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兰颐听得好笑, 嘴角微弯,忍俊不禁。

    蔺父和蔺二夫人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当即变了脸色, 慌忙道:“王爷,这, 这万万不可啊!”

    蔺二夫人在璐王那儿碰了数个钉子, 早就知道这厮天生一副铁石心肠, 说多少软话、磕多少头都没用, 这时候压根不去做无用功,只是转过头去,神情戚然的看着蔺兰颐, 希望她能践行自己的承诺,因为自己的坦然直言而向璐王求情。

    蔺父也看清楚了主次矛盾,扑到侄女跟前去,央求道:“兰颐,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叔母肯说实话,总会宽容一二的!至于我跟和风,一个是你嫡亲的叔父, 一个是蔺家唯一的后嗣、你的堂兄,你真的要致我们于死地吗?!”

    他形容凄惘,颤声道:“这些年来, 你叔母是做了些糊涂事,但叔父可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啊, 我若是知道你叔母挪用了你母亲的嫁妆,还动了大哥留下的银款,我怎么会无动于衷?兰颐, 咱们是至亲骨肉,你不能一杆子全都给打死了啊!”

    蔺兰颐面露失望,轻轻摇头:“叔父,直到现在,你嘴里边也没有一句实话。”

    蔺父脸上表情微怔,显露出不解和疑惑的样子来。

    蔺兰颐道:“为着我母亲的嫁妆,外祖家来过几次,闹过几次,是,当时叔父在官署当差,人不在家,但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不信你不知道。可是回府之后,你说过一句话吗?”

    “的确,叔母是你的妻子、我的长辈,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作为一家之主,不好妄作决断,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可是我等了又等,却没等到一句解释、半句交待,叔父竟是置若罔闻,全然不曾理会这件事!”

    说到此处,她“嗤”的一笑,语气讥诮:“叔父,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觉得我拿你们夫妻俩没办法,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所以压根没有管?还是因为你觉得虽然叔母动了我娘的嫁妆,但这钱是用在你们一家三口身上的,你自己也是得利之人,所以就纵容叔母如此为之,默许了此事?!”

    蔺父神情羞愧,讷讷无言。

    “叔父,别把自己想的那么聪明,也别把其余人都当成傻子。”

    蔺兰颐眸子里不见半分温情:“你是觉得让叔母在前边冲锋陷阵,把所有坏事都做了,这样你就干净体面、不沾半分尘埃了?可你别忘了,叔母跟我没有半分血缘关系,要不是嫁了你,她算蔺家的什么人?反倒是你这个嫡亲的叔父,佩戴着公允慈爱的假面,躲在女人背后暗施冷箭,这才真正是虚伪算计,冷血至极!”

    蔺父被她戳破了心中所想,又是尴尬,又是羞窘,神色仓皇,恼羞成怒似的嚷了声:“别说了!够了!”

    “够了吗?可我还没说够!”

    蔺兰颐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去,居高临下道:“叔父,叔母挪动了我父亲留下银款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整整十多万两,我不信这笔钱全都在叔母手里攥着,她挪动之前不需要经由你同意!”

    蔺父失声道:“别说了!”

    蔺兰颐微微一笑,又道:“祖母死后,私库那点蹊跷,你真的不明白吗?明明祖母几次三番提及过,说她老人家百年之后私库一分为二给我和堂兄,后来叔母说老太太临终前反悔了,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堂哥——她这么说,你就信了,一点怀疑都没有?!”

    蔺父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恨声道:“我让你别说了,住口!!!”

    蔺兰颐置若罔闻:“还有堂哥,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和风公子啊,祖母从前交待后事的时候他也在场,祖母去世的时候他就在外边守着,未及弱冠就考中举人的少年才子,就这么不通庶务,半点不觉得此事存疑?!”

    蔺父跌坐在地,满头大汗,明明没有被施加酷刑,却有种被人架起来,如同牲畜一般剥去毛皮的惨痛感。

    蔺兰颐见状,脸上笑意愈深:“还有那十几万两银子,为了娶陶氏过门,咱们家明面上出了十五万两银子,背地里出了二十五万两,这笔钱是从哪儿凑出来的,是叔父不知道,还是堂哥天生愚钝,猜不出来?怎么一大家子,就没个吭声的?!”

