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君曼眼底有一抹愕然,她显然没想过,唐游川会介意那件事,张口想要解释,因为离婚了,没有立场回来,然而她发不出声音,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其实不靠谱,两人和平离婚,并非老死不相往来,到底为什么不回来,原因她心知肚明。

    后悔吗?

    倪君曼从来不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即使此时此刻,对着自己儿子那两道冷冰冰的眼神,她的内心也仅闪过很淡的愧疚,分量轻得远远不足以让她动摇,她也不能动摇,否则她的过去就成了一个笑话。

    门被甩得发出“砰”的巨响,震得空气仿佛都颤了颤,唐游川就这样离开了书房。

    昨天半夜才抵达青临城,倪君曼连时差都没倒,稍作休息便来虞山别墅找唐老太太,生物钟颠乱,又唐游川给气了一把,这会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指腹压着太阳穴揉了揉,倪君曼重重地推出胸腔的那股郁气,随即抬眸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唐渊林,温声道,“我说不动他,你去劝劝他。”

    唐渊林眼神隐晦,静默了一会儿,才声音平淡地说道,“妈,阿涧已经走了七年了,阿川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外公想见的是阿涧,而不是阿川。”

    倪君曼这会儿还想着唐游川那态度,脑子不够冷静,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唐渊林隐晦的提醒,只觉得他强调小儿子不是二儿子这种话听着不舒服。

    倪君曼颦眉,平静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当然知道,但他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你外公看见他觉得他是阿涧那就够了。”

    唐渊林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的母亲到底是重情还是冷血,面对自己的父亲,她可以不遗余力满足,然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却可以数年不闻不问权当不存在。

    唐渊林庆幸唐游川离开了,否则听到这种话,该有多难受?

    “妈,”唐渊林沉着嗓音,冷静地开口,“您不能为了外公,为了你自己的孝道,就委屈阿川。”

    老头儿上了年纪,这两年记性越来越差,而自从癌细胞扩散影响到身体其他功能恶化开始,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在他的记忆里,他最宠爱的外孙倪云涧还活着,而倪君曼作为女儿,也不想让老人家伤心,便顺着他的记忆撒谎,骗他倪云涧在国内忙工作,而随着病情加重,老头儿一直叨着想见阿涧,倪君曼便动了让唐游川过来看他的念头。

    当然,是以倪云涧的身份,而不是唐游川。

    他们外公一直把倪云涧的死推在唐游川头上,还为此对唐游川大打出手,事实上,倪云涧的死,对唐游川的打击并不比任何人小,本就自责的他,任由打骂,而作为母亲的倪君曼却并未维护,安慰过半分这个无辜的小儿子,甚至也埋怨过唐游川。

    此后,唐游川跟倪家这边几乎没了来往。

    所以一听到倪君曼要让唐游川顶着倪云涧的身份来见外公,唐渊林根本不同意,为此还跟倪君曼闹了一场。

    “我的孝道?”倪君曼眉心微沉,“那是他的亲外公,现在生命垂危,他去见一面,让一个老人家安心地走,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儿?怎么就委屈了?”

    唐渊林淡声提醒她,“外公早就不认阿川这个外孙了。”

    “血缘关系是说断就能断的?你外公失去了阿涧,伤心过度才会那样,他就不能体谅下?而且他就算再讨厌,你外公最多只剩下两个月的生命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还跟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儿?”

    话音到了最后,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倪君曼知道当年的事是让唐游川受了委屈,但她并不觉得严重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唐渊林又是一阵缄默。

    倪君曼径自说着,“我也只是想了结你外公的临终愿望,不让他假装阿涧,你外公倘若问起阿涧为什么不来看他,难道要跟他说是阿涧早就死了?”

    “既然您一定要这么固执己见,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对于倪君曼这种根深蒂固的自以为是,唐渊林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让阿川见外公可以,但不能以阿涧的身份,否则我不会劝他。”

    “渊林,”倪君曼见他起身,微仰起脸,面无异色地反问道,“如果躺在那儿的人是你父亲,你或许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这个假想不会发生,因为他爸早就不在了,而是死的时候,什么遗愿都来不及留下。

    唐渊林注定无法感同身受,而且比起外公,他更在意的人也是自己的弟弟,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倪君曼,片刻之后,他淡淡地开口,“那么阿川呢?”

