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严重到这个地步?”

    江南是天下赋税重地,又因早年八旗军南下犯下的血案,使得朝廷数十年来对江南一只以安抚为主。

    只有这两年,皇上推行新政,对江南才苛严了些。

    李卫冷笑道:“宽泛的曰子久了,有些人就不知好歹起来。他们眼中哪里有朝廷法度,乐不得做自己的土皇帝。我也去过云贵,那里官场也有‘抱团’、‘排外’的,却也不会像江南官场这样肆无忌惮。若是合着他们的心意,则留;若是不合他们心意,别说站稳脚跟,说不定就要丢了顶戴。是要好生治一治,要不然他们还以为能只手遮天。”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激动。

    虽说曹颙早就晓得江南地方士绅能量大,可没有李卫这般愤懑。

    “缘由呢,总不会无缘无故官绅就对峙起来。还有即便有‘江匪’要剿,也轮不到总兵亲自上阵,怎么就伤了?”见李卫激动,曹颙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问道。

    “确实另有内情。”李卫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他正想接着说话,就听到里屋有动静。

    曹颂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不好当着妻儿说这些官场秘闻,若是孩子不懂事,当着旁人学说过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大哥,是静惠带着孩子们过来见大哥,因大哥方才不在,先去里屋等着。”曹颂对曹颙解释一句,而后扬声道:“大哥来了,夫人出来吧。”

    静惠在里屋应了一声,带着三个孩子出来。

    “大伯。”弄潮带着弄玉,小姊妹两个脆生生地唤人见礼。

    天望则拽着静惠的袖子,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曹颙。

    说起来,这还是伯侄头一回见面。

    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模样,曹颙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这个小家伙,看着忒是眼熟,分明是曹颂小时的再版。

    曹颙稀罕的不行,躬身将天望抱起。

    “来,叫声大伯。”曹颙道。

    天望倒不怕生,伸手抓了抓曹颙的衣领上的盘扣,自娱自乐,就是不肯开口。

    等曹颙再念叨叫人,他依旧是不给面子,掉过头去,看着李卫,奶声奶气地叫道:“大伯,伯伯……”

    “哎,乖宝,伯伯在这儿……”李卫眉开眼笑,挥着大手,对天望道。

    曹颙见李卫“小人得志”,轻哼了一声,心里却是的明白过来,李卫同总兵府这边走动过于亲近,居家不避,要不然也不会三岁的孩子就记得李卫。

    再看看弄潮与弄玉姊妹两个,都是乖巧可人的模样,曹颙对静惠道:“孩子们教养得很好,弟妹受累了。”

    静惠却是涨红了脸,不安道:“大伯,都是妾身鲁莽之过,没弄清轻重,便写信求援,害的大伯千里奔波。”

    曹颙摇摇头,道:“怪不着你,若不是吓得厉害了,你也不会使人疾驰回京送信。”

    他们亲人叙话,李卫就有些坐不住,想要起身告辞,却被曹颂挤眉弄眼地留下。

    曹颂这会儿正心虚,哪里敢一个人面对长兄,自不会容李卫这个“罪魁祸首”溜走。

    李卫不动弹,静惠就不好再留下,借口为曹颙预备接风酒,带着孩子们回内院了。

    就剩下三人,李卫就又说了江南官绅对峙的缘由。

    不过是因“利益”二字。

    皇上看重江南盐税,才重用李卫。李卫也没辜负圣恩,到了江南后,就收没了几个大的私盐作坊。

    他多少有些“杀鸡骇猴”的意思,也是表表朝廷的决心,让那些私盐贩子悠着点。

    并没有敢拿江南几个盐商世家开刀,多是调查之后,根基不深的人家。

    虽说有“欺软怕硬”之嫌,却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他是来江南当差来了,不是来江南打战,若是将地方士绅都得罪光了,那往后的差事也不好干。

    没成想,有两家作坊背后是有靠山的。

    连扬州程家也被请出来做中间人说项,只是这般遮遮掩掩,不肯露身份,使得李卫起了疑心。

    他在云南时,也曾查处过私盐。对于盐贩子托人寻情的反应,并不意外。

    自古以来,都有句老话,“民不与官斗”。还有一句话,“官商勾结”。

    毕竟,做生意也好,当官也好,多为了一个“财”字。

    可那两个作坊后面的靠山,却只肯大喇喇地掏银子疏通关系赎人,对于被收没的私盐作坊却提也不提。

    一个私盐作坊,还有没有运出的上万包私盐,价值不菲。

    就算是程家那样的盐商世家,被没收了一个作坊,也会觉得肉疼。

    这声名不显的“万复”,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反常即是妖,李卫就使人留心,调查这“万复”的底细,却是跟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那两家私盐作坊,早年归两家小盐商作坊所有,十来年前家道中落相继转手到万家。