    “够了,够了!”

    蔺父大汗淋漓,无言分辨,蔺二夫人忍无可忍,膝行过去将他扶住,声音尖锐:“你别再说了!”

    “我要说,我凭什么不说?!”

    蔺兰颐湿了眼眶,眼底恨意昭昭:“你们住的是我的家!是我爹爹想着兄弟和睦,我娘贤淑,所以才叫你们留在这里的!可你们是怎么对他们唯一的女儿的?你们趴在我身上吃肉吸血,你们知道我没法反抗、甚至不敢将事情闹大,你们有恃无恐,恨不能将我敲骨吸髓,吃干抹净!你们俩,还有蔺和风,一家子忘恩负义、畜生不如的东西!!!”

    蔺父同这个侄女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情绪激烈,面红耳赤之余,又心生畏惧恼恨,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道:“兰颐,你真就是这么狠心,半分骨肉之情都不肯顾及?”

    蔺兰颐面色逐渐平静下去,哂笑道:“难道不是叔父先把所谓的骨肉之情不当回事的吗?你做了初一,怎么还有颜面问我为什么要做十五?”

    朱元璋抱着手臂坐在一侧,见状发出一声冷笑,眸光愈发不善。

    蔺父蔺母的心随之跌落深渊。

    她不肯帮忙!

    她居然真的这么狠心!

    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蔺父心生绝望,再也支撑不住伪善的外表,一指不远处端坐椅上的璐王,含恨道:“蔺兰颐,你是不是昏了头?你以为璐王是真心待你的?还不是贪图蔺家的家财!你以为自己是攀上了高枝,却不知道大祸近在眼前!”

    他牙根紧咬,一字字从牙缝里磨出来:“是,我跟你叔母是算计过你的东西,是觊觎过大哥大嫂留下的财物,可璐王难道就是个好的?起码我们夫妻俩顾念着骨肉情分,没想过害你性命,可璐王呢?他是超品亲王,你又没有娘家依仗,总有一日他会把你吃的骨头都剩不下,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悔之晚矣!”

    “你找死!”朱元璋听得大怒,神情凶戾,便待近前,却被蔺兰颐抬手拦住。

    她不屑的一嗤,坐回到椅子上,冷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缺那仨瓜俩枣,为了钱六亲不认?璐王堂堂超品亲王,他会缺钱?要真是这样,陶家欠了璐王府六十多万两银子,还能瞒那么久?要换了叔父,别说六十万两,只要外边有六千两的债没收回来,晚上怕就要睡不着觉了!叔父大可不必用你的小肚鸡肠来揣测王爷!”

    朱元璋矜持而骄傲的往椅背上一靠,欣然道:“没错,是这样的!”

    蔺兰颐又道:“以王爷的身份和地位,乃至于同当今天子的血缘关系,他要真是缺钱,这洛阳城里的皇商,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可是直到今天为止,谁听说过王爷在外边兴风作浪、掠夺富商家财的传闻?要说家底,蔺家必然敌不过那些个皇商富户,且蔺家也算是官宦人家,璐王为何要舍近求远,来啃蔺家这块没多少肉的骨头?叔父自己蠢,可别觉得王爷也蠢!”

    朱元璋欣然附和:“没错,是这样的!”

    蔺兰颐还道:“退一万步讲,就算王爷想要算计蔺家这点家财,又何必非得娶我做正妃?只看叔父叔母现下这副作态,便可知璐王若是真心想要拿捏蔺家,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简单,他又何必为了唾手可得之物,搭进去一个王妃之位?若真是为了钱财,天下富商无数,只要王爷有意,放出风去,说出价最高的人可以嫁女入王府为正妃——蔺家这几十万两家财算什么,几百万两也有人出得起!”

    朱元璋愈发激动,觉得老妻字字句句都说到心坎上了:“没错,是这样的!!!”

