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南镇。

    沿山流淌的小河边,围满了人。

    一具湿透的尸体躺在河边的荒草地上,人群对着尸体指指点点,而两人死者父母模样的夫妇,跪坐在地上,抱着尸体哭啼不止。

    “我的阿旺是那样乖的孩儿要不是你们,他怎会突然横遭噩劫,都是被你们逼的,都是你们”

    妇人泪眼婆娑间,指向的人正是宋长贵几个。

    而围观的人群,看法却不一致。

    “阿旺打小手脚就不干净哪是什么好东西”

    “又是天罚”

    “观音显灵护着咱们霄南镇呢,哪里来霄小行凶依我看,就是阿旺干的伤心害理的事情太多,这才死于非命的”

    众人说得小声,也不怕当面道人长短。

    可见,这个阿旺在镇上真的没少干坏事。

    但再坏的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乖乖好大儿,阿旺的父母和亲眷听了这话哭得更是厉害了几分,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悲痛欲绝。

    “天老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他们是怎么逼死我儿的。”

    “观音菩萨是正神正神哪里会伤害无辜,阿旺娘说的有道理。要不是这些官爷追查严武师的事,阿旺也不会吓得投河”

    众人七嘴八舌。

    被围在中间的宋长贵都快急疯了。

    时弊当前,官府三令五申不可聚集,要做好防护,可这些人根本不当回事,听说河边淹死了人,一个个跑过来凑热闹,将地方围得水泄不通,严重影响他检尸也就算了,偏生死者家眷还恨他们入骨,不仅不肯让他检尸,还一口咬定是他们查案逼死了阿旺

    时雍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了人群的议论声。

    第二具尸体是淹死的

    时雍皱了皱眉,看着河边围满的人群,侧目看向随同的官差。

    “这么多人”

    这一个官差名叫何用,是从顺天府调派过来,在霄南镇维持安定协助抗疫的,以前在京师与宋长贵打过交道,算是相熟,因此宋长贵脱不开身,这才请了他去庆寿寺传信。

    何用听时雍声音骤冷,隐隐有责备之意,连忙低下头,无奈又小心地说:“不瞒郡主,我们人手吃紧,这霄南镇穷乡僻壤尽出刁民,日日与官府作对,实是令人头痛得很”

    “我理解。”

    出京办差的人,大都是冒着风险的打工人,有人脉的不会讨到这种辛苦活儿,时雍能体谅他们的不容易,但是看着霄南镇目前的状况,实在忧心。

    “只是,再这么放纵下去,这霄南镇有多少人染疫死亡暂且不说,你们这差事搞砸了,怕是回去没法向上官交代”

    何用脸色微白,“属下明白,这就去带人前来,驱散人群。还望郡主回京多美言几句。”

    时雍看他一眼,轻轻嗯声,“别叫我郡主。”

    不待话落,她便带着娴衣走了过去。

    她二人步行至此,着装寻常,又戴着帷帽口罩,看上去就像瞧热闹的人,没有引起人群注意,只是宋长贵发现了她们,朝时雍招了招手。

    时雍挤进去,站到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

    人群这才发现他们是一起的,也是朝廷的人,于是,哭喊的阿旺家人哭得更伤心更大声了。

    宋长贵叹息一声,凑近时雍,同她耳语。

    “这事儿说来话长”

    时雍看着他,“你简要说。”

    宋长贵皱了皱眉,“我和宋辞带人追查严武师之死,查到了这个叫阿旺的人身上”

    等严武师重新下葬后,宋长贵特地留下来,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又包了一份帛金给严家父母,当即便得到了严家父母的好感。

    严家是开客栈的,受严武师的死亡影响,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无人敢住,也无人敢与这家“受到天罚”的人家来往。宋长贵索性带着宋辞住在了他们家的客栈。

    店中冷静。

    深受人情凉薄之痛的严家父母好生款待了宋长贵,宋长贵再向他们打听情况,就容易了许多。

    从他们嘴里,宋长贵发现了异常。

    严武师自打去京师的戏班上工,经年累月很少归家,尽管霄南镇离京师也就两三个时辰的来去,他一年到头却最多回来两三次,节气上也从来不回,说是过节的时候戏班生意好,他要留下来多赚些银子娶媳妇儿。

    可是,最近几个月,严武师突然回来得勤了,有时候一住就是天,严家父母问他为什么,也不肯说。只有一日,管父母要大笔银子,

    说是看中一个女子,需要银钱。

    严家父母自家开着小店,霄南镇的山上又有名刹庆寿寺,他们手头尚算宽裕,但是严武师要的银钱太大了,夫妻二人自然要追问,姑娘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门如何等俗事的问题。然而,不论他们如何打听,严武师都三缄其口,最后问得烦了,与父母发了脾气,说他这些年没少往家里拿钱,最后,他摔门离去,教镇上好多人听去。

    宋长贵从仵作做到推官,破案自是一把好手,一听就警觉起来。

    他顺藤摸瓜,虽然没有得到严武师嘴里那个“姑娘”的消息,却无意打听到一件小事,霄南镇铁匠家的儿子,也就是徐阿旺,在严武师死前的头两天傍晚,鬼鬼祟祟地来客栈,探头探脑地打望,被阿旺瞧见,两人发生了推攘。

    当时在灶房里做饭的严家小妹听到,他们争吵间都发狠说要弄死对方,言词里还提到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是关键人物。

    宋长贵当机立断,向霄南镇巡检的司吏要了两个人,暗查阿旺。

    岂料,他刚开始行动,阿旺的父母就来报案了,说阿旺丢了。

    后来有人在河岸寻到一具尸体,阿旺父母从衣物辨认出正是他们的儿子。宋长贵再次向阿旺的父母询问案情,并说出了自己的疑点。

    这下好了,阿旺父母不仅不像严家父母一样配合查案,更不在乎杀死儿子的凶手是谁,反倒一口咬定是他们逼死了阿旺,哭闹不休地要求赔偿。

    时雍是了解宋长贵为人的。

    有本事,有经验,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很容易被人欺负。

    他刚说完,时雍便看到那个身上又湿又脏的妇人,爬过来就抱住宋长贵的大腿,开始了哭诉。

    “你做什么松手”

    时雍没那么好的脾气。

    尤其疫症当前,她看到任何的身体接触都会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朝廷章程没有看吗与人言,隔三尺,退后”

    大抵是她声音太冷,整个人又太凶了,妇人竟是短暂的停止了哭泣,抬头来看着她,隔了片刻,才收回手,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官府逼死孩子了,谁来为我们做主啊”

    时雍冷笑,“我来为你们做主。”

    她说着,拨开想要阻止的宋长贵,走到尸体的跟前。

    “让开,别影响我断案。”

    出门在外,软的是被欺的,硬的怕更硬的,时雍当年行走江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她寸步不让的逼上去,阿旺家人看她修长端方一个少年郎,潇洒俊气,气度非凡,尤其她手上的宝剑,在铁匠眼里那便是求而不得的珍品,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他们当即便软了声音。

    “你是谁难不成,比那两位大人的官还要大吗”

    “那是自然。”时雍浅浅一笑,“我是观音菩萨派来的。”

    什么

    宋长贵以为自己听岔了。

    而那一堆围观的人,包括死者父母那对铁匠夫妇全都怔住了。

    稍顷,才有人质疑起来。

    “小郎君,菩萨可亵渎不得,胡说八道是要造口孽的”

    时雍双眼望过去,眼底淡然无波。

    “谁说我胡说八道了我乃观音菩萨座下灵童下凡历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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