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清溪书屋。

    曹颙不禁有些愕然,抬起头来,道:“皇上,这……这……”

    康熙见曹颙这般反应,不禁想要逗逗他,笑着说道:“素芯的保姆是南边人,这丫头也煲得一手好汤,朕晓得你身子有损,正想着如何赏你,这回就将她赏你。已经使人送到你家来,想来往后你的身子也能好好滋补滋补。”

    狗屁的金口玉言,能相信才怪。

    别的不说,就说宫里的膳食,从材料预备到传膳,都有制度章程。可不是说哪里宫女手艺好了,就能煲个汤送到御前的。

    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忌讳颇多。

    这御前当差的宫女在宫里位分虽尊,但是规矩也最繁琐。

    为了怕有异味,饮食上诸多禁忌,一年四季吃饭也不能吃饱。只要是当差,就要里外沐浴更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会不懂规矩,去给皇帝煲汤?

    素芯编个辫子,服侍人穿个衣服什么的,有板有眼,侍候得周到舒坦。就是在曹颙身边侍候的那些曰子,也没有惹人生厌的地方。

    需要的时候,就低眉顺眼地出现了;不需要的时候,悄然回避。

    别的不说,那份看脸色的功夫,是值得一赞的。

    说她厨艺好,曹颙却有些不信了。

    除了那身宫女的装扮,十指纤纤,同养在深闺的小姐没有什么不同。

    说起来,她的出身……曹颙心有明悟,俯首道:“皇上,臣惶恐,董女官是御前得用之人,岂能入臣府为差?想来皇上圣明,另有他意,臣鲁钝,却是不解圣心。”

    “哼!你鲁钝?怎么,不再耍小聪明了?十六阿哥奉旨送到你处的药材,你转手就送到十三阿哥府上,这是你的鲁钝?”康熙冷哼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责备。

    曹颙听了,心里却是怪怪的。

    帝王自有耳目,即便不像雍正朝的血滴子那般邪乎,也不会相差太多。这点,曹颙早已知晓,别的不说,庄先生手上就有些线人。

    晓得是晓得,但是用到自己身上,谁会舒坦呢?

    他心里叹了口气,从荷包里将十三阿哥之前给的与自己让初瑜给预备的银票,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原就想着借着这次药材的由子,将十三阿哥的这笔银子献上去。既能表表十三阿哥的孝父爱国之心,也能避开刻意谋划的嫌疑。

    所以这银票他带着身上,没想到今儿却是正好用着。

    康熙接过银票,看着上面的数目字,脸上却是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过了半晌,他方开口,道:“你将那些药材送到十三阿哥处,就是为了换成银钱?其心可嘉,却是杯水车薪,顶不大用。”

    曹颙心里稍加思量,道:“其中三万两是十三爷数年勤俭之积蓄,另外两万两,是臣与郡主这几年的积蓄。虽是微末之力,却是本心,还望皇上体恤我等孝敬之意。其他药材所得银两,十三爷同臣商议,也是尽做军饷之资,不敢有半点贪心。”

    康熙坐在炕上,看着那银票,胳膊微微有些发抖。

    若是曹颙说别的,以康熙爱面子的姓子,指定少不得一顿申斥。

    曹颙却是提得“孝敬”两个字,让康熙亦是颇有感触。

    他冲龄登基,做了五十多年帝王。

    在“兄友弟恭”上,他能坦然地夸自己两句,皇兄皇弟俱封亲王,这是国朝第一君。

    所谓“父慈子孝”,却是大笑话了。

    二十多个皇子,近百皇孙,“顺”是有了,“孝”却是未必。

    他摩挲着银票,心里对十三阿哥的厌弃减了几分,对曹颙也多了几分慈爱。

    他点点头,道:“难为你们有心,朕晓得了。素芯是董家嫡孙,其母又是出自尚家。你若是想要执掌内务府,没有这两家的助力,也是难为。你是你父独子,膝下又只有天佑一根血脉,也当想想开枝散叶之事。素芯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姓子温顺,宜家宜室,做你的侧室,也不算便宜了你这小子。”

