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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淑妃一把将她推开:“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惺惺!”说完便叫贴身宫人整理仪容,强撑着往左侧首位去等候皇后传召。

    高祖留在殿中喝茶,苗皇后则被女官宫人们侍奉着往内殿去更衣, 栾娇娇高高兴兴的溜进去, 探头说:“阿娘!”

    苗皇后作势要拍她:“一惊一乍的,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栾娇娇也不躲, 由着母亲不轻不重的打了下, 这才眉飞色舞道:“我出去的时候,瞧见常淑妃了, 你是没看见她那副鼻孔朝天的架势,就跟她成了皇太后似的,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还有那个江昭容,常淑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居然还取笑韩昭仪和庄婕妤, 我看她才是狗仗人势呢!”

    苗皇后无奈道:“又吵起来了?”

    “算是,不过这不重要啦, ”苗皇后穿戴整齐,便端坐在梳妆台前叫宫人佩戴凤冠,栾娇娇就跟条小狗似的, 亲亲热热的坐在母亲身前, 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后来阿爹出去了, 常淑妃马上就开始装可怜, 求阿爹给她做主, 我那时候想着阿爹要是敢偏心她,我一定要大闹一场,没想到他这次居然那么明理, 不仅没有责备我,还把常淑妃给训了一顿,你是没看见常淑妃当时的脸色啊,我估计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活该,谁叫她成天跟个凤凰似的摆公主的款儿,前朝都没了,她顶多算只野鸡!”

    苗皇后虽未见到,却也能有所想象,莞尔一笑,目光追忆:“你阿爹年轻时候原本就是天纵英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就是这两年才……不过现在也都好了。”

    栾娇娇看出母亲眼底一闪即逝的感伤,心脏也跟着疼了一下,想了想,就站起身来,凑到母亲耳边去,悄咪咪道:“阿爹还说了,他只有阿娘一位妻子,也只有阿娘能做皇后,在他心里,也唯有阿娘才能当他的皇后。”

    苗皇后听得微怔,旋即脸上升腾起一阵热意,还没有上胭脂,面颊便微微红了。

    她假意训斥:“别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栾娇娇说:“大家都听到了的呀!”

    苗皇后忍不住微笑起来,自己从妆奁中取了耳铛佩戴上,方才柔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小姑娘家家的,马上就要相看夫婿了,传出去多不好听。”

    “我才不要出嫁呢,”栾娇娇埋头在母亲怀里,闷闷的嘟囔道:“我要永远留在阿爹阿娘身边。”

    苗皇后忍俊不禁,也实在不舍,只静静搂住她,感慨般轻叹道:“傻孩子。”

    约莫过了一刻钟工夫,苗皇后梳妆结束,便叫宫人和女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往正殿去拜见皇帝,高祖叫起落座之后,又传召六宫妃嫔进殿。

    该丢的脸早就丢完了,现下倒也不必矫情羞赧,高祖并不曾对此前之事避而不谈,只向众嫔妃道:“此前朕酒后失德,言行有亏,竟做出了驱逐皇后出宫这样摒弃恩义之举,实属不该,幸而今日幡然醒悟,亲自出宫将皇后迎回,方才不曾酿成大错。”说完,又站起身,向苗皇后行个家常礼节。

    六宫妃嫔们被唬的不轻,苗皇后也忙起身,敛衣拜道:“陛下若再如此,便叫臣妾无颜立足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宫嫔们可算知道皇帝这回的决心有多重了,再不敢心存侥幸,留有异心,即便骄纵如常淑妃,也正襟危坐,听候皇帝训话。

    高祖其实不乐意管这些后宫妇人之事,只是因为此前栾正焕肆意妄为,践踏皇后威仪,将这后宫搅弄得一团糟,他才不得不出面主持一回。

    现下见众人俱都有所警醒,便言简意赅道:“朕是君主,制衡前朝,政统天下,皇后是小君,母仪天下,须得约束后宫,不使朕有后顾之忧,此前朕屡屡干涉皇后下达的命令,实属不该,自今日起,便是夜犬晨鸡,各司其职,六宫皆尊奉皇后谕令,你们女人间的事情,就不必告于朕知晓了。”

    话音落地,四座为之静默。

    后院时便有的老人们自然是情愿的,毕竟苗皇后处事公允,待下甚厚,但栾正焕登基之后选入宫中的妃嫔们,则难掩的显露出几分怫然不悦之意。

    但是也没人敢贸然出声。

    秦贵妃被废入冷宫在先,常淑妃惨遭训斥在后,两个最冒尖的都给敲回去了,谁还敢在这当头叽叽歪歪?

