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已然沉睡,四周寂静无声,冷风从门口吹进来,灯芯晃晃悠悠。听到消息,又有几个将校匆匆赶来,小厨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全站在门口,没有一个人说话,像一具具人形木偶。

    杀人现场阴森恐怖,触目惊心

    “是谁杀了他”

    良久,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时雍望过去,正是白日里不让她进伙房的那个老兵。

    “你认识他是谁”

    老兵看看赵胤的脸色,又看看时雍,一张苍白的老脸无措而惊恐,声音说得低低的。

    “他是伙头兵马横。我晚上去睡那会儿,他还躺在我边上说荤话”

    伙头兵都是睡大通铺,挤一块暖和。这个老兵姓牛,大家都叫他老牛。马横刚到伙房当差就跟着他,两人较为熟悉。据老兵交代,他刚躺下不久,马横说伙房里什么东西没有收拾好,就掌了灯起来看。

    晚上营中加餐,他们带了菜带了酒,偷偷喝了点,大家都有些犯困,没洗就倒头睡下了,谁也没有管他。

    老牛睡了一觉起来方便发现马横没有回来睡,这才奇怪地过来查看,一眼就看到马横的尸体摆在灶台上,还穿着一件女子的红肚兜,衣裳也不知去向。

    在魏州的示意下,两个士兵已经把马横的尸体从灶台抬了下来,平放在地上,还在他的身上盖了一件衣袍。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也没有结果。

    魏州看一眼,叹了口气:“抬走吧。”

    “慢着”

    “慢着”

    时雍和赵胤异口同声。

    言罢,二人互望一眼。

    赵胤目光深邃,时雍勾唇一笑。

    “大人,我去看看。”

    马横尸体是几近赤丨裸的,赵胤皱了皱眉看向她一身的男装,没有拦她,在旁观众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点了头。

    时雍蹲身低下头查看。

    马横的伤口在后背一刀致命。

    时雍让人在伙房里外寻找,没有看到凶器。又让老马去点了一下信房的刀,果然少了一把剔骨刀。

    “那把剔骨刀应该就是凶器。”

    “这件肚兜是死后被人换上去的。”

    时雍此刻的样子是个清俊的少年郎在众人眼里绣花枕头不中用的小白脸,看她平静地翻看尸体又指挥老牛做事,一群汉子闷头不吭声但目光已有异色心头已有怀疑。

    “你怎么知道”

    听到有人问时雍没有抬头。

    “当你在凝视尸体的时候尸体也在凝视你。”

    众人惊悚。

    时雍却说得平静“一c刀伤很符合剔骨刀的形状如果不是,那剔骨刀哪里去了二c仔细看肚兜上面沾染的血迹,看分布,看血点浸入的痕迹。若是不信,你可以做个尝试。”

    穿在身上被人杀死和死后再穿上去血点分布是截然不同的。

    时雍不多解释继续在马横和小厨房里观察起来。

    马横个子偏瘦但个头不矮大抵只比赵胤矮半个头的样子,这样的一个壮汉要被人在杀死后平放到灶台上,作案人肯定会留下大量的痕迹。然而现场被人处理得很干净,除了尸首和地上的血迹,看不出任何有用的证物。

    而尸体的脸上惊惧,意外,双眼大睁,除了死不瞑目,也看不出旁的。

    “你们看这个”时雍从灶台留下的血迹里捡起一个铜板。

    是一个普通的铜板。

    刚才它就压在马横的尸体下面,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是马横身上掉下来的吗”魏州问。

    时雍拿起铜板看了看,问老牛,“马横身上有钱吗”

    “这个我就不知了。”老牛想了想,摇头道:“这小子吝啬得很,发了饷,都攒着叫人捎回老家,平常兄弟们打个牙祭他都舍不得掏一个铜板”

    “不是他的。”赵胤突然道。

    时雍不解地看他。

    赵胤声音喑哑,脸色极冷。

    “这是洪泰朝时朝廷的制钱。自永禄朝始,军中发饷通用是永禄制钱。”

