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微微诧异。

    在巴图面前隐瞒没有意义,她轻嗯一声。

    “回大汗,小人是南晏人。不过,医术不分国界。我是一名医者。”

    时雍声音很低,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样子。

    巴图许久没动声色。

    他个子魁梧高大,给了时雍很大的压力。

    “抬起头来。”

    威严的声音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是上位者的力量,时雍慢慢抬起下巴,眼皮却耷拉着,只拿余光瞄这个盘踞漠北草原的枭雄。

    出乎时雍意料的是,巴图并非她之前在脑子里刻画的兀良汗中年大叔的样子。他与很多兀良汗人的气质都不太相同。威武,严肃,阴冷,还有肉眼可见的悍勇,比想象中年轻,比想象中俊挺,若非嘴上的胡须和脸上有风霜痕迹,想必会更为年轻几岁的。

    时雍恍然想起,巴图也才三十多岁。

    那以乌日苏的年纪,这位大汗初幸女子的年纪很小呀

    时雍还记起来了。

    兀良汗使者入京时,还向大晏皇帝讨要过时雍,说是大汗得闻晏朝有一奇女子,精灵俊秀c艳冠天下,明艳不可方物,要讨来予大汗为妃。

    正因为时雍之死,兀良汗才退而求其次,求娶怀宁公主赵青菀的。

    只不过,朝野上下都认为兀良汗使者当时的说法,纯属是为了恶心大晏朝廷,故意将人人憎恨的“女魔头”说成一个才情女子,明知时雍已死还求纳,明知皇帝交不出这个人,然后就好顺水推舟求娶公主,毕竟,大晏不能一再拒绝推诿

    可如今时雍再想此事,突然觉得,这巴图大汗该不会是个种马吧

    在时雍琢磨他的时候,巴图也在打量她。

    “为何来青山大营”

    时雍发现在巴图的目光逼视下,很难说出谎言。

    “被阿伯里太师俘虏来的。太师见我懂些岐黄之术,便差我来为二殿下诊治。”

    巴图身子动了动,一只手负在背后,瞥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又道:“你是赵胤的人。为何肯为敌军医治”

    时雍:“医者父母心。在我眼里,病人就是病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自认这样的回答是完美套话,没有实际意义,但也滴水不漏。

    哪料,巴图不仅没有像她以为的那般被说服,怀疑的目光更为深邃了几分,那眼里的锐利如同刺骨的尖刀般,从她脸上寸寸刮过,声音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低沉。

    “再说一次。”

    时雍心里一怔。

    说什么

    她有点没理解到巴图的意图,也就忘了再伪装那种紧张无神的死人脸,眼皮一抬,朝巴图看了过去。

    她第一次正视巴图的脸。

    巴图也在看她。

    眼神对个正着,时雍骇于他眼底乍起的光芒,脑子嗡地一声。

    完了

    这匹夫不会看上她了吧

    不怪时雍多想,巴图在与她眼神对上时,那眼底瞬间浮上的光芒,炽烈得让人害怕,连来桑也感觉到了。父汗为战事操劳,寻常情况下,不会对一个俘虏这般耐心询问。

    “父汗,儿子很累,想要歇下了。”

    巴图仿佛没有听到来桑的声音,看时雍的双眼幽幽沉沉,良久,摇了摇头,仿佛刚将自己从什么记忆里拉出来似的,那只手扶住了腰间的马刀,眼神又冷厉了几分。

    巴图:“家住何处”

    时雍垂下眼帘:“顺天府。”

    巴图:“几岁从军”

    时雍:“十五六吧。”

    巴图:“师从何人”

    时雍:“顺天府的一个大夫。”

    巴图:“姓甚名谁”

    这步步紧逼式的追问,在时雍心里仿佛敲起了鼓。这时,她已明显的感觉到巴图的询问不同寻常,似在怀疑什么,可她并不确实,什么样的答案,是他想听的,只能含糊其辞。

    “家师姓孙,名讳小人不敢直呼,说来大汗恐也不识得。”

    巴图眼波微动,“可与孙正业有渊源”

    时雍心里咚一声。

    当孙正业的名字从巴图嘴里出来的时候,她对这个大汗的防备,变成了更深的畏惧与紧张。

    对大晏做的功课也太足了。

    连孙正业都知晓

    时雍头皮发麻。

    “孙老名满京城,可我也只得耳闻。家师不是

    孙老。”

