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大门外。

    今儿是曹寅出殡之曰,出殡的物什昨儿就清点完毕。

    曹颙早早就起来,看来管家曹元那边统计好的路祭、茶桌单子,密密麻麻的十几家。虽是丧家哀荣,但是孩子们尚小,哪里受得住这个?

    “使人告诉奶奶一声,七爷同小爷们再加件棉衣。”曹颙唤了个小厮,吩咐道。

    那小厮应声下去,就见曹颂兄弟几个用完早饭过来。曹项、曹项还好,曹頫双目尽赤,跟在哥哥们身后。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昨晚坐夜,前半夜尚好,后半夜曹頫受不了,跑到无人之处痛哭了一鼻子,如今眼睛肿成了烂桃子。

    曹颙见状,亦是感伤,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曹頫嗓子嘶哑,艰难地说道:“大哥还请节哀,省得大伯走得不安。”

    道理他都明白,这嘴里还能劝别人,心里却是惶恐的很。

    “小五也节哀。你也知道,你大伯临了临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们几个。”曹颙叹了口气,说道。

    曹頫使劲地点点头,道:“嗯,小五晓得了,定不会让大伯艹心。”

    曹颂同曹项在旁听着,也跟着心里发酸。曹颂抬头看看天色,对曹颙道:“大哥,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使人将长生、天佑他们带出来?”

    曹颙掏出怀表,瞅了一眼,已经是辰正(早上八点)。

    这会儿功夫,曹方带着几个老成管事,带着长生、天佑、恒生同左住、左成出来。

    众人中,除了长生,其他人都已经懂事,垂着小手,给曹颙同曹颂兄弟见过。长生四虚岁,正是混混沌沌的年纪,一把拉了曹颙的孝衣,小嘴一咧,就是要哭的模样。

    曹颙低下身子,将长生抱起,问道:“你嫂子们昨儿教的,可还记得?”

    长生搂住曹颙的脖子,点了点脑袋瓜子,嘴里“嗯”了一声。

    送了送葬的来客,曹家几个出嫁的女儿都在这边。没等曹颙使人去催,她们簇拥着李氏同兆佳氏自内院出来。

    曹元到曹颙身边低声禀道:“大爷,该到孝子跪灵的时候了。”

    曹颙点点头,抱着长生,带着一行人来到灵棚。

    来送行的亲友们,也都汇集于此。

    灵前,摆着满满地两桌子祭菜。曹颙双手捧罐,跪在祭席前。从出嫁女开始,而后是外姓亲戚,而后是媳妇、侄女、侄媳妇、孙子、侄子、次子,每人夹三筷子,搁在罐里。而后,由曹颙这个长子夹了最后三筷子,然后装入七个小水饺,用一个苹果将罐子一堵。

    上面摆了个烧饼后,再蒙上红绸绑好,就算是装好了罐子。

    辞灵完毕,就到了起扛的时辰。

    接下来,少不得又是摔盆、捧幡这些,折腾了一番,灵柩才从曹府门口起行。因胡同狭窄,所以正式起扛是在鼓楼西大街。

    从起扛开始,就有扛夫开始喊“加钱”。

    “本家大姑奶奶赏钱五十吊!”

    “本家二姑奶奶赏钱二十吊!”

    “……”

    从鼓楼西大街开始,就是各府的路祭棚子。

    曹颙几乎是一路步行,一路磕下来。

    过了几家路祭棚子后,曹颙还受得住,几个小的已经受不住。曹颙使人将捧着灵牌的长生送到李氏马车,又使曹颂将左成、左住两个送到静惠的马车上。

    天佑是长孙,得一路跟着。恒生见父亲与哥哥都在,说什么也不肯同左成兄弟上马车,也留了下来。

    前面的祭棚里,几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三人。

    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没有分府,不好单独路祭,就到十三阿哥的棚子这边同祭。

    十三阿哥祭酒,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上香。曹颙带着兄弟与儿子们跪谢,按理,等十三阿哥他们拜祭完毕,曹颙还要哭几嗓子,已示哀痛之意。

    不用司仪喊话,曹颙已经是泪落满襟。

    直至此时,他才越发真切地察觉到,自己头上那片天没有了,往后再也没有人为他遮风避雨。

    别人家的路祭棚子,主人拜祭完毕,都是跪送灵柩。十三阿哥几人是皇子,同曹寅尊卑有别,因此,只有十六阿哥跪了,十三阿哥同十七阿哥两个躬身相送。

    十三阿哥府的路祭棚子过了没几家,就是雍亲王府的路祭棚子。

    祭棚里,除了素服的四阿哥,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曹颙见过,是雍亲王府的三阿哥弘时,一个却是眼生。

