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读过原书的,多半都会对贾赦卖女儿的桥段记忆深刻。

    焦顺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听了邢夫人‘天大的喜事’一说,就想到这‘便宜’难不成要落在自己头上?

    不过现下贾元春刚被封为贵妃,荣国府正处在烈火油烹的时候,贾赦虽未必能沾到太多好处,可也不至于会窘迫到要卖女儿。

    而且原著中那孙绍祖出身将门世家,本身又有三、四品的候补军职,与庶出的迎春还算是门当户对。

    但自己却是出身奴籍,现下也才刚闯出点儿小名堂,距离真正的飞黄腾达还差的远。

    想要豪门千金折节下嫁——哪怕只是庶出的——恐怕还差了不少的行市。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且焦顺也不可能因为邢氏一句空头支票,就和王夫人、王熙凤姑侄反目。

    于是干脆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又扯了香菱、玉钏儿大被同眠,胡天胡地的肆意。

    谁成想他没往心里去,等到第二天上午,香菱、玉钏儿在外面晾晒褥子的时候,与此相关的谣言,却比水分更快的发散到了府内各处。

    都道是邢夫人为了和儿媳争权夺利,竟是要拿二姑娘拉拢焦大爷呢!

    “呸呸呸!”

    消息传到王熙凤耳中,正在倒座小厅处置家务的二奶奶登时恼了,‘啪’的将茶碗拍在桌上,又连着狠啐了几声。

    平儿见她红头胀脸凤眼含煞,知道多半要有什么不中听的言语,急忙挥退了禀事的妇人。

    一面又劝道:“外面人多,奶奶可千万收敛着些。”

    “哼!”

    就听王熙凤咬牙冷笑:“亏她想瞎了心,忽喇八就闹出这等贼心烂肠来!二妹妹便再怎么着,也是这府上的正经骨血,若真配了我娘家的家生子奴才,外间那些不知根底的碎嘴子们,还不把得我的脊梁骨给戳碎喽?!”

    随即压着嗓子,又亲娘祖奶奶的问候了一通,这才稍稍解气。

    瞥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平儿,王熙凤着重叮嘱道:“方才那些话要是传到顺哥儿耳朵里,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今时不同往日。

    打从焦顺入了贾政的法眼,她表面上也不得不多了三分礼遇,平素更是甚少提什么奴才、主子的。

    如今也是恼的狠了,才忍不住又泄露了心声。

    其实不用她刻意叮嘱,平儿也不会将这消息泄露出去,毕竟平儿打从心底,希望两边能和睦相处多多亲近。

    且就算把这事儿告诉焦顺,他现下又能拿王熙凤怎得?

    不过是徒增怨气罢了。

    而王熙凤对待这事儿的态度,基本上也代表了荣国府里,绝大多数统治阶层的想法。

    虽然焦顺已经展现出了些许潜力,但奴籍出身仍是他现阶段,难以磨灭的标签。

    但凡听到那谣言,心下头一个想法就是刁奴骑……

    呃~

    是刁奴欺主!

    当然,也有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半吊子,觉着这实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且又羡慕这好事儿轮不到自家头上。

    “当真可惜了。”

    赵姨娘烟视媚行的盘坐在榻上,边扳着雪白的足踝,查看脚趾上刚涂的豆蔻,边随话搭话的对女儿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又不好越过二姑娘去,不然若能嫁给这焦顺,咱们娘俩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探春坐在下首没有吭声,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赵姨娘又道:“听老爷说他手底下管着好几万人,又刚从赖家得了五千两银子,日后必是越来越生发——且他家就在府上住着,咱们要走动也便宜……”

    “姨娘!”

    听她絮叨个没完,探春终于忍不住了,先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又顺势挥退丫鬟、反锁了房门。

    然后她这才转回头,义正言辞的道:“这些糊涂混账话,妈妈往后千万别再提了!太太是眼明心亮的慈悲人,又怎会把我嫁给她娘家的奴才?!”

    赵姨娘不服不忿:“奴才又怎得了?何况那焦顺如今做了官儿,还得了老爷的看重,日后……”

    “妈妈!”