    他声音一次比一次激昂,相对应的,蔺家夫妻脸色一次比一次灰败。

    蔺兰颐眼见他们神情变化,眸光嘲讽:“以蔺家的家财,王爷看不上眼,以我的容貌,也难说是倾城之色。若非昔年我娘与先璐王妃有约,而王爷又是守信之人,他何必来趟这趟浑水?璐王一系就藩洛阳多年,几乎从不干涉本地政令,今日王爷破例为之,无非是为了我!王爷守信践诺在前,庇护我于风雨之中在后,若说这样的男子不可托付终身,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不是这样的!”

    这一次朱元璋没再附和,而是注视着身侧老妻的面庞,神情诚恳而认真,超大声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世间最好看的姑娘!!!”

    蔺兰颐听得愣住,旋即失笑,微觉失态,她抬手掩口,可饶是如此,笑意也从弯起的眼眸中源源不断的透出。

    朱元璋怔怔的看着她,自己也跟着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蔺父:“????”

    蔺母:“????”

    不是,这踏马还阴差阳错的给你们整圆满了?!

    蔺父气个半死,见蔺兰颐长篇大论帮璐王辩论,索性来了个反操作:“王爷,你不要被我这个侄女给骗了,别看她装的楚楚可怜,实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面容扭曲,心灵也很扭曲:“今天这事的始末您也知道,即便您不过去,她也吃不了亏,她知道我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她一不找我揭穿,二不进行规避,她就是故意让我夫人以为她掉进陷阱了,然后反过来把我夫人坑进去!小小年纪,心机就这么深!”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只注视着老妻,动情道:“兰颐,你从前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所以才需要这样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蔺兰颐听得动容,郑重点头:“好,我信你!”

    蔺父:“????”

    蔺父又道:“王爷,你说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是怎么跟大哥的亲信旧部联系上的?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内里的算计可一点都没少!”

    朱元璋怜惜道:“兰颐,你都被逼成什么样子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真是让人心疼——我会好好待你的!”

    蔺兰颐莞尔轻笑。

    蔺父:“????”

    一股腥甜从喉咙涌出,蔺父牙根紧咬,放了个大招:“王爷,你大概不知道吧,从前她撺掇着她外祖家来闹事的时候,逼着我夫人将陪房赶了出去,后来那家人流落街头,先后病死了,那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那又怎么了?!”

    朱元璋眉毛一竖,凶神恶煞:“你女人的陪房一家只是丢掉了性命,我们兰颐可是为此深感烦心!!!”

    蔺父:“????”

    蔺父还要再说,朱元璋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咆哮道:“够了!我忍你够久了!拖出去扒皮!统统扒皮!!!”

    蔺父瞠目结舌,还待说话,却被璐王府的侍从堵住嘴拖走,蔺二夫人与他成了一双患难鸳鸯,夫妻俩一道被带了下去。

    至于蔺二夫人的娘家侄子和参与其中的小厮们,就更加不必说了。

    朱元璋余怒未消,神情暴躁,吩咐左右:“将他们家那个儿子一并抓起来,带出去扒皮,还有他新娶的那女人也一起!”

    “对了,还有陶家——”

    这等关头,他尚且不忘吩咐人往陶家去走一趟:“陶家欠着本王六十多万两的债,还是还了,却是用蔺家的钱还的,可话说回来了,蔺家的钱就是王妃的钱,王妃的钱就是我的钱,踏马的陶家这不是用本王的钱还了本王的债吗?他想得美!”

    朱元璋目露凶光:“蔺家出了二十五万两银子,你往陶家走一趟,叫他们把这亏空补上,要不然……呵!”

    下属领命而去,洛阳令跟吴夫人在一边听得冷汗涔涔。

    吴夫人跟蔺家没什么深厚交情,同陶家更无交际,这时候压根不想开口,只盘算着回家之后怎么跟丈夫说这件事,再怎么靠着今天的香火情跟蔺家姑娘拉一拉关系。

    等人家成了璐王妃,再巴巴的上门,那不就晚了吗!

    相较之下,洛阳令就有些头大了。

    “王爷,”他小心斟酌着措辞:“蔺家夫妻俩也就罢了,冒犯皇室王妃,该当处死,但是蔺和风夫妻两个,要是也一并带出去扒皮的话,只怕是……”

    朱元璋目如闪电,神光凛冽:“只怕是什么?!”

    洛阳令打个寒颤,压低声音,再三柔和了语气:“只怕是有损王爷声名啊!”

