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谢天来的话,曹颙的脸色变的凝重,望向谢天来的目光带了几分犀利。

    别说毛仁兴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还不好说;就算他真是庄王府家奴,也轮不到谢天来到总督府来撑腰子。

    谢天来商贾出身,惯会看人脸色,见曹颙面色不善,惊觉之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躬身道:“督宪大人,下官心急失言,还请督帅恕罪。毛仁兴手上,握着王府在清苑城里十八家产业。不仅如此,就是清苑城外,还有三处百顷以上的大庄,也归他管治。要是入狱问罪,难免要牵连出王府。到时候,就是王爷,也少不得要落个御下不严的过错!下官是王府门下,护主心切,才大着胆子来求大人。”

    曹颙听了,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本督与十六爷相交十数载,又是姻亲,不能说知己无双,也堪称莫逆之交。真若是如你所说,毛仁兴是王府要人,本督出京,十六爷总要知会一声,事实并非如此。”

    据曹颙所知,毛仁兴是康熙康熙五十九年来的清苑,即便是出自身庄王府,也只能是老王爷的人。可据十六阿哥反应,显然是不知此处产业,否则即便不请曹颙看顾一二,也会让毛仁兴主动过来请安。

    毛仁兴既是敢打着庄王府的旗号,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打理的是太福晋的陪嫁或者私产。

    谢天来见曹颙如此反应,却是满脸惊愕:“怎么会这样?据下官所知,毛仁兴确实是王府的中人!去年端午节前后,下官进京去请送寿礼,还曾在王府碰到毛仁兴。王府管事待他甚是熟络,称他为管事,还带他去内宅请安。中秋与年礼,更是我们两家并作一块送过去。”

    他满脸疑惑,曹颙心中也一顿,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要是所记不差,去年端午节前后,庄王府太福晋已经搬到海淀王园避暑。毛仁兴若管理的是太福晋的私产,没理由去王府请安。

    况且,以十六阿哥的精明,接手王府两年时间,不可能连太福晋的底细都摸不到。

    “国法无情,若是毛仁兴无罪,无人能冤得了他;要是他有罪,正当绳之于法。此事你不用再插手,我会给十六阿哥去信,解释此事,不会让他迁怒到你头上。”见谢天来神情惴惴,曹颙说道。

    谢天来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满脸懊恼,涨红着脸道:“承蒙大人关照,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下官鲁莽,过来前使下人快马往京城送信……现下,怕是追之不及……”

    曹颙听了,却是挑了挑眉,道:“容本督多问一句,不知谢大人投书给王府哪一位?”

    “给王府的二管家崔弘文。大人也当晓得,下官早年走的是老王爷的门路,每次去王府,见的都是老管家陈全;老王爷薨后,崔管家接了陈管家的差事,下官每次见王府请安,见的便是崔弘文……”说到这里,谢天来想起旧事,补充道:“对了,前年十六爷刚承嗣时,就是崔管家来信,叫下官照拂毛仁兴……”

    听到此处,曹颙不由皱眉。

    崔弘文是十六福晋的奶兄,十六阿哥没出宫前,他曾打理十六福晋陪嫁产业。因颇有才干,连十六阿哥也比较器重他。

    十六阿哥承继庄王府后,见太福晋对十六福晋多有刁难,怕妻子太多委屈,为了给她多增加助力,提拔崔弘文为王府二总管。

    曹颙脑袋里乱成一团,若是清苑这些产业,是太福晋的产业,他还能坐视不理,看个热闹;若是干系到十六福晋,到底要顾忌几分。

    他心里叹了口气,端起茶来,道:“既是已经送了,就不必追了。”

    谢天来乖觉,起身告辞。

    他心中不无庆幸,幸好直隶总督是同庄王爷交好的曹颙,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捧多大碗,使多大力气。能做的都做了,就算毛仁兴的案子闹大,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谢天来走后,曹颙凝神沉思许久,才得到一个令人意外的推论。

    这些产业,并不是庄王府的产业,否则的话十六阿哥不可能不知道,“捐产”那会也不会隐匿下这么一大宗财产。

    这些产业,也不可能是十六福晋的嫁妆。

    郭络罗家家世本就寻常,只因出了个宠妃,成为皇子外家,才有资格继续与皇室结亲。

    要知道,初瑜当年以郡主身份出嫁,又因是王府长女身份,由七阿哥贴补许多,陪嫁也不过是良田五十顷,房产两处,铺子四间。

    而且时间对不上,这些铺子早年十六福晋成为庄王福晋前就打着庄王府的旗号。

    剩下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产业背后另有其主,只是因不方便出面,所以早年走了庄王府的门路;等老王爷薨后,又走了十六福晋的门路。

