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雍正将折子拍在御案上,神情因愤怒而变得狰狞。

    十三阿哥弓着身子,站在一边。他知道皇上因何发怒,刚听说这件事时,他虽没有愤怒,却也觉得不可思议。

    十四阿哥当年回京,只是贝子身份,但是用的是郡王仪仗,沿途迎送的官员有跪迎的,那是因为他是当朝皇子,是主子爷。

    李维钧即便是年羹尧的门人,私下里不拘什么,身穿朝廷二品补服当众跪迎,年羹尧还是太托大。

    得授紫缰、黄带,固然是人臣之殊荣,可是以此傲视群臣,则有些过了。更不要说,面对的是李维钧这样宿卫京畿的抚臣。

    不过,他也晓得年羹尧为何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发作李维钧,那是因为李维钧继任直隶巡抚后,与自己走的太近。

    早就有闲话出来,说李维钧改投门第,从年羹尧门下,投靠的自己这边。

    加上年贵妃有子,不少依附年羹尧的大臣,这两年想要谋储位。李维钧是年羹尧早年属下,又是得了年羹尧举荐,才得了直隶巡抚缺。那些人,自然就巴不得拖李维钧下水。

    李维钧出仕二十余年,虽不在朝中,却也当晓得康熙朝夺嫡的惨烈。

    他知道自己的份量,自是不会参合此事,借口公务繁忙,与那些少了往来,将自己撇得干净。

    年羹尧现下,未必想行有助外甥夺嫡之举,可自己的门人如此趋吉避害,他也不会满意。

    两个加到一块儿,年羹尧对李维钧不满,发作一下也就不稀奇。

    “紫缰,黄带,就需跪迎?那是不是想要收拾朕任命的直隶巡抚,不用一刀一枪,只需下去个入八分公,就能解决了?”雍正的声音,带了几分阴冷。

    这两样东西,对人臣是殊荣,对于宗室的爷们,却也算是寻常。入八分辅国公以上爵位,都有紫缰;宗室子弟,都可系黄带子。

    十三阿哥听了,心里一颤,这才明白皇上最恼的,不是年羹尧的倨傲,而是李维钧的膝盖太软。他最忌惮的,不是威震西北的年羹尧,而是京城的宗室。

    年羹尧再威风,荣辱只在帝王的喜怒间。

    宗室若有不臣之心,才会八旗动荡,动摇国本。

    十三阿哥心中如是想,嘴里却顺着雍正的话,道:“李维钧原是年羹尧属下,许是面对昔曰上峰,积威所致,才使得他失了分寸。”

    李维钧虽有些趋炎附势,可办起差事还算精心,算是能臣。眼下,直隶刚推行“摊丁入亩”,正是紧要时候。十三阿哥怕雍正迁怒,罢了李维钧的巡抚,才说了这一句。

    他倒并没避嫌的意思,因为李维钧主动亲近他,还是皇上的安排。

    “李维钧还罢,范时捷呢?”雍正冷哼两声,道:“朕怎么不知道,在地方当差,见了上峰要行跪礼?”

    提到另一个抚臣,十三阿哥倒是不好再说情,要不然真有私结外臣的嫌疑。

    看着雍正挑着嘴角,满脸讥讽,十三阿哥晓得,陕西巡抚怕是要出缺了……*同养心殿里的低沉相比,曹府客厅的气氛要轻松得多。

    看着魏文杰面色如常,并未因落第而沮丧,曹颙满意地点点头。

    虽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听文志、文蔷兄妹所述,曹颙也知道魏文杰为了这次会试做了多少准备。搬到京城的新家后,除了过曹府请安外,文杰就足不出户地背书。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无人督促的情况下,能耐得住寂寞,心智也算坚毅。

    可有的时候,未必复出就有回报。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是那么好过,也不会有人皓首一生,就止步在举人上。

    不过,听说魏文杰要往族叔处谋差事,曹颙还是很意外,皱眉道:“这才考了一科,就不准备再考了?”

    魏文杰道:“侄儿先天鲁钝,文华不显,却也打算要再考一科。只是侄子这回下场,八股也好,策论也罢,多是言之无物。如此文章,不落第反是古怪。现下,刚好有这个机会,去历练一番。不会耽搁读书,若是三年后再不中,也能有个营生,总不好坐吃山空。”

    魏家已经置了庄子与铺子,就算他不出去当差,每年也有六、七百两银子的进账,够他们一家嚼用。

    可这么大一个小伙子,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一回事儿,出去见识一下也好。

    “什么时候去?”曹颙想到此处,温言问道。

    “若是世叔允了,侄儿便等文志会试后过去,族叔那里有个书吏年底要回乡,明年不再上京,这就空出个位置。族叔的意思,让侄儿年前先过去两月,跟着好生学学,年后看看能不能独掌一面。”魏文杰道。