    老朱何时在意过什么声名!

    朱元璋眼底厉色一闪,正要说话,就听旁边蔺兰颐轻轻叫了声“王爷”,待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温声道:“小女有一言,还请王爷听上一听。”

    朱元璋脸色稍霁:“兰颐,你讲。”

    蔺兰颐便道:“叔母的过错,证据确凿,抵赖不得,而叔父的过错,在乎失察,即便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对叔母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是他没有掺和到这其中去,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确凿证据……”

    朱元璋不假思索道:“无妨,待会儿让人带下去严刑拷打,想要什么证据,他就能招什么证据!”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在心里唏嘘:“要是我的锦衣卫在这儿,那该有多好!”

    蔺兰颐:“……”

    皇帝们:“……”

    蔺兰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王爷!”

    这一声似嗔似怨,朱元璋被喊的意动神摇,注视着面前蕙质兰心的女子,叹一口气,语气松动下去:“那你待如何?”

    蔺兰颐娓娓道来:“叔母所犯罪责明确,明正典刑,我没有异议,但是叔父和堂哥堂嫂三人若与之同罪,只怕会惹得天下非议,小女不是怜惜他们,是怜惜王爷的清名,为了他们而使得王爷令名有损,实在不妥。”

    朱元璋听她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着想,活脱儿就是当年的老马,心中感念之意愈深:“那照你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

    蔺兰颐道:“叔母是首恶,该如何问罪便如何问罪;叔父有失察之罪,纵容妻室侵吞侄女财产,管束后宅不当,不孝不悌,就该按照这个罪责罚他;堂哥明知道祖母心意如何,却还是为了一己之利漠视了祖母的吩咐,这是不孝,明知道父母侵吞伯父伯母留给堂妹的遗产,却视若未见,不加阻止,既有违道义,也不符合君子之道,革除功名也就罢了,至于堂嫂……”

    她略加思忖后,徐徐道:“堂嫂毕竟才嫁到蔺家没多久,这些事情怕也无法牵涉其中,若以此事来问罪于她,那便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朱元璋神情犹疑不定,良久之后,终于怏怏道:“你叔母和参与其中的扒皮处置,其余的流放到海南去吧!”

    蔺兰颐瞧着他,不赞同道:“王爷。”

    朱元璋梗着脖子不肯松口:“要么扒皮,要么流放,不能再宽松了!”

    又说:“我不在乎什么名声,只在乎你,在乎你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世人想说什么,都随他们去,你不能这么糟践我的心意!”

    蔺兰颐神情微震,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有泪光闪过。

    终于她轻轻点头,福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朱元璋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

    洛阳令也松了口气。

    吴夫人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没等转过身去,便被璐王叫住,心下正觉惶惶时,却听他又叫人请了一直坐在偏厅的几名军汉前来。

    朱元璋语气温和,言辞之间很是客气:“我回府之后,便令人来此提亲,现下蔺家只兰颐在这儿,未免太过不成体统,叫人瞧见,怕会轻看于她。吴夫人在官宦女眷之中素有令名,便请明日来此,为兰颐操持一二,几位叔父既是蔺家伯父的故旧,也请不要急于离去,留在府上暂住几日,吃过定亲酒后再谈去留,也叫人知道兰颐并不是无人照拂。”

    吴夫人早先见他行事狠厉,不禁暗暗惊心,现下见他待蔺家姑娘如此体贴入微,又随之有些感慨。

    说到底,还是蔺家夫妻俩做的太过了,璐王才会如此,蔺家姑娘果真是有福气,夫君是超品亲王,身边又没什么莺莺燕燕,璐王青年俊彦,而且还会疼人。

    吴夫人心下如此作想,动作上却不迟疑,屈膝见礼,笑应道:“此事交付到我手上,王爷只管放心便是。”

    那几名军汉皆是低阶武官,此前在福安寺眼见璐王为蔺家姑娘主持公道,心头提着的那口气便松了,再见他以超品亲王的身份,却待自己如此客气,更是诚惶诚恐,感念不已。

    官大一级都会压死人,更何况是这许多级?