    魏州不解地道:“这个钱在市面上仍有流通,马横为何就不会有”

    时雍道:“因为老牛刚才说了,马横平常发饷都捎回家里去,就算他口袋里尚有余钱,也只会是军中刚发的永禄制钱。”

    魏州想了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不解地问:

    “这铜板是凶

    手无心落下的吗”

    赵胤道:“不是。”

    时雍赞许地看他一眼,迎上众人不解的目光,代他解释:“凶手杀人后把现场都布置过了,扒掉死者衣物,缚住死者手脚,甚至为他穿上了女子的肚兜,又怎会落下一个铜板”

    魏州惊道:“那他故意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房里突然安静。

    这个杀人现场有太多的为什么

    好端端一个爷们儿,为什么死去被人穿上女子使用的肚兜凶手又刻意留下一个铜板,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静了片刻,时雍突然道:“金钱之俗,女子之弱,束缚之辱。”

    众人好奇地看过来,惊讶地看着她。

    “何解”

    时雍没有回答,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眉头揪得越来越紧,赵胤眼睛始终盯着时雍,一脸凝重。稍顷,时雍再回头仔细看了看马横的尸体,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赵胤。

    “营里恐怕不止一个死者。”

    一阵紧张的吸气,

    四周突然安静,鸦雀无声。

    众人意外她的判断。

    赵胤也用了很慢的语速问道:

    “此言何解”

    时雍慢慢站起身,朝他摊了摊手,赵胤示意谢放去打水给她洗手。时雍松一口气,然后回头看一眼马横的尸体。

    “凶手明显不是针对马横,而是晏军。”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

    时雍淡淡分析:

    “一c给士兵穿肚兜赏铜板:侮辱。”

    “二c在伙房杀人:挑衅。”

    “三c最深层次的目的:动摇军心。”

    赵胤注视着她白皙的小脸,沉吟片刻,“还有吗”

    时雍眉尖儿一蹙,“伙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死者的衣物也不见踪迹。我猜,他可能不会满足杀一个就消停,带走凶器可能就是为了另寻目标”

    顿了顿,她盯住赵胤,目光变冷。

    “凶手就在营里。”

    众人更是不解,“为何这么说”

    时雍闻言,忽而笑了,转头看着他们道:“如今的抚北军守卫森严,风雨不透。若是陌生人能随便混进来杀人放火,那咱们就别打兀良汗了,赶紧回家种地去。”

    大家看她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以为她能说出谁是凶手,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说法。细想是这个道理,大家都不吭声了。

    房里突然阴沉下来,气氛压抑。

    有凶手摸入营房杀人和凶手就在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片刻,魏州开口:“那如何查出谁是凶手抚北军单是这一个营地,就是数万之众。”

    这么多人,要找出凶手,谈何容易

    时雍掀了掀眼皮,环视周围这一群晏军将校和士兵,摊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刚才对她心生佩服的有些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失望。

    原来也只是一个夸夸其谈的小儿,说的这些话无非是信口胡诌罢了。

    时雍看出这些人脸上的疑惑,就像是窥破了他们的心思似的,淡淡一笑,“我建议大都督赶紧派人去找。去得早,说不准还能多救几个人性命。去晚了,怕就只能收尸了。”

    找

    营房这么大,没有确定目标,谈何容易

    况且,只因为她一个人的推测,大半夜去将入睡得大军吵醒,大肆搜查,影响何其之大范围再扩大一些,几十万抚北军都有可能被惊动。

    那才是真正的动摇了军心。

    几个将领当即阻止。

    “大都督,不可”

    赵胤微微蹙眉,看神色显然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对一支临战的军队来说,死一个人不是大事,若是因为蹊跷的杀人手法闹得人心惶惶,军心难以安抚,那才是大事。

    时雍看懂了他的犹豫,注视着他,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道:

    “恶魔已经苏醒,不容大人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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