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资谦脸色很不好看。在三大家中,仁州李氏的态度是最摇摆不定的,原因就在于王俣对他的态度总是时好时坏。

    谁叫仁州李氏有前科呢,且李资谦又是国丈,是王太子的外祖。在局势平稳的时候,如此身份总是招惹忌讳的。当然还有仁州李氏的实力和其地理位置,这儿距离开京太近了。

    但王俣再是猜忌李资谦,那也不会是红果果的排斥,而是一手大棒一手红枣。打一棒子就给个枣吃,如是就也维系着时好时坏的关系。叫仁州李氏始终下不定决心。何况他们兀的也不愿意做出头鸟,唯恐为王先驱,做了开路的替死鬼。

    现下王俣病重了,就对李资谦再度倚重了来,因为他是王太子的外祖父,有这层关系,很难说李资谦不会对王太子忠心耿耿。

    这就更叫李资谦左右摇摆不定。他清楚造反的后果,很难说就能笑到最后。须知道庆州金氏与罗州李氏也非易于之辈。而不造反,扶持着幼主登基,借着保王而撷取权利,强大自身,那就是一条更安全也更便易的道路。如果外头没有中原大齐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刃的话。

    三大家可是很早就与中原有着勾搭的,近几年暗中做了不少腌臜勾当,挖了高丽王朝不少的墙角,齐军对于高丽的真实态度他们是心知肚明,那始终是虎视眈眈,垂涎欲滴的。

    如此一来,他们仁州李氏“保王”又还能保到几时呢?

    王俣这么一倒下,那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是纷纷蠢蠢欲动。王室的根基每日每夜里都在一点点的瓦解中。谁叫他的外孙子今年才十二岁呢!这般艰难时局,没人会信任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不过现在也就是想想,在王俣彻底眼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中原是不会发动的。而他也同样不会下定最后的决心。

    “太子殿下心中有数就是。”李资谦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外孙从小就是个聪明的,何况十二岁了,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儿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在正史上十八岁就掀翻权臣外祖,且是在欲除李资谦未果,自身失势被看押起来的情况下,成功策反李派大将拓俊京,这王楷的心智远比寻常的十二岁少年成熟的多。

    王楷眼睛里隐隐浮现泪花,他知道自己父亲是真的难以好转了。但失去父亲的悲哀与恐惧一时间却并没有压倒他心中所有的思虑,只是有那一瞬间的悸动就理智重新回归,因为这一点他早就想到,泪水在之前的日子里已经流的足够多了。

    “外祖,父王若是病逝,这高丽的江山,孙儿还能保住吗?”

    王楷的话叫李资谦心中泛起了刹那的心酸,对于这个外孙,他也是真心疼爱过的啊。

    早前齐军没有打进来的时候,这个外孙在李资谦眼中那就是维系着家族希望的宝贝。24k纯金的金孙。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我大高丽江山,千秋万代,万世不易。”李资谦忙说道。

    王楷笑了。看遍史书,这天下哪里有万世不易的社稷?

    “外祖休要以为孙儿年幼,便这般说话。我高丽突遭横祸,以至于王权衰弱,地方士族做大。时至今日,内有地方世家大族为祸,外有中原上国虎视眈眈,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孙儿非狂妄之人,知晓天下大局。那陆齐已然在攻伐南岭,一旦得手,中原便就只剩下蜀地未平,其赵氏乎不是在螳臂挡车?此番中原平定,以陆洪武之势,岂能不挥军北上,届时其与辽金之对决难说胜负,可于我高丽,却定是泰山压顶,势若破竹也。”

    王楷现在最发愁的便是将来。他老爹已经是风中残烛,保不准明天就到了大限,而后他是能登基继位,但想要保全王氏的江山社稷,却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是自己的一条小命了。

    以那时的人心混乱,保不准宫内生出异心的,一剂药便神鬼不知的叫自己一命呜呼了呢。

    就好比那崔思全,谁敢说他就真是误诊?

    所以,细思极恐。王楷现在就是惊忧兼具,每日里惶恐不安。

    李资谦心中再度泛起酸楚。这才十二岁的小儿,竟是看的如此通透。高丽地方上的世家大族,都已经生出反义,王俣的这一倒下将高丽的最后一丝国运也带去了。

    李资谦面色憔悴,这天下颠覆,最是倒霉的莫过于王室,自己这外孙今后的命运……,着实堪忧。可是他也断不能拿整个仁州李氏去保全其姓名……

    这就是兴衰啊。

    ……

    “大王有旨,拓将军功勋卓著,麾下将士,忠勇卫国。是,特命奴婢前来告知,大王今备都城大阅,着将军选部下雄健军校兵丁万人,御街宣武!