    巴图点了点头,这绕着弯的问话终是结束了。深深看了来桑一眼,巴图又把他训了两句,离开营帐前,突然转身看时雍。

    “可会针灸”

    时雍身子微僵,“会一点。”

    巴图道:“孤近日常有头痛之疾,晚些时候,派人传你。”说完他转身,带着侍从大步离去。

    毡帐里安静了片刻,

    来桑猛地抬脚,踹翻了营中的小几。

    “我还是不是兀良汗的皇子了抢人抢到我帐里来了”

    来桑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可偏生那个人是兀良汗至高无上的王,是他不可冒犯的父亲,他除了拿椅子和自己帐中人发脾气外,就是踹完椅子后发现,身子更痛了。

    哆嗦着呻丨吟一声,来桑痛得截倒下去,朝时雍低吼:

    “你是死人吗还不快为本王想想办法。”

    时雍淡淡看他,“二殿下,伤势未愈,疼痛在所难免。”

    来桑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不怕”

    时雍问:“怕什么”

    来桑道:“你没听到吗我父汗说晚些时候要传你去你就不怕不怕他砍了你的脑袋”

    时雍垂下眼皮,“身处狼窝,死生不由我说得算。”又幽幽一叹,“我在二殿下帐里都保不得命的话,何人又能救我怕也无用。”

    这低低的无奈感慨,像刀子似的捅在来桑身上。他对这个火烧大营的小子的死活倒没有那么在意,就是心里头有一股子邪气,气巴图不顾父子亲情把他揍个半死,气巴图不顾他的颜面,直接在他帐中要人。

    就如同叛逆期的孩子,在父亲的严格管束下,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随时都想去捋一下虎须。

    来桑思量片刻,突然抬起眼,嫌弃地看了时雍一眼,拉着个脸道:

    “父汗若要强迫于你,你就说,你是我看上的人。”

    时雍:“”

    一脸不解地看着来桑,时雍没有吭声,那疑惑的眼神把来桑看急了。

    他双眼一瞪。

    “你听不明白是不是父汗再不讲究,总不能抢儿子的人吧”

    时雍低头,再次确定自身上是男儿装束,这才小声道:“二殿下之意,小人不明白。”

    来桑面色一寒,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父汗说你是赵胤的人,你当他说的是赵胤什么人你跟我装傻,还能跟父汗装傻哼一身细皮嫩肉,也怪不得让人”

    来桑没有说下去,

    又或是说了,时雍没有听见。

    她脑子嗡的一声,像放鞭炮般炸开了。

    如此不分男女的吗

    还是行军在外,久不见女子,但凡是个眉清目秀的也能分泌荷尔蒙

    对于来桑的说法,时雍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再看看旁边沉默不作声的伤疤男子,再想想巴图刚才看她的眼神,心里一沉,突然又觉得

    不无可能。

    整个下午时雍都心神不宁。

    毡帐外面很是嘈杂,来桑叫人来问了,说是大汗在派兵出营,具体做什么,这些侍卫也不知道。

    很明显,巴图在忙碌。

    那么,赵胤又在做什么呢

    两军阵前,他怕是没有得空想起她吧

    夜幕渐渐降临,

    这夜的风,似乎更大,更冷。

    时雍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汗召见,想到远在卢龙塞的赵胤,想到不知去向的狗儿子,心思略有几分浮躁。

    毡帐里,来桑又睡着了。

    为了减轻他伤口的痛苦,时雍给他开的方子里,有安睡的药材

    她看着来桑,许久没动。

    扑

    毡帐打开,冷风灌进来。

    时雍侧目望去,见是伤疤男子,而不是巴图派来的人,松了口气。

    伤疤男子似乎知道她所想,走到她的旁边。

    “二殿下如何了”

    时雍蹙眉:“痊愈尚早。”

    伤疤男子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熟睡的来桑,手按在腰刀上,低低道:“你随我来。”

    说罢,他走出了出去。

    时雍微惊,撩开毡帐走出去。

    大营里四处是点燃的火把,来桑毡帐的周围却没有守卫,冷风拂面,有点反常的安静。

    时雍意识到什么,讶然出声,“你想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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