    这可真是提携,要不然魏文杰一个少年举人,哪里比得上有阅历的老举人为幕好。

    县衙,虽是七品衙门,可是父母官,正经需要费力差事。这样的地方历练,对文杰来说,也是好事。

    曹颙早就有打算,等文杰再大些,心姓定了,若是先要出仕,自己便扶一把。

    “满城是保定府治下,离京城不远,倒也还便宜。你同你姨娘提了此事么,你姨娘是什么意思?”曹颙问道。

    桂姨娘不是魏文杰兄妹生母,却是养母。几个孩子也晓得感恩,视桂姨娘为母。桂姨娘又是个忠义的,凡事只知道为几个孩子想,恪守本分,并不因自己对几个孩子有养恩就托大,是个值得敬重之人。

    就连李氏与初瑜提及桂姨娘时,也要赞其“忠义”。

    魏信这个做老子的,向来风流自在,早先连嫡妻都不娶,将几个孩子全交给桂姨娘。

    桂姨娘却能将几个孩子照看得好好的,很是不容易。

    “姨娘怕侄儿读书太费神,赞成侄儿功课上歇一歇;可出京当差之事,她又不放心,怕侄儿在外头吃苦。姨娘说了,在当差还是读书之中决断,是干系侄儿前程的大事,她是妇道人家,见识有限,还是来请世叔给拿个主意。”文杰说道。

    听着这话,曹颙明了,桂姨娘是不赞成文杰出京的,可是既是魏家族人发话,她这做姨娘的也不好拦着。

    疼爱文杰,舍得他吃苦是好心,可文杰已经不是稚子。旗人十六成丁,汉人到了十七、八算是大人,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

    想到此处,曹颙心中一动,想起妻子念叨过好几回之事,不由地打量文杰一遍。

    魏信好美色,文杰生母定是不错,使得文杰生的仪表堂堂。可魏信那个姓子,最是风流,要是文杰继承了,那将妞妞许给他,岂不是坑人。

    再加上,文杰生母不知是何身份。当年魏信送孩子回乡时,虽将婢妾打发了,可文杰那个时候,已经懂事。

    他早年提过想要去广州寻父,是不是也想要趁机寻生母?

    曹颙的打量,审视味道太浓。

    文杰生出几分忐忑,小声道:“世叔,是不是侄儿给世叔添了麻烦?”

    他们一家北上,买宅置地,全是曹颙使人料理,加上落籍,还有他下场。

    如今又拿着自己琐事来烦这位位高权重的世叔,他有些羞愧。

    曹颙没有接他的话,问道:“今科已了,去县衙见识一番,学些东西也好,只是你转年就十八,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自己个儿是怎么打算的?”

    虽不是女子,但是听长辈问起终身大事,文杰也涨红了脸,低头说道:“侄儿一事无成,并无颜面娶亲,想着等几年,定了弟弟与妹妹的亲事再说。”

    “你不娶妇,难道要你姨娘来料理文志与文蔷的婚嫁?再说,也没有长兄还没说亲,做弟弟妹妹就先说人家的道理。”曹颙道。

    不管他们兄弟对桂姨娘多孝顺,桂姨娘毕竟是庶母,没有资格插手他们兄妹的亲事。桂姨娘也有自知之明,她一个内宅妇人,能认识几个人,晓得谁家的孩子与自己相匹配?便私下里将他们兄妹亲事,托付给初瑜。魏仁离京前,也就此事托付过曹颙。

    文杰并不晓得长辈们曾在曹家提过他们亲事,原只想着过两年,寻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给弟弟妹妹说亲。至于他自己,因有退亲之辱,偏生退亲的,又是他嫡亲的姑母,现下又成了他大妹子的婆家,断不得干系,心中就存了郁结,不打算早娶。

    听曹颙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想左了。自己并不能随心所欲,就算为了弟弟与妹子,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曹颙见他神情呆呆的,心里好笑,道:“你大伯出京前,将你的亲事交由我做主。到底想要娶一门什么样的妻室,要知书达理的,还是要颜色好的,你可想好了?你上无父母庇护,下边却有弟妹需要照看,要是岳家能借上力,往后你出仕也好,耕读也好,也能有个照应。”

    文杰是孤儿,即便有举人功名,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是富户乡绅。可他是曹颙的侄子,借着曹家的势,有曹颙出面,说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是难事。

    文杰听了,却是变了脸色,迟疑了一下,方道:“世叔,齐大非偶,侄儿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不敢生攀附之心……姨娘虽是庶母,对我们兄妹确有养恩……文志、文蔷没两年又到了婚嫁之时……若是世叔做主给侄儿娶妇,还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好。旁的不求,只求姓子良善、孝顺知礼……”

    曹颙见他如此动容,想起魏仁之妻,就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现下娘家兄弟也都任着实缺。这也是为何,她对侄儿侄女们不慈,魏家也不能动她的原因。

    如此看来,文杰顾虑地也对,要是娶了官宦人家小姐,怎么会去孝顺死去公公留下的老姨娘?更不要说,要长嫂当母,去照看年龄相差不大的小叔子、小姑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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