    曹颙听了,心却是往下沉。

    曹家虽然抬旗。但是在外人眼中,仍是被划到内务府世家中。

    这内务府世家,眼下曹家虽说是风光,但却不是最显赫的人家。

    最显赫的人家,就是尚家与董家。

    尚家,正白旗包衣。曹家没抬旗前,与尚家同一佐领,两家子孙相继为佐领。

    尚家现下当家人,是尚家从龙入关后的第三代尚志杰。

    虽是包衣人家,但却是军功起家,征三藩有功,升内务府员外郎,进广储司郎中兼御书处总管,旋署总管内务府大臣,管理崇文门税务。

    现下,尚志杰虽没有署内务府主管,但是其兄弟子侄多在内务府各衙门当差。是内务府诸世家书数一数二的人家。

    他的辈分又高,虽说不过比曹寅大七、八岁,但是却占着“世叔”的名分,是曹颙的祖辈。

    除了尚家,内务府的大户,就要数董家了。

    董家是正黄旗包衣,也是军功获得官爵、世职。如今的家主是董殿邦,身上席着二等轻车都尉的爵位,现下是慎刑司郎中。

    他的母族是舒穆禄氏,继母是纳喇氏,自己娶的几房妻子也都是八旗大姓。

    董殿邦比曹寅大几岁,官职虽不如曹寅显赫,但是家族子孙繁茂。

    他的长子董郝善,征战多年,屡立战功,要不是英年早逝,现在也是显位。

    他的长媳是郭络罗氏,继长媳是赫舍里氏。

    除了这个英年早逝的长子,董殿邦还有八子十二孙,多在朝内外任官;几个女儿,也多是嫁显贵人家。

    “皇上,臣母已育下臣弟长生……”曹颙斟酌着,说道。

    “嗯?”康熙的声音有些森冷,道:“曹颙,你敢抗旨不成?”

    曹颙的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叫什么事儿,难不成指婚娶个媳妇,还要再娶个小老婆不成?

    他的心里“扑腾”、“扑腾”地狂跳起来,想起在蒙古养伤的曰子,素芯给他梳头时,周身的淡淡幽香。

    能选在御前做大宫女的,那品貌自然是不用说。就是曹颙,也曾在心思纳闷,为什么康熙没有对素芯下手。

    随即,耳边就是初瑜的轻叹,使得曹颙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是了,对方是包衣之女,晓得规矩,不会忤逆大妇,也不会做出迫害嫡子嫡女之事。

    但是这世间女子,为女子弱,为母则强。

    更不要说她背后有两个子孙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撑,就算碍于身份,不能与初瑜分庭抗礼,但是到了子辈、孙辈,谁会晓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似乎想的有些远了。

    曹颙为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羞愧不已,初瑜与天佑他们娘几个,才是他的家人。为了一时的色心,竟要使得家人伤心么?

    顺承旨意,无法抗旨,这个借口能骗得了别人,如何能骗得了自己?

    “皇上,臣不敢抗旨,只是臣求皇上体恤,臣体弱不堪,这些曰子多劳郡主衣不解带照看。她是王府贵女,下嫁曹家,艹持家务,为臣生儿育女,何其劳乏。臣妄为人夫,多年来却是忙着家国之事,甚少有时间儿女情长。愧疚之心甚深,如何能不顾夫妻情谊,另纳新人?皇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臣不是有魄力之人,实不愿为家事所累,还请皇上体恤。”说到最后,曹颙已经起身,跪了下去。

    虽说这话七拐八拐的说了许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抗旨,曹颙的心里也没底。

    一方面,他盼着康熙能讲讲人情,将这赏赐“收”回去;一方面,他隐藏的阴暗面,也盼着康熙能态度强硬一些。

    他低下头,心里不禁骂自己是天地间最虚伪之人。

    若是康熙赏赐的是丑女,若是初瑜不是老用看“病人”的眼神看他,让他很伤自尊,他会这样想入非非么?

    这妾,他到底是想纳,还是不想纳?

    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曹颙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想纳妾,但是他想要个女人,他终是明白了自己的本心。

    不是说想要个女人谈情说爱,或者长相厮守,而是想要个女人,来证明证明自己还“行”。

    想明白这点,曹颙都要鄙视自己到家了。

    证明个屁,就是最近被补的,有点欲火焚身罢了。

    偏生初瑜这边又太过小心了些,床笫之间也不如过去放得开。曹颙见了,心里有些障碍,这房事就有些不顺。

    初瑜越发笃定是丈夫身子有碍,关切得越多了些。

    康熙怎会晓得曹颙心里的小九九,见他没有应承之意,有些薄怒。听到最后,不晓得被哪句触动,他的神情渐渐舒缓。

    曹颙跪在地上,经过天神交战后,终于理智战胜了**。

    哼,哼,看来,要寻个机会,好好教训下初瑜。

    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认为丈夫“不行”了,看来得好好地让她“尝尝”厉害。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得将御前这一关对付过去再说。

    心里拿定了主意,曹颙就不再想方才那样紧张了。

    有什么了不起,君权再强大,还能强大,压着自己跟人上床去不成?

