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这番苦口婆心,不知长生到底听见去多少。

    不过他态度端正,一副老实受教的模样,让曹颙这个做长兄的也比较有成就感。

    曹颙想起曹颂少年时的模样,几位堂弟中,独有曹颂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

    曹荃姓格怯懦,依附兄长,只知享乐,哪里会教养孩子。

    曹颂这个东府长子,要是没有曹颙教导,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那时曹颙看着与曹颂年纪相仿,实际在心里也是将他当成子侄辈教导,言传身教,一点点教他做人道理。

    现下的长生,亦是如此。

    不过,同曹颂少年时的莽撞青涩相比,长生要有主意的多。

    即便老实听了兄长的教训,他也没有犹豫迷茫,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依旧言到打算明年下场。

    曹颙见状,越发满意。

    不只是因为长生同天阳说过,要守一个“信”字,最主要的是长生有自知自明。

    人贵在有自知自明,如此就不会鲁莽,不会盲从,不会轻易让自己身临险境。

    就这一点来说,长生比当年的曹颂强出太多,隐隐地有点曹頫早年的样子。

    曹寅生前曾说过,在二房几兄弟中,曹頫是最有灵气的。若是有心仕途,那将是二房几兄弟中走得最远之人。

    可惜曹頫对于权势看得并不太重,若非如此也不会为了给曹项腾地方就离了翰林院。

    曹颙想到此处,仔细打量了长生两眼,目光带了郑重:“还是坐下说话,即是你已经计划如左住、左成他们两个一样考六部笔帖式入仕,那有没有计划得更长远些?总不能老在笔帖式任上,最后要做什么,想要往什么位置升迁,你可都想过没有?”

    长生闻言,不由一愣。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心中零星有些想法,又哪里会考虑的那些周全。

    他微红着脸,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没想过那些远,只是想着父母在、不远游,即便笔帖式任满,多半还是要留在六部做个小官。我又不像二哥与天佑,二哥需要支撑东府门户,天佑则是长子嫡孙,身上责任也重。我不过是想着有个正经差事,不给母亲与大哥丢脸。总不能让旁人说,这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旗学里那些提笼架鸟的纨绔吆三喝四、随从如云,看似风光体面,背后又有谁瞧得起?”

    这般实实在在的打算,曹颙都好些不敢相信。

    自己这个娇养大的弟弟,不知不觉已经悄然长大。

    “那你有没有想过,兄弟之间,旁人都是高官显位,独你品级不高。往后你也要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如今你在乎同窗朋友的目光,到时候亲戚之间也未必就没有势利眼。到时候不仅仅是你自己个儿,就连你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曹颙道。

    长生老实地摇了摇头,道:“咱们曹家同那些八旗大姓不同。那些八旗大姓,都是开国时举族依附,传到现下长的有十来代人,少的也有五、六代,子孙繁茂。那样的家族,子孙中成才者不过十之二三,即便多出几个高官显宦,还要传出‘佟半朝’、‘石半朝’的名声,时时小心是否被皇上忌惮。像咱们曹家这样没有根基的,还能几兄弟都居部堂?有大哥、二哥这样在前面支撑家族门户的,有四哥这样现下品级不高,却前程大好的,自然也有五哥与我这样依附几位兄长混曰子的。”

    曹颙闻言,心中惊骇莫名。

    这哪里是个十四岁孩子能说出的话,这哪里是十四岁孩子能有的见识?

    可曹颙不得不承认,长生的话时正确的。

    早年曹頫外放地方时,就曾说过类似的话。

    曹颙同样赞成这个看法,他与曹颂居高位,曹项在缓缓升起,曹頫即无心仕途,就无需思量太多。

    只是,他没有将长生看成他们堂兄弟这一波中,毕竟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在哪里摆着。

    他将长生当成是天佑、恒生看做一波。

    等到曹颙兄弟渐老,长生与天佑正年富力强,可以支撑家族。

    长生能说出这番话,不仅仅是见识的问题,话中还流露着对仕途功名的不屑与冷淡。

    这就让人纳罕,他一个养在高门大户的公子哥,若是没有人引导,怎么会想得这么通透。

    曹颙沉默了一会儿,道:“听说你最近常去老书房,可是在看《白茅堂集》?”

    长生眼睛一亮,道:“大哥也读过那套书?黄公大才,妙笔生花,弟弟几乎要废寝忘食。”

    曹颙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找到源头就好:“黄公生前是名闻天下的大儒,才华洋溢,自是不用说的。只是你可晓得,顾家子孙今何在?”

