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康熙的视线粘在鸟笼上,没有去看地上跪着的赵昌。

    即便是与此事不相干的魏珠,被这帐子里的压抑所感,此刻也战战兢兢,提了十二分小心。

    听了康熙的话,他直觉地望向赵昌。

    赵昌没有动,皇帝不叫起,谁人敢起?见他如此,魏珠不敢耽搁,蹑手蹑脚地上前,捧了那鸟笼,双手承到御前。

    “玉爪海东青,好鹰,好鹰!”康熙望着这对海东青,喃喃道,精神却有些恍惚起来。

    好像,有一年,也曾有一对毙鹰呈到自己跟前。

    那是哪一年来着?

    康熙只觉得有些画面是那样清晰,有些却是被云雾笼罩,自己也瞧不真切。

    那时自己已经对二阿哥彻底死心,二废太子;那时,那个出身卑贱却为自己诞下皇子的女子,已经病故许久……想起来了,那是康熙五十三年,那对海东青是八阿哥的孝敬。

    想到八阿哥,八阿哥的模样在康熙脑海中渐渐明朗起来。

    甚至,连他眉间抑郁而形成的“川”字纹,都那样清晰。

    他的眼中,尽是哀伤无悲愤。他直直地望向康熙,再无平素的胆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好像破釜沉舟了一般。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康熙却听得清清楚楚:“驱子厮杀,皇阿玛要养龙蛊么?”

    “不……”康熙挥动着手臂,不想让八阿哥近前,却是眼前一黑,身子直愣愣地前仆下去。

    魏珠正跪在御前,一边捧着鸟笼给康熙查看,一边小心翼翼地留心康熙的喜怒。

    因此,在康熙到底的那瞬间,魏珠立时就察觉出不对。

    他想也没想,立时将鸟笼丢开,伸出双手要去搀扶康熙。终是迟了一步,不仅没有扶住康熙,还被康熙给扑倒在地。

    仓促之下,魏珠双手触地。地上却铺着地毯,他却是钻心的疼。

    看来是大力之下,手腕错环儿了。

    魏珠疼得眼泪都出来,却是不禁松了口气。因为他做了肉垫子,没有摔到皇上;要是真摔到皇上,可不是谁能担待得起的。

    这边,一口气没呼完,他就觉得脖颈处一阵湿热。

    他还没醒过神来,就听到赵昌惊惧的呼叫:“皇……皇上……”

    魏珠直直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毯,从自己脖颈之上滴落在地的,鲜红鲜红的,是什么?

    康熙在他背上,仍是一动未动,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魏珠直觉得寒毛耸立,眼睛已经直了。

    “大……大总管……”赵昌平素再镇定,年岁在那里放着,此刻见了这番变故,直接望向魏珠,等他拿主意。

    魏珠的眼睛眨了两下,看着不远处的鸟笼,慢慢地回过神来。

    “还不快随我扶主子起来?”他强自镇定,哑着嗓子说道。

    康熙这两年老病,消瘦得厉害,但是因他们两个怕得厉害,手脚酸软,费了番力气,出了一身汗,才将康熙扶回榻上。

    康熙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嘴角还有血迹,看着同尸体无二。

    赵昌与魏珠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惊惧不定,拿不定主意。

    虽说康熙这两年时常卧病,但是像今儿这般昏厥还是头一遭。加上还呕了这么多血,这看着并非吉兆。

    “大总管,是否当传御医……”赵昌擦了擦额上的汗,硬着舌头说道。

    眼看就是进早膳的时辰,御膳房会送早膳过来,请求陛见的官员也会递牌子。

    如今御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侍候,要是有半点不妥当,他们两个怕也要给眼前这生死不知的主子陪葬。

    还是魏珠胆大,伸出手去,在康熙的鼻息下探了一探。

    这皇帝主子,是生是死,至关重要。

    若是死了,就凭地上的鹰笼,还有魏珠脖颈上的血迹,他与赵昌两个怕是都难逃生天;若是活的,那就另有一番说辞。

    可以假命传太医,然后呢?

    这会儿功夫,魏珠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终是将口边那句“请四阿哥”压下。

    “先请十六阿哥传太医。”魏珠说渐渐平静下来,说道。

    他只侍候过一代帝王,不知这种情况下,应当找哪个做主。

    若是在禁宫之中,皇帝如此,多半有太后或者皇后做主。今上后位空虚,上无太后,下无储君,若是此事处置不好,就是滔天大祸。

    魏珠心里,可没有什么国泰民安、忠君爱国那一套,不过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罢了。

    皇上眼前虽昏厥不醒,但是谁能保证就醒不过来。若是他们这个时候行错一步,就算不被皇帝处死,也会成为权势漩涡中牺牲的可怜虫儿。

    十六阿哥执掌内务府,管着太医院,最先告之他,名正言顺。

    且他是宫中皇子,在宫外与朝堂上都没势力,不用担心他借机逼宫。

    赵昌进宫十几年,也不是笨人,听了魏珠这一句,立时将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出去请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这会儿洗漱完毕,正坐在饭桌前用早点。

    今儿早点用道水晶包子,是十六阿哥平素喜欢吃的,就着胭脂米粥,他将一碟包子吃个干净。

    赵丰在旁侍候,见十六阿哥进的香,上前道:“既是爷爱吃,要不奴婢使人去膳房瞧瞧,再给爷端一盘来?”