    推,推不了,就是摆设。

    一边是自己的**,一边是老婆孩子,这分量孰轻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应能晓得该如何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康熙道:“是太后不放心你母亲,同朕说,想要拨两个老实的宫人过去侍候。素芯为人稳重,照顾人仔细,朕才打法她过去。嗯,你这小子还算晓得本份,不占这个便宜。只是董尚两家……你却是要自己个儿想法子收拢了……三年之约,已过半载,没有那么多功夫让你自己慢慢琢磨。”

    听说素芯是拨给母亲,而不是自己的,曹颙的心里很不厚道的有些失望。

    就算不推倒,养养眼也好了。

    不过,想想不用再挑战自己的道德底线,曹颙也是松了口气……*梧桐苑中,初瑜坐在炕上,神色有些恍惚。

    曹颙在宫里松了口气,初瑜这边却还悬着心。

    许是送素芯过来的嬷嬷年老糊涂疏忽了,许是康熙却有将素芯给曹颙为侧室之心,这素芯到曹家的身份还是稀里糊涂。

    压根没人提,照看李氏之事。

    初瑜到底是妇人,对所谓朝政大事知晓得不多,但是却是知道皇玛法最厌恶妇人“嫉妒”。

    八福晋就因为不让八阿哥纳妾,将宫里赏的宫女都给打法出去了,受了宫里的申斥。

    自己,犯了“嫉妒”了?

    这个素芯却是要相貌有相貌的,初瑜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里纠得不行。

    紫晶在旁边,见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想着被带下去安置的素芯,心里也不明白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自古以来,有个孙子纳妾的祖辈,却甚少听说有给孙女婿纳妾的祖辈。

    莫非,是宫里太医来过的缘故,晓得大爷身子不好,看在老爷面上,赏下个人来留嗣?

    想要此处,紫晶不禁阖眼,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虽不是亲姐弟,但是两人的情分却堪比亲姐弟。只要想着曹颙的身子不好,或许会年寿不久,紫晶就已经是有些受不住。

    换做其他家,这“留嗣”是大事,紫晶心里也是赞成的。

    到了曹颙这里,想着“留嗣”的意思。是父命不久,紫晶却是连想也不愿想。

    “奶奶且安心,不管宫里什么主意,还有大爷。大爷断不会让奶奶委屈。”紫晶低声安慰道。

    初瑜闻言,望向紫晶,神色却带着几分不安,皱眉道:“紫晶姐姐,我是不是犯了嫉妒恶姓?额驸是长子,我又是这样状况,怎能还……”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道:“真是贤惠!我倒是要好好见识见识,怎么个贤惠法?”

    是曹颙回来了,紫晶听他语气不善,原还怕小两口起什么口角。

    见他笑意盈盈地进来,紫晶才算是放下心。

    她原是想问问素芯的身份,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事先由初瑜这边开口问好,便没有多言,先告辞离开了。

    初瑜见丈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个儿,心里有些没底,使劲地攥着帕子,讪讪道:“额驸……”

    喜彩带着两个丫鬟送来热水,要扶持曹颙更衣。

    座钟“当当”做响,已经是酉初(下午五点)。

    曹颙对喜彩等人摆摆手,道:“都出去,戌时前(晚上七点),上房不许进人。”

    初瑜有些忐忑,想要开口相问。

    曹颙却已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想要贤惠的话,就别说话,听话……嗯,听话……”

    “嗯……”初瑜应到一半,后半截话却是说不出了。

    喜彩带着小丫鬟出去,没走到院子门口,想起姑娘一会儿回来不让去上房的话,那去哪儿。

    天慧去了田氏院子,那边来人传话,说是晚饭后送回来。

    喜彩转身,走到廊下,还没有开口告禀,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如哭似泣的声音。

    她惊得满脸通红,连忙捂了嘴巴走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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