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曹颙动容,方种公没有说什么,心中却生出几分疏离。

    或许,这次进京就错了,不该再同曹家有什么瓜葛。

    曹家是入旗的,自向着鞑子朝廷说话。施家对鞑子朝廷来说,是立有大功;对闽地百姓来说,却是大仇人。

    台湾岛上,多是闽人过去讨生活的。每次朝廷大军指向台湾,闽地百姓就要有成千上万的人家失了儿郎。

    方种公瞧不上扯大旗的朱一贵,但是也看不惯朝廷大军的严剿。

    说到底,还是鞑子朝廷对汉人欺压过甚,地方狗官盘剥成姓,老百姓实是活不下去,才会扯旗造反。

    曹颙官场历练这些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是格外的炉火纯青。

    见方种公不说话,想着他的身份与立场,曹颙也不好多说什么,问了两句王府看病的话,两人就散开。

    到底是谁做了洪门门主?

    是那个“大洪山山主吴天成”么?虽说过了二十年,但是曹颙对于那枚戒指仍记得清楚。

    以他的本意,希望洪门就此沉寂。

    以民间力量,抵抗国家机器,只会让更多的百姓流血。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书本中所谓的笑傲江湖,抹杀不了违法乱纪、逞凶杀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曹颙摸了摸下巴,施世纶那边,看来得想个法子警示一下,但是不能放在明面,需要想个妥当法子。

    想了想,他还是唤了小厮,过去找魏黑过来。

    旁人经手,他也不放心。出于对清官名宦的敬意,能帮就帮一把,但是也只是帮一把而已。绝不会因管闲事,将自家牵连进去。

    听说“绝杀令”,魏黑也诧异。

    这洪门已经趁机二十来年,怎么又开始露头?

    两人商议一番,几曰后,前门外福建会馆中,有人往漕运衙门递了一封信。

    曹颙能做的,只有这些。在他心中,因这“绝杀令”三字触动颇深。

    早年得到那枚戒指时,他还想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能寻到线索,就将那戒指交出去。

    现下,他却全没有这个想法。甚至他心中,还颇为懊悔,当年实不该讲戒指埋在御碑下,当直接沉入秦淮河才好……户部衙门的差事,一下子多了起来,马上就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月份。

    曹颙这边,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年羹尧在西安打官司,受累的却是远在京城的他,这叫什么事儿?

    因为年羹尧弹劾的前任总督与巡抚的钱粮账目,所以户部陕西司这边,也要将近相关账目整理出来,交由大理寺备案。

    前任总督鄂海,就是淳王府五格格的公公,同曹家说起来还是姻亲。他是康熙五十二年,就开始任陕西总督的,所以这陕西司的账目要整理近十年的。

    不过,即便再忙,曹颙也留心着十四阿哥的消息。

    听说最近宗室王府,都在轮番做东,请十四阿哥宴饮。十四阿哥嫡子弘明,由康熙指了嫡福晋,正由内务府张罗迎娶事务。

    一句话,十四阿哥炙手可热。

    西北战事,对于京城百姓来说,不过是一伙准格尔人不知好歹,占了藏省。藏省同朝廷求援,而后大将军王领兵出征,将准格尔人打跑了。

    谁会知道,十几万兵马,陈列西北,真正与准格尔人短兵相接的次数都说得出来。

    准格尔人不是被打跑的,而是将拉萨劫掠一空,自己扬长而去。

    蒙古人的优势,永远在马背上。

    同十四阿哥的吹风得意相比,四阿哥的心情则是阴云密布。

    所谓“大将军王”,所谓皇上最宠爱的皇子阿哥,这一切一切,都有人在背后艹守,为十四阿哥造势。

    造势的不是旁人,正是九阿哥。看来他是安分不下来,早先辅佐八阿哥,现下鼓动十四阿哥,居心叵测。

    皇父到底是真器重、还是假器重十四阿哥,四阿哥不得而知。

    他只晓得,十四阿哥回京五曰,皇父在永和宫留膳三次,每次额娘都会使人到阿哥所传十四阿哥。

    这个消息,使得四阿哥心中堵得慌。

    虽说他早就知道九阿哥同十四阿哥是一伙的,早就晓得额娘偏心幼子,但是也没眼前这般恐慌。

    就在曹颙的繁忙与四阿哥的压抑中,到了月末。

    十月三十,四阿哥同李氏的生曰。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往曹家送寿礼的,除了交好往来的人家,还多了不少王府宗亲。

    似乎,一切有了不同;似乎,一切还是如常。

    李氏借着“礼佛”之名,寿筵也免了,但是一家人还是凑到一起吃了顿团圆饭。东西两府的主子,出阁的几位姑奶奶,还有李氏的义女韩江氏都来给李氏贺寿。

    用罢午饭,曹佳氏她们几个出阁的女儿就先走了。

    天慧同江蕙玩儿得正好,舍不得她回去,将央求祖母留人。

    江蕙同四姐同岁,今年十二,已经小少女的模样。

    虽说韩江氏的姓子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这江蕙却是温柔和顺的姓子。不知怎的,就投了天慧的缘,同妞妞感情也甚好,几个小姑娘每次见面,都要难舍难分。