    虽没出仕,可因兄长是部堂,对于其他几部的京堂,长生也能数出姓氏。

    “部堂里没有顾姓,可是黄公留下祖训,只允许子孙耕读传家,不许出仕?”长生带了几分好奇道。

    “黄公故去后,子孙不肖,家道中落,产业散尽,子孙凋零,几乎绝嗣。”曹颙淡淡地说道。

    长生听了,皱眉道:“就是因家道中落的缘故,这些顾家藏书才到了咱们家?”

    他正仰慕顾景星,听了兄长的话,没有想其他的,反而想到自家藏书上。

    虽说曹寅病故时,长生年岁还小,记得不真切,可不愿意有损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曹颙摇摇头,道:“那藏书是黄公所赠。黄公在世时,家中败像已露,不放心这些藏书,就在过世之前赠与父亲。”

    至于闻名士林的《白茅堂集》,就是由曹寅早年在江南时编撰刊印。

    长生犹豫一下,道:“这么宝贵的藏书,怎么会平白给了父亲……可是因先夫人的缘故……”

    即便曹家上下无人提及顾氏,甚至外人不少都不知晓曹寅还曾有过一房发妻原配,可曹家族谱上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前些曰子除夕祭祖,长生还在顾夫人的灵位前上过香,自是记得清楚。

    曹颙摇摇头,道:“不只是这个渊源,还因父亲是顾家外甥,父亲生母既是黄石公胞妹顾氏。”

    就如同曹项在李家听到这段渊源时的状况一样,长生也是疑惑中带了些许激动。

    他实没想到,自己同最崇敬的大儒还有这般渊源。

    不管长生茫然无知,就连曹颙当年也是费了不少劲才知晓清楚的。

    像顾夫人那样,身为曹寅发妻,即便没有诞下子嗣,也要吃着曹家一份香火。

    顾老姨娘则没有名分,生下一子又记在孙太君名下,连上族谱的资格都没有,曹家小辈自是不晓得这段缘故。

    话题被绕了顾家与曹家的渊源上,放在颇为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听说即将上京的顾纳就是顾景星曾孙,长生这边就带了几许期待。

    话题跑得太远,有些事情也许长生慢慢领悟。

    曹颙便不再啰嗦,挥挥手打发长生下去……悠哉的曰子过得飞快,似乎转眼之间就过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六这曰,六部开衙。

    曹颙是乘轿子去衙门的,虽说他已经痊愈,可既然是众所周知地大病一场,总不好一下子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装装身体孱弱,说不定手上的差事还能分出去几样。

    曹颙想的很美,已经筹划着将辖下几件繁琐差事的权利,分给几位侍郎。

    六部里面,向来不缺混吃养老的。

    以前他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并非是不想偷懒,而是因曹家根骨不足,不愿因此落人口舌。

    现下么,借着这次养病的东风,说不定他真的可以悠闲。

    没想到,进了户部衙门,曹颙就被惊住。

    这个“惊”或许旁人看来是惊喜,可对已经决定在户部“养老”的曹颙来说,则是惊雷。

    原本淡定的神色也产生裂痕,他迟疑着问道:“王爷,张大人,下官……下官……”

    他想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任”,可随即想到这种事绝不是十三阿哥能做主的,也不会是张廷玉。

    只有宫里那位……吭哧了两声,曹颙方恭声道:“下官领旨。”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虽说我与张大人也打理户部,可我有其他差事,张大人要盯着的重点也会转到吏部。户部这边,往后还需你多费心。”

    看着眼前一个红段子面的小方盒,曹颙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

    先前十三阿哥举荐他去兵部,就是想要避张廷玉锋芒,去做掌部堂官。

    没想到兵部没去成,还在户部带着,可官印到手。这表示,他就是户部的掌堂,往后户部之事多是由他最后做主。

    这就是无心插柳,可曹颙却欢喜不起来。

    皇上到底再想什么?

    换做其他人,平白得了这好处早要欣喜若狂。

    曹颙却欢喜不起来,这事情委实违背他本意。

    再说,即便张廷玉不做掌部尚书,也还是掌部大学士。

    折腾一把,无非是的将那些需要张廷玉做主的户部琐事,都交到曹颙这边。

    看似体面多了,实际上却是吃了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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