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再衡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等时雍走近,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绣帕。

    “还给你的。”

    时雍低头看着。

    谢再衡低声:“你的心意我明白,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时雍觉得有趣。

    她看着绣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记忆模糊。

    关于谢再衡,倒是有一些凌乱的画面。

    阿拾和谢再衡青梅竹马。

    谢家搬出宋家胡同住进了内城的大宅。

    谢小郎执了阿拾的手,举手发誓说将来要娶她为妻。

    阿拾灯下绣鸳鸯帕送给心爱的男人,熬红了眼。

    谢再衡要娶侯府的小姐了。

    时雍眼皮子发抽,“狗东西”

    谢再衡皱了眉,对她突如其来的辱骂很不适应。

    “阿拾,是我对不住你。只是,陈家小姐心悦于我,她的父亲是广武侯,当朝重臣,他家有意与我家结亲,我父亲只是一个仓储主事”

    “你家的破事,我没兴趣。”

    冷眼相视的小娘子,一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满是讽刺。谢再衡打量她,手脚突然拘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他很奇怪。

    往常阿拾见了他,大眼睛里总会生出些光彩,小脸儿也会亮色几分,今日为何这般不耐烦

    “阿拾。”

    看她要走,谢再衡下意识去拽她。

    “我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遇上不顺心的事,你告诉再衡哥”

    话没说完,看到一双冷漠的眼。

    他愣了愣,“阿拾你”

    眼前的小娘子唇角上扬,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露出一抹古怪又妖媚的笑。

    “再衡哥,你拉住我是想做什么”

    谢再衡倒吸一口凉气。

    阿拾的声音向来直来直去,木讷得索然无味,这冷不丁娇软嗓子,一双半含春水半染秋的眼睛瞧来,又魅又妖,会摄魂儿似的,大白天的竟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阿拾。”

    谢再衡神魂都飞了。

    等他娶了侯府的小姐,回头再想个法子把阿拾弄进门,做个姨娘倒也甚美

    谢再衡心猿意马,不由得上了手,想摸一摸阿拾的小脸儿。

    “我们别置气了好吗再衡哥是最疼你的,这亲事也非我所愿”

    “是吗”时雍心里烦躁,戾气上头,嘴角微微上提,拉住他一只胳膊用力反剪,再重重一提旋转,再单手拎了他的领口就像玩陀螺似的转个方向。

    咔嚓一声

    谢再衡杀猪般惨叫。

    “阿拾拾”

    “再衡哥,你还要不要疼我”

    “我疼,痛痛”

    “这只手断了,哪只手疼呢”

    谢再衡看她脸上浮出的诡邪笑意,见鬼般瞪大双眼。

    “不,别。阿拾,别啊。”

    他虽是一介书生,好歹也是个男子。可是挣扎几下,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痛”时雍笑容不变,“受着。”

    “来人啦,救,救命”

    谢再衡痛得冷汗淋漓,呼天抢地。

    “闭嘴”时雍眼里是压不住的邪气,表情却慵懒闲适。丢开谢再衡,她拿过那张鸳鸯绣帕,一根一根擦着手。

    “就说是你自个儿摔断的。若要声张出去,我就废了你第三条腿,让你做不成侯府女婿。”

    说罢,她哗啦一声撕碎帕子,随手一扔。

    “滚吧”

    谢再衡捂着疼痛的胳膊,怔怔盯她片刻,狼狈地滚了。

    时雍收敛眼神,拍一拍袖子,理一理衣领,低下头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从顺天府衙角门走进去,东北角挨围墙的就是胥吏房。午时不到,房里便暗得像是黄昏。

    时雍走进去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几个捕快围在一起说话,阿拾的父亲宋长贵蹲在地上收拾证物。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刮得脸有点凉。

    “阿拾。”

    一个捕快高声笑着。

    “去锦衣卫办差怎么样”

    “一样。”时雍继续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时雍死了吗”又有人问。

    “死了。”

    “死得惨吗”

    “惨。”

    “是不是真像传闻里的那般美貌”

    “死人哪有美的。”

    时雍越走越快,脚步终于停下。

    她站在宋长贵的面前,地上乱糟糟的。

    “这是什么”

    “从老张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宋长贵叹了口气,抬眼看自家女儿,眉头皱了起来。

    阿拾脸小,这两日可能没有睡好,容色更显憔悴,人也更瘦了些,下巴都尖了。

    宋长贵把她叫到一边,叹了口气,“又和你娘吵嘴了”

    那叫吵嘴吗时雍没吭声。

    宋长贵道:“你娘也是操心你的亲事,嘴不饶人。你跟爹说说,对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时雍:“没想。”

    宋长贵:“”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婚姻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不想哪成,眼看快十八的大姑娘了,再找不着人家唉都怪爹,当初就不该允许你跟刘大娘去学什么乳医”

    顿了顿,宋长贵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再纵着你了。拿了这月的工食,你下月便不要再出去做事,好好在家待着攒点好名声。”

    好名声

    时雍看着这个便宜爹。

    “我花你很多银子”

    “没有。”宋长贵微怔。

    “我吃你很多米”

    “不多。”

    “我招你讨厌了”

    “傻丫头,你是我闺女,我怎会讨厌你”宋长贵语重心长道:“阿拾啊,你和刘大娘不同。你还是大姑娘,嫁人才是正经事”

    时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着急,我要找个王侯将相。”

    宋长贵大嘴张着,合不拢。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疯话臆症了吗

    时雍别开脸,换了话题。

    “这麻布袋里的死蛇,哪里来的”

    闹哄哄的胥吏房,突然鸦雀无声。

    空气也凝固了。

    要不是时雍提到那条蛇,谁也不愿意多看它一眼。

    市井案件繁杂,衙役们走街串巷,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各种无辜枉死的人,凡事见怪不怪。

    但今儿在张家,还是有人吐了一地。

    那条蛇的丑陋和恶心很难用言语描述。

    通体泛着诡异的黝黑,癞蛤蟆一样皱皱巴巴的皮,长满了疙瘩,每一个疙瘩上有血红色的瘤状花纹,像是开着的花儿。

    娇艳欲滴,如同滴出的血液。

    看到蛇的时候,它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

    活的。

    褥子上的血与蛇身上的花纹,颜色出奇一致,就好像,它本就该长在那里。

    “这蛇是在张芸儿床上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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