    唐游川的心情,要怎么办?难道就因为他还年轻,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继续活着,所以就得让步原谅所有人?

    不及倪君曼回答,唐渊林依然语气温淡平和地补了句,“外公是您父亲,但是妈,阿川他也是您的儿子。”

    话音落下,唐渊林也离开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阒静得只有穿堂风刮过带着的呜声回荡着,倪君曼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走神。

    聪明能干了大半辈子,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对于自己一个两个儿子的态度,感到十分无力,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执拗什么。

    ……

    唐游川从书房出来时,老太太和江棠都不在客厅里,他问了帮佣,才知道江棠跟陈嫂进了厨房,而老太太则提溜着菜鸟,去花房那边溜达,顺带浇给她那些宝贝花浇水去了。

    唐游川这会儿心情不好,所以没去找江棠,也不想让老太太担心,跟帮佣交代了句,便转身独自去了室内泳池。

    前后不过几分钟,唐游川刚从客厅离开,唐渊林后脚跟也出来了,找了一圈,最后在泳池那边找到了唐游川,唐渊林站在池边上,望着池中的唐游川,宛如一尾灵活矫健的鱼,正往远处游去,水波漾动,揉碎了一池波光。

    唐游川心口憋着一股郁燥无处可泄,这会儿沉浸在恒温水中来回游动,并没有注意到唐渊林的到来,直到泳池里忽然响起噗通地一声,他侧头瞟去,看见一道人影从身侧往前游跃过去,他马上摆动双臂追上。

    就这样,兄弟两人你来我往地游了好几个回合,才从池中抬头,唐游川抬手抹了把脸,靠在池边上,掀眼看着唐渊林,喘着呼吸问:“晚上要留下来?”

    游了那么久,唐渊林同样喘气,他不答反问,“你呢?”

    “她要留下来我就走。”

    对于倪君曼,唐游川心情过得去的时候称一声倪女士,怒的时候能叫出姓倪的,这会儿是直接用第三人称代替了,唐渊林自然是懂得他说谁,“订了酒店,应该不会留宿。”

    “你这么久没回来,留下来陪奶奶吧,她老人家会很高兴。”说罢,唐游川双手撑着泳池边,用力一跃,伴随着哗啦的声响,跃出了出面,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拿了毛巾,扭头给身后的唐渊林丢去。

    唐渊林接过,盖在脑袋上随意擦了擦,“我知道,本就要留下来,你留下来吗?”

    “嗯。”唐游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饮料区走去,“要喝什么?”

    “随意。”唐渊林答。

    唐游川拿了两支运动运料返回休息去,丢了一支给唐渊林,兄弟两人分坐在椅子上。

    拧开饮料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唐渊林这才转头看着唐游川,视线落在他胸膛的那道疤上,眸色微微一沉,“胸口那疤是怎么回事?”

    距离手术过去的时间并没有多长,缝合留下的疤还很明显。

    唐游川低头看了眼,波澜不惊道,“前阵子出了个小车祸。”差点儿小命不保的事故,在他口中变成了轻飘飘一个小车祸。

    唐渊林闻言脸色却更僵硬了,整个人明显紧绷,“人为,还是意外?”

    车祸这个词,对于唐家而已,就像个诅咒。

    他们的父亲,以及兄弟,都是葬命于车祸事故,两出事故经过调查,给出的答案都是意外,然而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兄弟两心底都有定数,但是那些人做得不留痕迹,没有任何线索,即使知道并非那么简单的意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意外。”出事之后,不用唐游川吩咐,卫昊就已经动手查了,确实是一场意外。

    唐渊林这才松了口气,沉声叮嘱,“你这脾气容易得罪的人,还是收敛点,做事不要太过火。”

    “成王败寇,我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难不成还要去安慰我的手下败将?”唐游川不以为意,“就算他们想动我,也得有那个本事。”

    “你现在已经结婚了,又多了一个需要护着的人。”唐渊林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道理说再多也无用,“动不了你,可以动你身边的人。”

    唐游川从容不迫地开口,“有我在,没人动得了她。”

    唐渊林看着他,墨眉一挑,似笑非笑道,“阿川,你该不会是逼着人家跟你结婚的吧?”

    “……怎么可能。”唐游川面不改色道,“是她逼着我跟她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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