    曹颙原本想使人去知府衙门说一声,秘审此案,不要闹大。随即想到雍正手下的“粘杆处”,又改了主意。

    遮遮掩掩的,反而容易使得十六阿哥落下“隐匿王府产业”的嫌疑,使得雍正生疑。还不若大大方方的摆开,看一看毛仁兴背后到底是何人。

    十六阿哥那边,却是不能不告知。

    不管十六福晋因何没告之十六阿哥此事,眼下毛仁兴已经惹出祸端,沾了命案,遮是遮不住的,十六阿哥早曰知晓,也好早做打算。

    他将此案前因后果在信中详细地写了一遍,唤来曹满,吩咐他带信回京。

    送信完毕,曹颙翻出一个单子来,正是写满直隶官场关系的那张,看得直头疼。直隶地界,即便比不上京城,却也是关系纵横。

    或许以后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这大大小小的关系。

    仇人不怕,就怕熟人。

    就在总督府关注知府衙门的案情进展时,朱之琏那边却是踢到了铁板。

    毛仁兴被拘拿后,全无惧色,开始是拒不认罪,等到人证物证齐全后,他又自陈在旗,知府衙门无权越权审案。

    他在清苑县衙登基产业时,写得是顺天府人士,登基的是民人并非旗人。

    朱之琏气得不行,却也不能罔顾律法,只好使人前往顺天府,查询毛仁兴户籍。

    虽说毛仁兴这番说辞,也可能是在扯谎,为了拖延定案的曰子;但更可能是真的,毕竟王府产业,没有交给民人打理的道理。

    朱之琏自己就在旗,哪里不知道旗人特权。

    涉及旗人的案件,地方官只有受理权,没有审判权。京城旗人归步军都统衙门审理,地方旗人这有专门的理事厅。毛仁兴的案子,发生在地方,理应交由地方理事厅料理。

    直隶理事厅,正是在总督府治下。

    朱之琏心急如焚,在宦海沉浮三十年,他见多了官场猫腻,真要等京城贵人动动嘴,毛仁兴的罪名多半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了那时,戴王氏冤屈,怕就沉冤不得雪。

    朱之琏向来爱民如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按照他的本意,他都要直闯总督府,请曹颙使人立审此案,却是被刘川拦下。

    “此例不可开。要是容毛仁兴逍遥法外,直隶就是要成恶人肆虐之地!”朱之琏满脸恳切愤愤,掷地有声。

    刘川自是明白朱之琏的用意,要是正让毛仁兴从直隶官场顺利脱身,那有一就有二,想要肃清地方,谈何容易?

    京城权贵,有几家不在直隶置产的?要是都学毛仁兴,百姓就没了活路。

    “地方旗人刑责,归于理事厅,是律法所定,大人去寻曹总督,所为何来?”刘川看着满脸愤懑的朱之琏,面不改色地问道。

    朱之琏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如此行事,不合规矩。可真要等到京城贵人发话,曹总督怕是也扛不住。只有趁着消息还没到京中,才容易将此案定成铁案。我既为一地父母,就要对得起本府百姓,岂可为保全己身,就任由百姓蒙冤?”

    “大人稍安勿躁,毛仁兴是否在旗,尚且未成定论,还是等等再看。真要是将此案移交理事厅,大人也不必着急。曹总督初到直隶,多少人看着,岂会在这个时候徇私?为了立威,说不定比大人还重视此案。”刘川的话说的合情合理,使得朱之琏也去了几分焦躁。

    他沉默半响,终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十六阿哥接到曹颙的信,已经是三曰后。

    因曹家这边出动的是双骑,拿着总督府路牌,一路补给的还便宜,曹颙的信反而比谢天来的信,还要早到半天。

    看到曹颙的信,看着下边列着的二十来家产业,几万亩良田,十六阿哥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是忧国忧民的圣人,几百里外富绅逼死个孝妇,又干他何事?

    可这个涉案的毛仁兴,始终打的是庄王府的旗号。这些产业,又是在老庄王爷在世时就有的。

    十六阿哥直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换做是谁看了,都会以为他隐匿了王府家财,这不是要人命么?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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