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怔忡片刻,仅剩的胳膊一挥。

    一道血光屏障横隔在它面前,它趁此时机纵身一跃,与沈容拉开距离。

    然而沈容的触须却毫不停顿地穿破屏障,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极光似的流利线条,直冲老太婆攻去。

    屏障像玻璃般碎裂,清脆的声响中,老太婆的眼里也惊涛骇浪乍起。

    似乎不相信沈容这么难缠。

    方欣欣趁此时机,打跑那些鬼胎,将同学鬼们从脐带血绳里解救出来。

    金全见无人管他,动作麻利地爬起来,贼兮兮得像只老鼠,偷摸向校门口移动。

    方欣欣回眸一瞪,控制金全到它面前来。

    老太婆和沈容战斗,无暇分心去顾金全,眉目间浮现出焦躁。

    沈容道:“你被我断了只手臂,也不见你老伴关心你。”

    “你老伴还没出什么事呢,你就这么担心他”沈容声音陡然狠厉,触须拧成一股绳,如同巨刺穿透了老太婆的身子。

    “都担心得顾不上你自己了。”

    老太婆呕出一口黑红浓稠的血,血像米浆似的挂在它嘴唇上。

    它脸上的傲慢神情烟消云散,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迷茫的老人。

    沈容的触须穿透它的身体后,又像铁钩似的钩住它脊背的肉,一边拖拽着它甩动,一边用另一只手的触须鞭打攻击它。

    她没有因为它看上去变得可怜,而有丝毫手软。

    老太婆的眼神忽而坚定狠厉起来,血色火花凭空出现,包围沈容。

    噼里啪啦一阵作响,火光轰一声在空中爆炸。

    沈容整个人浸在火里。

    即便有触须护体,护不到的地方也被烤了个外焦里嫩。

    老太婆趁此时间炸开她的触须逃离,直冲金全而去。

    沈容的触须追上老太婆,把它拉回来,对老太婆笑道:“你还真喜欢拿火烧人。”

    触须被伤到了。

    但沈容不仅没有丝毫退怯之意,反而还对自己挺满意。

    老太婆的实力不比刘顺,但也和刘顺差不了多少。

    她现在能够和老太婆

    打个来回,而且还处于上风,这让她很开心。

    她进步了

    沈容愈战愈勇地冲向老太婆,攻势凌冽迅疾。

    周围炸出烟火一样的血火花,她也逐渐能够完美闪避。

    老太婆落了下乘,瞥见金全被方欣欣踩在脚底下折磨,怒吼一声。

    身体突然像个气球一样膨胀,身影庞然巨物般笼罩住沈容。

    “小丫头,我没功夫陪你玩游戏了”

    老太婆通身皮肤变得像烟花一样红红紫紫,颜色艳丽。

    它身后展开孔雀尾巴一样血色烟花屏,人变得像庙会皮影戏的皮影。

    沈容第一次见到会这样变化的鬼,愣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这就是你想变成的样子吗在我死之前,麻烦你告诉我吧。”

    老太婆皮影面般的脸上闪过一丝刺痛,像是回忆到什么,而后道:“是又怎样小丫头,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的,你是第一个,你就安心地死吧”

    沈容想:这是鬼兵和普通鬼的差别吗

    普通鬼死后只能保持死的样子,鬼兵级的本体却是它们想要成为的样子。

    沈容道:“烟花,皮影戏,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太婆冷嗤:“你话太多了。”

    而后巨大的烟花屏瞄准沈容,无数道火光射向了她。

    沈容周身冒出烟雾与爆裂的火花。

    老太婆丢下她,向金全冲去。

    金全本是只被方欣欣虐打,后来群鬼也加入了。

    它们都清楚,这个狗老头是害死他们的真凶之一

    方欣欣和它们的恩怨完全可以之后再算。

    金全瞥见老太婆向他而来,欣喜地抬起布满老人斑的手道:“阿梅阿梅救我”

    老太婆冷哼一声,准备攻向方欣欣等鬼。

    然而数道触须缠上她身后的“孔雀屏”,化作利刃生生将屏与它的身体撕裂开来。

    “啊”

    老太婆发出嘶声惨叫。

    沈容的触须迅速将屏丢开。

    而后趁老太婆元气大伤,将她的手脚撕碎,把只剩躯壳的它

    按在地上。

    老太婆失去了“孔雀屏”,顿时弱了不少。

    沈容留意到那纷纷扬扬落下,从华丽变为黯淡,再变成一块块血肉的“孔雀屏”,忽然发觉:

    这孔雀屏像是巨大的胎盘。

    “阿梅阿梅你快起来,救我”

    金全抱头哀嚎。

    全然不管老太婆的伤势比他更重。

    沈容走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老太婆。

    老太婆恨恨瞥了眼被打得像狗一样狼狈的金全,对已经被烧成黑炭的沈容道:“我技不如你,我认输。放过他,让他安度晚年,我把我的鬼心给你。”

    沈容疑惑:“鬼心是什么”

    老太婆讶异沈容竟然不懂,怕金全被打死,快速解释道:“鬼心,是修炼到鬼兵级才有的东西。它就像妖怪的妖丹。”

    沈容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道:“那我直接杀了你,难道不能拿鬼心吗”

    老太婆嗤笑:“不能。鬼心,要鬼心甘情愿地交给你才行。”

    难怪那时候杀了刘顺,也没得到鬼心。

    “那我不要了。”沈容走到老太婆身边,俯视它,道:“金全和我没有仇,如何处置它不是我说了算。”

    “你有能力说了算”

    “那又怎样我的能力确实能为我自己谋私利,但比起这样得来的利益,把处置的权利交给受害者,更让我开心。”

    沈容勾唇笑道:“千金难买我高兴。”

    老太婆绝望又悲伤地“呵”了一声,道:“那你动手吧。”

    沈容:“不说说你的故事吗”

    作为鬼兵级大b一ss,它的故事应该也是重要得分点吧。

    老太婆闭眼不说话,似是不忍心再听金全的痛呼。

    沈容想:老太婆现在是我的手下败将,应该是比我弱吧。

    她将指尖血摸到舌上,道:“从现在起,我是你唯命是从的主人。”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控制你曾孙的吗那你就来亲身体验一下吧。”

    “告诉我,你的故事。”

    老太婆到底是鬼兵级,即便被控制,也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说出了它的故事。

    在金全连声叫唤“阿梅救我”的哀嚎中,它的故事显得越发可悲。

    它比金全大十岁。

    在金全和它年轻的时候,人们还没有所谓的解放思想。

    它是金全家买的童养媳,从小照顾金全,长大和金全结婚。

    后来金全出去上学,接触了花花世界,越发看不上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它,却又舍不得放弃它的照顾。

    因为它很努力,也很坚强。

    即便不识字,它依旧撑起了金全的家,供金全念书考大学,把它供成了体面的金先生。

    在金全大学时,因为金全总说要读书,有孩子会影响他在同学间的风评,它为金全打掉了两个孩子。

    后来又因为操劳过度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怀孕了。

    沈容听着,瞥了眼散落一地的原本像烟花似的绚丽的“孔雀屏”。

    那确实是胎盘

    它想要个孩子。

    “我没有孩子,所以阿全在外面怎么玩,我都没管。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对我说,出事了,有个女同学怀了他孩子的时候,我对他说,没关系,生下来,我来养,我去付钱给她。”

    “我以为有了孩子,他就会收心。可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本性如此。”

    老太婆泪眼婆娑地道:“我为他处理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我的心难道不痛吗我没有麻木,但我就是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

    “我从小照顾他,我爱他。但我有时候也会问我自己,我真的是他的妻子吗我更像他的妈妈吧可我能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啊”

    老太婆道:“你问我烟花和皮影戏,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一起去庙会。那时他十六,我二十六。我们走在热闹的街上,天边的烟花真好看呐”

    “我比他大太多了,长得又显老,别人都以为我是他大姐。”

    “但他主动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阿梅啊,你看那

    边有皮影戏,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呢,我们一起去看吧。”

    “阿梅啊,梁山伯和祝英台终究没法儿结为夫妻,太悲了,不看了。他们不像我们,以后会成为夫妻,会永远在一起”

    老太婆的嗓子哑了,泪从眼眶里流出来,颤声道:“可我们,还不如他们呢”

    “人呐,就是不可能像戏里那样美好。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相知相爱,不离不弃,死也要在一起呢”

    “阿梅救我阿梅”

    金全的声音里竟多了丝急躁。

    仿佛久不得救,生气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

    沈容想起,同学们被烧死前,排的正是这出戏。

    那边方欣欣等人听见老太婆的话,打金全的动作慢了下来。

    沈容把没了四肢的老太婆拖到他们面前,道:“这个虽然本该交给你们处置,但是现在她得由我亲手杀。”

    同学们和方欣欣没意见。

    就见沈容拖着老太婆往明育楼走去,背对它们道:“把那老头一起带上,过来吧。你们哦不,方欣欣,你该去见一个鬼。”