    届时,上国与金国使臣亦会出席,望将军万分用心。”

    就在李资谦在慢声细语的安慰王楷的时候,开京城外礼成江畔的拓俊京部接到了御旨。

    一辆挂着王命金牌的马车在数十名宫廷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军中。却是王宫内侍,带来了这份让拓俊京大感荣耀的旨意。

    ――御街宣武!

    这可是高丽一朝,对武人从未有过的褒奖与荣耀。虽然他更震惊的是‘金国使臣’。

    “请公公转禀大王,俊京必不负王命!”有中原的使臣不意外,可还有金国的使臣,这一句话可就很有深意了。拓俊京是现下高丽朝的中央大将,对于朝政和高丽国内的局势可不是半点都无所察觉。

    现如今的半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个时候病榻上都不能起身的王俣忽的要耀兵宣武,内中的深意很值得考量。

    拓俊京两拳一抱,正色答道。

    传命的车马稍作停留就立刻打道回了王都,但是御街宣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营,还有那万人的兵额限制。

    高丽中央军中可不是只拓俊京一个山头,很快崔宏正与李英高二将最先来到拓俊京处,接着就是洪敏胜和林开鸡。礼成江大营是高丽朝的中央军所在地,现今内中兵力足有两万余。兼之城内的禁军和王宫戍卫军万多人,这就是高丽王朝现下所能直接掌控的全部兵力了。

    后者剃除,前者也有两万多人呢。两个半中选一个的的机会,甚至这还可能是他们这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机会,整个大营都骚动了。

    “我本部兵马取四……三千人,崔将军、林将军所部取两千人,余下二部各取千五百人。此分配如何?”拓俊京本来想说四千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原因就是李资谦于他的示意,低调一些,安静一些。

    不管是地位还是战功,一万兵额拓俊京取五千人,任谁也挑不出理。他可是在边疆杀出的‘当世名将’,实打实的功勋。而余下四名统兵军将则水分大大的有。现在拓俊京主动让出两千人来,好了,中军帐里即将进行的纷争巡检就平息了。

    崔宏正与林开基更是高兴,另外二人的表情也高高兴兴的。

    而只留下一脸玩味表情的拓俊京,这事儿他越想越觉得值得深思,当下先着人传信李资谦。

    ……

    五日后,太阳初起,如洗的碧空几乎见不到几朵云彩,这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王俣带着一脸的惨白强正气身来,“大王……”

    满月台内殿里,一名年过半百的内侍眼眶含泪的看着王俣服下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这都是虎狼药啊。吃多了身子就被掏空了,何况王俣身子本来就破的如筛子一样。

    药丸不是丹药,人王俣大脑清晰的很,对于长生不老药历来嗤之以鼻的。纵使他主动使人从中原请入了道教,但对于丹药之态度却是半点不变的。

    王俣服用的是一种王宫内秘传的秘药,并不能治病,只能管一时之需,后果却是透支生命。这药丸子是催命药,但现在王俣却是在主动吞服之。

    身边的老奴眼泪直流,多少个夜晚,他在内殿里值夜的时候,就想过要真到了那一日,他是直接撞墙呢,还是上吊呢,还是用别的什么法子来了断了自己呢?

    反正,等待他的命运就是一个死!

    而吞服了一枚药丸的王俣却就仿佛打了一针鸡血,脸色都燥红起来,只是太红了,太得有些不正常了。王俣拉开了自己的领口,他热。但旁边的老奴通过他敞开的领子口,看着那凸出的锁骨,却觉得王俣的命是不久了,而自己的小命也快完了。

    但接下整个阅兵礼中,王俣都表现自如,叫无数开京军民官员欢呼不已。

    “呼!”走出满月台,拓俊京呼了一口气,两目中一片艰涩。

    他的官位从大将军升做了上将军,名义上统辖整个礼成江大营,了所将兵马却反自一万降到了六千,王俣分出了他手下四千兵送到了崔宏正他们麾下,后者也都从将军升上了大将军,内里林开鸡还会被遣往罗州。

    “朝廷真是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了!”

    王俣叫军中再一次裁撤骑兵,这消减骑兵就是在放弃反击啊,只取步甲守城。且王俣那面相,看起来是红润发亮,却生生给拓俊京一种极不放心之感。那红润的不正常,不似大病初愈的模样。

    唉,总的一句话――国家多艰!日后多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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