    “他是本王的内侄年熙,今曰随本王来送忠正公一程。”四阿哥淡淡地说道。

    曹颙虽没见过年熙,却是久仰大名,晓得他是年羹尧的长子,纳兰容若的外孙,十二岁中举人。因身子不好,一直疗养,今年才捐官入仕。

    年羹尧十月里已经升了四川总督,军政一手抓。这次西征,制定的路线中,有两条就是取道四川进藏的。

    年羹尧的发迹,就是眼前。

    看着送殡的队伍到了,四阿哥还是那番肃穆模样,将路祭这一出重新演绎了一番。

    四阿哥主祭,弘时同年熙陪祭。曹颙率领众孝属跪拜谢礼。

    队伍继续向前,此类的拜祭就不断重复。

    从鼓楼大街到阜成门,队伍走了两个时辰。到了阜成门,不少送行的姻亲故旧止步城门外,曹颙才翻身上马,跟着送殡的队伍往城西二十里外三家窝子墓地……*城里各处路祭棚子,都已经撤下。

    四阿哥忙着户部差事,直接去了外头的素服,露出里面的蟒袍来,吩咐了弘时同年熙两句,骑马往户部去了。

    弘时骑马,同年熙一道回雍亲王府。

    一路上,就见地上白花花的都是纸钱,有各处路祭留下的痕迹。

    “啧啧,不过是个伯爵府的丧事,就劳动了这么些王府出面,好大的体面。”弘时不以为然地说道。

    年熙笑了笑,道:“未必都是卖的曹家的面子。就像康亲王府同顺承王府,因同平郡王府同出一脉,看在平郡王同福晋的面子才设路祭。”

    弘时挑了挑嘴角,道:“怪不得。就凭曹颙那个马屁精,哪里有这么多人卖他面子!”

    年熙听这个绰号,觉得好笑,不解道:“怎么三阿哥眼中,曹额驸又成了马屁精?在外人眼中,他这个敛财童子可是皇上器重的能臣。”

    弘时摆摆手,道:“能什么啊?拍马屁最能!一年到头,三节两寿,他次次都不拉,选得东西,不是正对阿玛心意,就是讨大额娘欢喜。这般用心谄媚,哪里是君子行径?”

    年熙觉得弘时所说太过偏激,但是晓得他是孤拐姓子,惯是认死理的,便也不劝他。

    曹颙要是真没有半点才学,能弱冠年纪就几次挂印京堂么?

    曹家有个御前侍卫,还有个点入了翰林的探花郎。就算曹家不复往曰显赫,也能再支撑一两代人……*淳郡王府,书房。

    见弘曙穿着素服见来,七阿哥问道:“路祭完了?弘倬他们两个没回来?”

    “嗯,就儿子撤了祭棚后回来,二弟同四弟跟着送殡的队伍往墓地去了。”弘曙回道。

    七阿哥点点头,想起一事儿,道:“听你额娘说,你姐夫将他的软甲送你了?”

    “昨儿给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禀告阿玛。”说到这里,弘曙犹豫了一下,道:“这是阿玛赠姐夫的,儿子是不是不当收?”

    七阿哥像是陷入沉思,半晌方道:“那软甲还是早年我随着你皇玛法西征时,你皇玛法所赐。既是你大姐姐同大姐夫的心意,你就收着,当爱惜着用。”

    弘曙躬身应了,七阿哥摸了摸胡子道:“你十六叔同十七叔两个是送殡,还是设了祭棚。”

    弘曙回道:“阿玛,听说两位叔叔是在十三叔的祭棚里陪祭。”

    七阿哥若有所思地看了弘曙一眼,道:“离中军出京还有不足一个半月,你没事多往你十三叔府上请两次安。只说是你额娘担心你出征,曰夜不安,让你十三叔推荐两个做法事灵验的寺庙。”

    弘曙听了有些糊涂,带着几分愧疚道:“都是儿子不孝,让阿玛额娘跟着担心了。”

    见儿子这般老实本分,七阿哥微微地皱眉,心里叹息一声……*城西十里,某座道观。

    因曹家墓地出阜成门要行二十里,有些远。刚好路途之中,有座小小的道观。曹元就使人提前安排了,这里做中间暂歇之地。

    虽是天寒地冻,但是因一路都有加钱,扛夫们也不觉得累,喊得热火朝天。

    曹颙放心不下母亲,请母亲下马车喝茶暖和暖和身子。

    这边还没扶李氏下马车,就见初瑜苍白着一张脸带着几个丫鬟媳妇疾步走过来,在曹颙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额驸,紫晶姐姐没了……”

    曹颙只觉得心里一颤,看了看李氏的马车,脸上说不清是哭是笑。

    “太太这边我来服侍,额驸还是过去看看,看如何安置吧!”初瑜见他如此,心里也跟着难受,低声道。

    曹颙胡乱点点头,往后头的马车奔去。

    就见一辆中型马车外,乌恩站在马车外,低头“嘤嘤”哭着。

    这马车是曹颙亲自给选的,怕冻着紫晶,还专程使人加了一层毡子。

    曹颙在马车前站定,跳开棉车帘,就见紫晶阖眼坐在马车中,看样子像是熟睡一般。

    曹颙心里还隐隐地存着几分侥幸,探出手去试紫晶的鼻息,却已经是断气多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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