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星戴月春日夜,沈屿月悄悄回到侯府。

    她确是回府太晚了。回想起来刚刚的棋局,她不由感叹,怪不得摄政王可以操纵如今的朝堂却能安身立命,布局手段果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上次见到如此棋技之时,还是那白鹿寺认识的白公子。时至如今并未再见过,回想起来,那皑皑白雪香味已经隐隐有些记不清了。再未曾碰面,想必不是京城人罢

    只是,摄政王这一头又当如何呢

    沈屿月自然知道如何令人信任。如若是愚者,自是只用满嘴空话,满面真诚便可。如若平常,日积月累慢慢相处便可。可摄政王自当属于智者。

    沈屿月心里明白,若是要摄政王这等千年老妖精一般的人物彻底信任,她要给的,是致死的把柄,又或者离了摄政王足以致命的理由。

    可是沈屿月不行。

    她给不起。

    一轮满月已经偷偷挂上春日里的夜空,本就劳心费神下了一晚上棋,微凉的晚风只轻轻一刮,便吹得沈屿月脑仁儿有些刺痛。春苑安静地守在一旁,她与辞儿不同,换做辞儿,现下无论如何也会催沈屿月入睡。但是身旁的是春苑。春苑省心,她自是不需要在春苑面前遮掩什么,她信任春苑,但是这种信任和信任辞儿不一样。她对春苑的信任建立在立场相同,目标一致,春苑聪慧不至于背叛。但对于辞儿,她的信任是打心底儿的,也是前世的愧疚和感激。

    她微撑着额头,小口品着春苑现煮的安神的花茶,七窍都氤氲着些倦意。花香从唇齿之间散去,紫参的味道缓缓显现出来。口齿之间尽是些苦涩的味道,细细品来,清爽而慰藉。她自小畏风凉,如今是深夜,晚间有些凉意,春苑便煮了紫参花茶,可见是心细地紧,应是总听母亲絮叨小丫头年纪轻轻却容易膝痛。

    又轻轻叹了口气,思绪一点点缠绕上来。

    她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小丫头的,为了爱情,可以信任一个男人那般地板。

    如若是上一世的夏贺,要她展示她的忠诚,她甚至可以递给至爱之人刀子,按在自己胸口。那一世年少情深,她以为这便是世间最诚挚的情爱。

    她赌输了,一塌糊涂。筹码是命,她花掉的,是连诛九族,死不瞑目的代价。

    人世间哪有那些个真心呢都是骗人的空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给不起摄政王要的证明。若是捏造一个,应当不可能瞒过去。

    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招惹这尊大佛

    若是给不了,那她便只能嫁去啦。嫁人啊沈屿月锁紧了眉头,坐在床边思绪渐远。

    她嫁过人的。

    她也曾被十里红妆地求娶过。那日他高头大马一袭红袍赶来,在她闺阁外呼喊她的名字。她一身嫁衣盖着盖头,脖子都要被发冠上的金饰压弯了。她只敢远远瞧着自己的心上人,一直到晚上掀了盖头,她的心跳才一点点落回胸膛里。如梦似幻,不切实际。一如她的爱情,她的夏贺,总是那么一个最完美的爱人。

    沈屿月是个聪明人,只是聪明人也会做傻事。

    上一世的最后一年,她被封锁在坤宁宫内半步不得出,她只是日日站在院内看庭院内花草树木。她以为她可以活在回忆里慢慢度过余生,日日夜夜在眼眸中旋转的都是夏贺满目喜欢的时候。那年黄梅雨季,她站在坤宁宫里,任由雨水浇透了衣衫冲掉的发髻,雨幕里,她看见的是年幼时宫宴碰上的夏贺,梨花飘落,少年回头,笑意盈盈向她而来。

    只是夏贺不给她这个一直仰仗回忆的机会,一道诛九族赐下,她再喜欢回忆里的少年,也再无法替他开脱。屠了她全族的,竟是那个满眼是她的少年长大之后的样子。她的全部,悉数崩盘。

    如今她重活一世,本意自是不能重蹈覆辙,可偏遇上这摄政王。

    她明明不想再受制于人,也不想再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窗外已是星辰暗暗,一抹微光。她擦了擦不知何时挂在眼角的泪水,回到榻上阖眼入了眠。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得从阴影里掠出,未曾惊扰黎明前的寂静。

    摄政王府。

    摄政王一袭官服饮粥,备了马车准备上朝。

    他回头看了眼身旁一身黑衣的暗卫,双眉微皱,轻抿起嘴唇,小声叨念:“凌风,你说,嫁给本王是一件伤心事吗”

    “王爷以面具示人,世人皆不知您仪表堂堂。但面貌之外,王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雄韬伟略,运筹帷幄,远见卓识且为国为民,世间怎会有女子不愿嫁给您就算不论外表也不论内在,只您是摄政王这一

    条,就足以让女子蜂拥而来了。”凌风侧着头,脸上露出严正的神色回答道。

    摄政王撇了凌风一眼,语气有些斥责和嫌弃,开口道:“你行啊,本王喊你去读兵法,难得学了几个词你可都用在恭维本王上”

    凌风低头连道不敢。

    摄政王上了马车,向着皇宫远去。马车内,摄政王轻轻眯上眼准备稍作休息。他可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敢通宵不睡,害得他和暗卫在树后动也不敢动,一晚上没能离开侯府,睡上一觉。

    片刻之后,便来到大殿前。

    摄政王缓步走上前,如水般光滑明朗的地面上已经匍匐了许多官员。他磕头谢罪,只说是晨起突然犯病,实在难受,所以服了药再来,便有些迟了。

    皇上并不在意,甚至听闻摄政王犯病,眼底还有几分喜色,正如他所料。

    皇上果真摆摆手没有追究,摄政王后退一步,双手呈着卷竹简上来,恭敬叩首:“皇上,臣有一事要奏。”

    早朝一如往日,明争暗斗,剑拔弩张。

    晌午时分,沈屿月才揉揉眼睛慢慢从床榻之上坐起来,便听见院内小丫鬟门议论纷纷。

    问过春苑才知道,皇上今日赐下诏书,划西城内一处地设立谏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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