    十六阿哥摆摆手,道:“大早上的,差不得吃得了,明儿叫他们直接上两盘就是。”说罢,将手中的半碗粥吃尽,撂下了筷子。

    “这不是你平素爱吃的么,赏你了。”十六阿哥指了指饭桌上的那盘肉末烧饼说道。

    赵丰忙躬身谢了十六阿哥的赏,上前拿起那碟烧饼,直接往嘴里送。

    这是规矩,主子赐吃食,多数要当面食尽。

    虽说这烧饼带了肉末,但是到底是干饼,赵丰吃了半个,就噎得脸红脖子粗。

    十六阿哥见状,笑着踹了他一脚,道:“行了,别在爷跟前卖乖,滚下去用!”

    赵丰使劲咽了咽,才将堵在嗓子眼的烧饼咽下去,笑嘻嘻地招呼小太监撤膳桌。

    这时,赵昌已经到了帐外,顾不得等人通传,直接扬声道:“十六爷在否?奴婢赵昌求见。”

    十六阿哥听到有人在帐外高声,不由皱眉,不想没等他心里不爽快,就听到“赵昌”二字。

    赵昌虽只是八品首领太监,但是这两年在御前当差,十六阿哥也是相熟的。虽不能与魏珠分庭相争,但是他身为梁九功的养孙,正合了康熙顾念老臣的心思,连魏珠也要礼让三分。

    “进吧!”十六阿哥心中疑惑,开口道。

    赵昌这会儿已经不见慌乱,近前先是给十六阿哥请安,而后方低声道:“十六爷,奴婢要急事密禀。”

    十六阿哥听了,笑容在脸上凝固,挥了挥手,打发赵昌与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太监下去。

    赵昌这时才露出几分惶恐,身子前倾,附耳道:“十六爷,皇上昏厥,魏总管使奴婢请十六爷传太医。”

    不过一句话,却惊得十六阿哥立时起身。

    他瞪着赵昌,脑子里飞速运转,似是要辩明这句话到底是何意。若是皇父真有万一,自己近前,是福是祸?

    魏珠平素虽与自己亲近,却无其他干系,他使人来找自己,有何目的?

    就听“扑通”一声,赵昌已经双膝跪下,带着颤音道:“十六爷……耽搁不得……”

    十六阿哥闻言,身子一颤,满脑子顾忌立时散去。

    那位虽是皇上,却也是他的皇阿玛。若是因他计较得失,有了闪失,那他就算苟延残喘,这辈子也不得安生。

    “听大总管的,你去传太医,我去瞧皇阿玛!”想着皇阿玛不知如何,十六阿哥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到御前。

    他急冲冲地吩咐赵昌一句,便疾步出了帐子。

    出了帐子十几步,就见十七阿哥、弘历、恒生迎面而来。

    见十六阿哥大踏步而来,三人都停了脚步,一边侧身避让,一边给十六阿哥见礼。

    十六阿哥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御帐,哪里还顾得上看别的。

    只“嗯”了一声,算是见过,而后他脚步不停息地从三人身边走过。

    十七阿哥向来与他交好,鲜少看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生出几分惶然。

    弘历却是望着十六阿哥帐子的方向半晌,方回过头,道:“十七叔,赵昌从十六叔帐子里出来,往西北去了。估计是皇玛法传十六叔。”

    十七阿哥凝神远望,瞧着十六阿哥的身影,确实往御帐方向,才算放下心,对弘历道:“你们在校场也耍许久了,快回去用早膳。别忘了叫人预备碗姜汤发发汗。”

    十七阿哥的帐子就在近前,弘历躬身应了,带着恒生两个,同十七阿哥别过……十七阿哥目送两小离去,而后方眯着眼,望了望东边的御帐。

    金轮初生,朝霞似血,红光满天,莫名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这会儿功夫,曹颙已经遛完弯儿,回到帐子中。

    昨曰他递的折子,除了一条,都被驳回部议。不过,现下就孙渣齐与他两个在南苑,也议不起来,还得等回到京中再说。

    身在南苑,案牍之上只有些邸报与公文,并不需要向往年那样盯着各司的年帐。一时之间,他竟觉得自己轻省起来。

    得了半曰闲,是在帐子里偷懒,还是寻十六阿哥他们去练练骑射,省得明曰围猎时丢脸,曹颙摸了摸下巴,寻思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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