    沈容心底本还有些奇怪,那些小鬼是怎么突破保安闯入大楼的。

    走到半路,看到那穿着保安制服在地上缓慢爬动,拖了一地血的保安,就明白了。

    它不是没有履行它的“职责”,只是它没拦住。

    鬼们和方欣欣奇怪地看着保安。

    沈容蹲下身,对没有始终露出脸的它道:“东浩学长,是你吧”

    保安趴在地上没有再移动。

    方欣欣愣住了,嘴唇颤抖道:“这不不可能东浩还活着的。”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听过吧”沈容提起东浩,把它丢给方欣欣,道:

    “殉情了啊。”

    方欣欣干枯焦黑的身体微颤:“不,不可能”

    话虽这么说,可它下意识接住了保安。

    保安的脸一片掩在黑暗中,看不清。

    沈容第一次见它时,看到的它后脑勺的凝结物,现在看得清了,是后脑

    勺渗出的血和脑浆。

    方欣欣低头看着它。

    它一言不发,良久,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活着的时候没能够做到,死了也我是个废物”

    “是你吗”

    方欣欣焦苦的眼眶里流不出泪,却让人感受到无比的悲伤。

    “生无以为证,只有以死明志。方欣欣,这是你写的遗书吧”

    沈容道:“我在去过明育楼之后,第二天早上就醒来脑海里就出现你哭着写下这句话的场景。那场景真梦幻啊,模模糊糊的,就像幻想出来的,不真实。”

    “我起先以为那是你塞进我脑子里的,后来发现说不通。那么这些是谁塞进我脑子里的呢”

    重要人物都顶着身份出场了。

    没出场的是谁呢

    那就只有东浩了。

    后来,这位保安异常的反应,暴露出它对方欣欣不一般的关心,让沈容确认了它的身份。

    东浩垂头低声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守护好你。你死了,我拿到你的遗书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舍弃父母追随你去死。”

    “后来我父母死了,我了无牵挂。每天看到那封遗书,我就仿佛看到了你哭着写下这封遗书的场景,还有你被火烧死。”

    然后,他决定自杀。

    死后发现自己成了鬼,发现了诡异的校园传说。

    发现了被传为“项凌花”的方欣欣。

    它成了明育楼的保安,守着明育楼里的方欣欣,默默地帮方欣欣做事。

    哪怕是方欣欣精神错乱时,故意引来人进入明育楼,它也会帮她拦下想逃跑的那人,把那人赶进明育楼。

    “我我还以为”

    方欣欣猛地抱紧东浩,放声大哭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像我这样的疯子只会让你难过”

    它哭得声音嘶哑破碎,却因为被烧干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沈容模糊忆起那段被塞入的记忆里,被她遗忘掉的后续,是东浩对她说的话:

    “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人,冒犯了你。直到你出来,

    才意识到你不是我们能轻易招惹的。”

    “我知道我这样的鬼很可恶,算是个害人的恶鬼。如果你生气,可以杀了我。”

    “你看的她是我的爱人,如果她惹到了你,求你放过她。她生病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什么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办法阻止她,没有办法医好她我只能在这里,陪伴着她,帮着她我希望她开心,开心就好”

    “不过我是清醒的,我却故意赶人进大楼作恶,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管她对你说她叫什么名字,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是我的爱人,我可以代她受过,代她去死。”

    沈容说出这一大段东浩塞给她的,她却像做了深睡时的梦一样,将其藏在了脑海深处的话。

    沈容对方欣欣道:“他也是,生无以为证,只能以死明志明要保护你的志。”

    东浩把头埋到胸口,像是不好意

    思面对围观群鬼。

    方欣欣噗嗤笑了。

    沈容却感觉到她在又哭又笑。

    沈容对被她拖着的老太婆,笑道:“感人吗这是别人的爱情,不是你的。”

    “你没有爱情。”

    “阿梅阿梅”

    金全这时才从自己的痛苦中清醒,注意到老太婆的惨状和沈容的话,道:“你别听她胡说,阿梅我是爱你的凌花,凌花写的就是梅花啊是我写给你的啊阿梅快起来救救”

    “你不爱我,我没有爱情。”

    “那首诗,不过是你写来,拿来哄我,哄别人的一首万能诗罢了。”

    老太婆打断他,苦笑着流出血泪。

    沈容祝贺道:“恭喜你,清醒了一回。”

    说罢,她的触须撕碎了老太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更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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