    探春再次打断了母亲的絮叨,义愤填膺的道:“旁人遇到这等事,恨不能早点把自己摘出去,偏妈妈怎么非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赵姨娘也恼了,腾一下子窜起来,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喝问:“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他家是短了吃穿,还是少了权势?!再说你若过去,也是做当家主母,又不是……”

    “妈妈只管吃穿权势,却不看那焦顺是什么出身,又如何的粗鄙不文!”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他如今是七品文官儿,怎么就不文了?且宝玉一贯也不爱读书,却怎么没碍着你整日里围着他转!”

    “这怎么能一样,哥哥是天生聪慧的,现下虽顽皮了些,往后却必然……”

    “什么哥哥、太太的!莫忘了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妈妈又……”

    “你这死丫头……”

    母女两个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这且不提。

    却说到了这日下午,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专门唤了邢夫人过去问话。

    邢夫人得知自家昨儿的暗示,竟惹出这许多风波来,一时就在贾母面前叫起了撞天屈,连道:“咱们府上的金疙瘩,我怎么敢胡乱发落?实是我那哥哥常有上京的打算,又托了我在京城为侄女相看人家,我瞧顺哥儿倒也合适,所以才……”

    听是闹了误会,贾母这才略略收敛了威严,又呵斥道:“以后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少拿着装神弄鬼的,没的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来!”

    至此,一场刁奴尚主的风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这种可能性,却隐隐扎根在各人心下。

    至于未来这事会不会再被翻出来,届时众人又是怎样的态度,怕就要看焦顺日后的前程如何了。

    …………

    与此同时。

    工部杂工所值房内。

    “阿嚏、阿嚏!”

    焦顺正拿笔杆子薅头发,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愁眉苦脸的看着桌上的宣纸,一面默默怀念键盘和拼音输入法,一面下定决心要寻个师爷帮衬。

    哪怕是个没什么经验的生瓜蛋子,起码也能帮自己避免胸有千言,偏偏却提笔忘字的尴尬。

    就全当是花钱请个活字典了!

    正想着,栓柱忽又进来禀报,说是那拉磨的驴子,终于鼓足勇气要进来叫两声了。

    焦顺一时没反应过来,经栓柱提醒,才想起这是自己昨儿贬损赵彦的说辞。

    不由得哑然一笑,扬起下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那赵彦自外面进来,原本讪笑着想要躬身行礼,可见焦顺对自己不理不睬,干脆一咬牙翻身跪倒,悲声道:“卑职知错了,求大人饶了卑职吧!”

    过了片刻,焦顺这才不咸不淡的道:“本官怎敢当赵大人如此大礼,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因十日之期已迫在眉睫,赵彦好容易豁出面子来讨饶,这没得着句准话,那敢就此起身?

    当下又碰碰磕了两个响头,求告道:“大人!卑职是真心知错了,大人饶了卑职这回,卑职往后必然……”

    “你的书法怎么样?”

    焦顺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

    赵彦一愣,好半晌才回了句:“还、还算尚可。”

    “那成。”

    焦顺自书案后起身,指着桌上的文房四宝道:“我说你写,写完咱们再论旁的。”

    “这……”

    赵彦迟疑了一下,见焦顺连声催促,这才疑神疑鬼的坐到了书案后。

    待他准备好了,焦顺立刻将腹稿洋洋洒洒道出,一开始因为都是些大白话,赵彦心下还略带了些鄙弃。

    可等渐渐听出了其中脉络,却又禁不住暗叫了几声高、妙。

    同时益发后悔自己当初小觑了焦顺——原来奴籍出身之人,竟也能有如此韬略眼光!

    眼见他抄录完,焦顺拿起来过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道:“明儿一早,那契结文书你别忘了当众呈给我。”

    “大人!”

    赵彦这才又想起了自己的正事,急忙跳起来道:“卑职……”

    “你慌什么。”

    焦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的道:“我只说让你把契结文书呈上来,又没说要追究什么——往后如何,还要看你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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