常升忽然跪在床前,拉着朱允熥的手,小声开口,“臣可为殿下,做不忍之事”

    “什么不忍之事”

    “臣家也有死士,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常家,最是忠心不过。”常升面色狰狞,“臣一句话,他们就能”

    “住口”朱允熥抽回手,冷喝一声,“你疯了”

    说着,双手枕在脑后,幽幽道,“皇爷爷若知道了,该多伤心呀”

    “殿下不可妇人之仁”常升再次开口。

    “其实有些时候,谁的嫌疑最大,往往这个人”朱允熥说着,闭上眼睛,“很多事,其实都是下面人为了富贵,私自做的。”

    “您怎么”

    “孤乏了,下去吧”朱允熥翻个身,“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轻举妄动,皇爷爷看着呢。再说,有些事堂而皇之的办就可,何必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孤一句话,别人就吃不了兜着走的事,你何必多此一举”

    “臣遵旨”常升默默行礼,缓缓退下。

    他退下之后,朱允熥却毫无睡意,又坐了起来。右手在左手掌心,不住的划着道静临死时的涂鸦。

    到底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朱允熥心一直刻意维护的,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昏招呀昏招”

    “就那么急不可耐了”

    “但愿,你并不知道全情吧但愿,是别人瞒着你吧”

    脑,再想到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朱允熥心顿时烦躁得不行。

    常升能想到的,老爷子更能想到。而且老爷子想的,绝对比他还深。

    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轻呼唤,“殿下”

    是王耻的声音,朱允熥撩开帷幔,“什么事”

    “殿下,是臣”外边,传来何广义的声音,“找到了”

    “嗯”朱允熥一个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哪带孤去”

    随后,房门打开,几个宫人进来,帮着朱允熥开始穿鞋系扣子。

    “怎么找到的”朱允熥大笑道。

    “臣用了猎犬,狗子闻着那人的味道,在城里找到”何广义的脸色有些阴沉,“锦衣卫的狗,都是万挑一的良犬。嗅着味道,十里地之内都能找着”

    “好”朱允熥站起身,“带孤去”

    “不可”王耻忽然抱住朱允熥的大腿,哭道,“殿下,主子,您千万不能去呀您是万金之躯”

    “你起来”朱允熥拉扯他。

    “奴婢不放”王耻尖声道,“何广义,杂家就不该帮你禀报,你个没脑子的玩意。殿下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何广义顿时语塞,他光顾着报喜了,没想到这些。现在听王耻这么说,心也忐忑起来。

    “无妨,那么多护军,孤还能伤着”朱允熥脚下挂着个人,依旧往外走,实在觉得累赘了,一脚踢开,“孤穿上软甲还不成吗”说着,走到门外,“去,给孤准备软甲”

    “你这厮,你是不是把脑子落娘胎里了”殿,王耻看着殿外的朱允熥正在穿甲,小声对何广义骂道,“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你把人拿住就好了,为何还要殿下去看你唯恐事不大呀,出点事,你可是凌迟的罪过”

    何广义黑着脸,“老王,莫骂了,再骂,我恼了”

    “呸”王耻直接一口唾沫,“杂家,日你大爷”

    “我大爷死了”何广义被骂出了火,“再说,你有那玩意吗”

    王耻跳脚,“你”

    外边,朱允熥已经不耐烦道,“何广义,麻利的带孤去”

    何广义马上跟上,王耻错愕片刻,看看殿也没有顺手的家伙。直接抄起浮沉,嗖嗖跟上。

    “殿下,让奴婢挡在您身前”

    汪汪汪,漆黑的夜里狗叫声一场刺耳。

    数十条呲牙凶猛的细狗,在锦衣卫的手里挣扎着,冲着黑暗一处院落咆哮。

    周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一般。

    可是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尽管把小院包围起来,却没人冲进去。

    走到此处的朱允熥,也黑着脸,神色格外难堪。

    这处小院,就挨着淮王府一墙之隔。乃是淮王府,一名外廷属官的住处。严格说来,这处小院,还是淮王府分隔出来的。

    朱允炆也被惊动了,看着眼前的院落,眼神复杂。

    汪汪,狗子围着小院,不停的大叫。

    “冲进去,抓活的”朱允熥一声令下,锦衣卫放开手的细狗。

    嗖嗖几下,数条猛犬从窗子飞进去。紧接着锦衣卫撞开大门,端着军弩冲入。

    但是,一切马上又归于平静。

    何广义灰头土脸,“殿下,死了”

    “孤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朱允熥笑了笑,推开王耻,带人上前。

    说是王府属官的住所,其实比富贵人家还要富丽几分。

    朱允熥迈步而入,只见堂之,一个身上血的年人,已经毫无生机。绝不是自杀而死,而是被人从后面连捅了数刀。而且,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他是臣淮王府掌管书籍人口丁册的书记”朱允炆也跟了进来,冷声道,“是臣就藩时,在京城跟来的”

    汪汪汪,几条狗围着死人,不住的叫着嗅着。

    “这里有字”一个翻动尸体的锦衣卫喊道。

    朱允熥快步上前,只见那死人的身下石板上,用鲜血写着一个歪斜的字。

    口

    而这口之下,竟然也有一竖一横

    顿时,朱允炆脸色大变,几乎摔倒。

    “上面一个口,下面再一个竖”朱允熥笑着,拿过一把刀,顺着死人书写的痕迹,写着念道,“一横,这是要写什么字呢”

    说到此处,手的刀却不停,一气呵成,“最有可能,就是吕字喽”

    “殿下,臣”

    “别慌”朱允熥打断朱允炆,笑着用脚把地上的自己碾散,再冷笑道,“真是拙劣”

    “画蛇添足”

    “掩耳盗铃”

    说完,用手帕擦擦手,“这等栽赃嫁祸,当孤是傻子还是办事人,穷途末路之下

    ,忙出错”

    道衍,绝对不会这么傻。

    我也不会把朱棣,写得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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