    万复要赎回的几个人,就是这两处私盐作坊的管事,偏生一个都不姓万,名分上说是表亲。

    越是详查,越能发现这些人不类寻常百姓。籍贯不清,口音各异,没有说上清楚的亲族。

    李卫开始还以为这些人吃的是海上饭,回江南养老的,心中就多了提防。

    回过头再查那卖私房作坊的人家,却是无影无踪。

    李卫心中惊怒不已,哪里跟轻易就放人。

    要是这样人真是海贼出身,那两家私盐作坊的东家说不定已经被害。

    虽说制作、贩卖私盐,本就是犯了朝廷律法,未必是什么好人。可真要是被妄杀,他这做父母官的,也不能就当不晓的。

    程家只是做中间人,见李卫不松口,也没有法子,只是私下里少不得提醒李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之类的话。

    李卫骨子里带了侠气,多年前还只是一个六部司官的时候,就敢得罪铁帽子亲王;更不要说现下已经是一省大员,哪里还会将几个“小人”放在心上。

    他不肯服软,那些人也硬气,不肯退一步,事情就僵持下来。

    在李卫看来,若是真的查清万复一干人是“海贼”,那即便全处理了,也是为民除害了。

    不想,接下来的发展,却是诡异起来。

    除了程家,另有江南大户出面,为这些人说情。

    虽说传话的口气仍是谦卑,可巡抚衙门却隔二连三闹出了不少动静。

    李卫有些明白程家提醒的用意,这些人是亡命之徒,得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李卫倔脾气,哪里是肯服软,被这些人挑衅,越发咬牙要“斩草除根”,还江南一片安宁。

    经过调查,这些人隐匿在两处,一处是杭州淳安千岛湖的龙山岛,一处是江宁紫金山脉南麓的山南乡庞家村。

    虽说浙江巡抚衙门就设在杭州,可李卫也晓得,衙署里不是铁板一块,要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些小鬼闹腾。

    为了保密,他便没有在杭州动手,而是寻了由子到江宁,以查处私盐的名义,请曹颂这个江宁总兵点兵,同他带来的二百抚标,一起围剿庞家村。

    因这里面有些不清不楚,曹颂不好交代属下,只好亲自出马,陪着李卫前往。

    五百镇标同二百抚标,七百官兵,围剿一百多人的村子,不能说手到擒来,也当不费什么事。

    不想,官兵围村后,庞家村的人拿起武器外,相邻的两个村子也出动男丁来袭击官兵。

    对方有几个身后利索的高手,约莫是想着“擒贼先擒王”,都奔着李卫同曹颂来了。

    李卫到江南两年,一直奔波不断,正经聘了几个高手在身边做护卫;曹颂守着总兵衙门,虽有亲兵,身手到底差了一筹。

    于是,曹颂就被砍落下马。幸好有护身软甲傍身,要不然还真要出大事。

    李卫瞧着不对,以曹颂重伤为名,收拢兵马,让出了一个缺口,将那些人放出了一小半,剩下的都给逮住。

    如此才算将事态控制住,没有出现惨烈战况。

    几个村子的男丁,都藏有武器,老弱妇孺,都能向官兵挥刀子,这不仅仅是“海贼”上岸那面简单。

    李卫一方面要顺藤摸瓜,一方面要秘禀京中,等着皇上示下,所以才扣下曹颂,放出他重伤垂危的消息,好使得对方不起疑心。

    毕竟,先前抓也抓了,剿也剿了,这会儿突然偃旗息鼓,也叫人生疑。

    没想到,将抓到的这些人一拷打,竟问出了不得的内情来。

    “那个万复,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福建洪门匪首万云龙之子。当年洪门发生内乱后,他还在襁褓之中,被带出海,长大后才回到江南,收拢洪门旧部,隐匿民间。”李卫道。

    曹颙听了,不由皱眉,道:“这万复年岁不大?”

    “是,说起来比孚若还小几岁,今年还不到三十。”李卫回道。

    曹颙心中越发疑惑,当年他碰到万云龙时,万云龙已经六十多岁。若说留下个两、三岁得孩子,也不能说全无可能。只是那样的话,不该临终之前,提也不提。

    再说,他后来还在父亲面前问过洪门之事,也没听过万云龙有儿子的消息。

    见曹颙神情诧异,李卫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头?”

    曹颙点点头,道:“这个万复出现的莫名其妙,我只听说万云龙是个和尚,终身未娶,怎么会有儿子?”

    “咦?”听了曹颙的话,李卫不由诧异,看着曹颙道:“孚若还知道万云龙?”

    洪门早年虽闹出些动静,主要是闽浙一带,那个时候,曹颙还是稚子而已。

    曹颙点点头,道:“听先生提过,万云龙出身南少林,并没有嫡亲子侄,只有两个养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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