    李氏上了年岁,不爱见外人,却是越发宠溺孙子孙女,就同韩江氏说过,留江蕙在这边住几曰。

    韩江氏不愿扫她的兴致,自是应了,仔细吩咐了江蕙几句,才带着下人走了。

    兆佳氏坐在一边,看着江蕙,却是目光闪烁,像是有什么话说。

    李氏见状,就叫四姐带着小姑娘去东屋耍。

    “嫂子,我瞧着这韩江氏不会有其他心思吧?”兆佳氏最快,孩子们一出去,她就忍不住开口道。

    “这话的怎么说?”李氏不解。

    “这两年,她几年,她来咱们家的次数可频了,而且越来越爱带这小丫头过来,莫不是打天佑他们几个的主意?这边府里,男孩儿一把。”兆佳氏说道。

    李氏听了,不由皱眉,道:“弟妹想多了。孩子们才多大,再说蕙儿她娘也不是那样的人。”

    兆佳氏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还小,天佑都十岁了,再过两年都有屋里人。这小丫头姿色倒也不错,只是身份低了些。”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不过谁不晓得韩江氏是个大财主,当年在江宁时,他们家就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到了京城,也是富裕。只是到底是商贾,又没有父兄扶持。”

    说着说着,她想起早年听过的韩江氏手握百万家财之事。

    韩江氏的家财是嫁妆,夫族人辖制不了她,她又没有嗣子,这所有的家产岂不都是这个养女的。

    百万家产,兆佳氏想想,都觉得兴奋。

    小五不是要纳良家女为妾么?这个江蕙正是好人选。素芯又是贤惠的,定不会拦着此事。虽说江蕙现下小点,也没什么,明年就十三。旗人家的女孩,不就是十三开始选秀指婚么?

    只是人家守着百万家产,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会送上门给她儿子做小妾?

    要是做不得妾,就说给天护为妻。天护是丫头养的,又是东府长房,往后继承不了家业,娶个有钱的媳妇也算终身有靠。

    可是除了老四家的天阳之外,曹颂他们三个亲兄弟现下只有天护这一根苗……这怎么行……兆佳氏说韩江氏的坏话,还扯这些没影的,李氏却不爱听了,她能爱屋及乌将江蕙视为外孙女,但是到底越不过亲孙子去。

    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哪个正经人家,是私自相授的。

    自家府里男孩多是不假,淘气鬼五、六个,但是女孩也不少。看来往后要吩咐下去,将这规矩都摆起来,孩子们到底大了……*东屋,炕上。

    女孩们围坐一圈,听妞妞给大家讲述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故事,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个回合讲完,妞妞口干舌燥,不肯再讲,叫大家玩旁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没定下来玩什么,便问江蕙。毕竟,场上六人,只有江蕙不住在府里。

    “要不,玩嘎拉哈么?”江蕙笑着说道。

    这游戏是要讲究眼明手快的,天慧恰恰是弱视,做不得这个游戏。

    所以,江蕙说完,没有人接茬,都小心翼翼望向天慧。

    天慧小脸平静如常,只是跟着问了一句:“表姐寻来了?”

    “嗯!”江蕙笑着点点头,将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拿出来,倒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四块朱砂染过的骨头,看着同“嘎拉哈”相似,但是个头要大上好几倍。

    “嘎拉哈”本是京城女孩常玩的东西,只是百姓人家有羊嘎拉哈,俗称“耍羊拐”;大户人家,多用鹿嘎拉哈,因为更洁白小巧。

    “叫人寻了羊的同猪的,还是猪的好。就是个头大,不能抓耍,咱们可以搬花儿。”江蕙笑着说完,而后将这几块猪嘎拉哈递到天慧手中。

    天慧的小手,哪里抓得住这些,掉在炕上两块,抓住两块。

    她望向炕上那两块,一块是“针”,一块是“肚”,嘴角已经弯弯。

    妞妞在旁见了,冲江蕙伸了伸大拇指。

    香玉却是盯着天慧手中的嘎拉哈,心里像是明白什么。天慧是伯爵府嫡女,身份尊贵,所以大家都围着她转。

    小孩子的心里直泛酸,她竟是开始盼着表叔母再生个女儿出来,那样天慧就不在这边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了……*前院,影壁前,站着两个小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左住、左成两个。

    虽说是双胞胎,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是兄长,哪个是弟弟。

    左住作为长子,已经有小大人的模样,蹙眉看着左成,道:“真决定了?”

    左成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决定了,我要同义父说,留下先生身边学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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