    以他们的身份,即便抓了蔺二夫人的现成,也只能虚与委蛇,逼迫她写下欠条以供来日蔺兰颐索取银款,说是胜了,却也窝囊,但璐王却能将棋局掀翻,将那恶毒妇人拖出去扒皮处死!

    这就是低阶武官跟宗室亲王之间的区别!

    此时璐王开口挽留,说是为蔺家姑娘添几个人照拂,实际上却是给他们机会,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低阶武官出现在了璐王的定亲宴上,想也知道会引起多少人注目,说不定等回到营区,紧接着就是晋升令下来了,甚至根本不需要璐王吩咐,仅仅是他们几个在璐王的订婚宴上露个脸,底下人为了讨好璐王,就会巴巴的将事情办好!

    他们明白这道理,蔺兰颐也明白。

    璐王父子就藩洛阳多年,在此处根深蒂固,璐王的订婚宴,怎么会缺少宾客?

    之所以如此为之,抬举那几名军汉,无非是为着自己罢了。

    蔺兰颐不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当即敛衣整顿,正色向他一礼:“小女在此谢过王爷了。”

    那几名军汉也肃然行礼:“下官多谢王爷抬爱!”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朱元璋虚扶了老妻一把,又向那几名军汉道:“蔺家伯父过世多年,几位却肯为他孤女奔走,甚至不惜得罪蔺家,实在难得。世间多的是人走茶凉,也正是因此,几位的德行才更加令本王敬服!”

    那几人正色道:“蔺大哥对我们有恩,现下他的孤女有难,我们前来帮扶,是义之所在,岂敢居功!”

    朱元璋出言挽留,一是怕老妻身边无人,二来则是有意重用。

    他在朝时候的亲王是用来戍守边疆、防备不测的,但是出了一个朱老四之后,此后的大明天子就把宗室亲王当猪养了,衣食无忧,富贵终生,但就是不能沾手军权。

    璐王手里边有八百府兵,那是先璐王传下来的,之所以璐王在宗室之中地位格外尊崇,这也是先璐王留给儿子的政治香火。

    成祖几个嫡子都是徐皇后所出,永乐后期却斗的跟乌眼鸡似的,仁宗朱高炽提心吊胆的继承了皇位,没过一年就驾崩了,宣宗继位平定汉王之乱后,皇室内部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成,得搞个章程出来。

    先璐王是宣宗皇帝的胞弟,只想吃喝玩乐,不想跟大哥争雄,没等大哥开口,就特别乖的提出就藩,坚决拥护大哥的主张,坚决服从大哥的命令。

    兄弟俩小时候生活在汉王这个叔父的阴影之下,感情还是很深厚的,也是因此,璐王在就藩时得到了特别的优待,并且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但这优待,也就到此为止了。

    作为藩王,想往军队上伸手?

    这是取死之道。

    好在他正赶上正统年间。

    好在大明朝正巧出了一位神奇皇帝。

    好就好在……他妈了个巴子的朱祁镇,这一回老朱非得把你脑浆打出来不可!

    朱元璋安置好蔺家一干事项,最后同老妻辞别,返回王府去准备下聘提亲等一干事宜。

    吴夫人留下陪蔺兰颐说话,洛阳令不好掺和婚嫁之事上,同那二人道别,紧跟着起身离去。

    朱元璋大步跨过门槛,眉头微皱,心有郁结的样子。

    侍从牵了马来,他翻身上去,却没急着拨马,马背上踌躇几瞬,眉宇为之一松,转头看向站在蔺家门前作恭送状、等他离去再行上马的洛阳令,轻轻招了招手。

    洛阳令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小跑着近前去:“王爷有何吩咐?”

    朱元璋叹口气,道:“那几个人还是别流放了,岭南多瘴气,最是消磨人寿,要真是去了海南,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洛阳令知道他说的是蔺父和蔺和风夫妻俩,赶忙应声:“王爷宅心仁厚,料想那几人必定倍感恩德……”

    “嗯,”朱元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夸赞,吩咐说:“直接砍了吧!”

    洛阳令:“……”

    朱元璋马鞭点了点他,又一指蔺府:“别叫王妃知道,偷摸着干。”

    洛阳令:“……”

    朱元璋也不看他,舒然吐出一口浊气,怡然自得道:“这下可舒坦了!”

    扬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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