    高祖原本也只是将这决定说与她们听,而非是要与之商议,这边的事情初一了结,便待往太极殿中去批阅奏疏。

    苗皇后率领一干宫嫔恭送皇帝起驾,不曾想皇帝半道又折返回来,吩咐说:“明日午间在重华殿设宴,叫孩子们都来,有日子没见了,实在有些惦念。”

    苗皇后笑着应了声:“是,臣妾会安排好的。”

    高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去。

    他今日初来乍到,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请苗皇后还宫,但是临走之前才想起在空间里见到的那张白绢,以及上边写的那两行字,这才有了后边那句吩咐。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从她身上掉下来一块玉佩,是您找了十年的那块。

    只是叫这两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高祖都觉得辣脑袋。

    空间里几个皇帝猜到了他用意,嬴政便若有所思道:“驸马竟敢如此狂妄,难道是因为栾氏天下绝了?”

    刘彻点头道:“朕也这样觉得,八成这大安朝也是个短命王朝,像某政家那样,只传了两代就亡国了。”

    嬴政冷冷瞟了他一眼,懒得同这野猪做口舌之争。

    朱元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说:“这驸马跟公主之间好像有点故事,找了十年的玉佩……怎么着,十年之前他们见过?”

    刘彻道:“这两句话好像有点转折的意思:驸马讨厌公主,下令把她杖毙,然而在她死后,才发现他找了十年的玉佩就在公主身上,悔之晚矣?”

    李世民思忖半晌,则摇头道:“感觉不太像是娇娇,她性烈如火,不像是心里能存事的人。”

    众皇帝探讨了半天,就只得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就是高祖千万别瞎□□折腾,少跟女人鬼混,说不定过几年大安朝就要亡了,公主都会被驸马杖毙的那种。

    李世民由衷道:“兄弟,能奋发图强就赶紧奋发图强,时间它过得很快啊。”

    高祖许久没有过这样斗志昂扬的时候了,听几人在空间如此言语,不禁开怀大笑,慨然道:“又有何惧?!”

    天下朕都从无到有打下来了,现下新朝初立,大权在握,何愁不能再开盛世?

    他大步进了太极殿,便扬声道:“将最近三年的财政、军情奏表找过来,朕要看,再去请吏部、兵部、户部三位尚书往偏殿等候,朕稍后有话要问!”

    内侍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旋即便小跑着出去传禀。

    大安新立,百废待兴,必然得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高祖将财政和军情奏表仔细翻阅几遍,又看了近日来殿中积攒的奏疏,传召那三位尚书进殿之时,已经是月上柳梢。

    “暂停修建陵寝,长安至洛阳沿路的行宫修建计划也全数暂停,”高祖道:“国事如此,百姓凋敝,朕如此大兴土木,既劳民伤财,又碍及农耕,实属不该。”

    户部尚书听皇帝这般言说,真有种一个雷劈在了头上的感觉,当下又惊又喜,忙拜倒道:“陛下圣明……”

    廖元晏官居吏部尚书,此时在侧,也不禁赞道:“陛下仁德若此,古今未有,只是您既然已经决定暂停修建至洛阳一线的行宫,当日进言触怒陛下的几位言官,是否也可以放出来了?”

    高祖:“?????”

    栾正焕那个狗日的还把上疏请求暂停修建行宫的言官下狱了?

    马德,怪不得他要亡国呢!

    高祖心里妈卖批,脸上却是和颜悦色:“不能纳谏,的确是朕的过错,传旨,令官复原职,赐御酒十坛,以兹抚慰。”

    廖元晏忙谢道:“臣代几位同僚,谢陛下圣恩。”

    说完,又迟疑道:“只是他们下狱的几日间,陛下已经令人暂代其职,现下他们既出狱,且官复原职,那……”

    这显然就牵扯到言官谏官的内部派系了。

    高祖心下明了,看一眼这老狐狸,面无表情道:“既然兴建宫殿劳民伤财,何以昔日这些人不曾与同僚一道劝谏?”

    户部尚书讷讷,不敢开口,廖元晏轻笑一声,叹道:“大抵是因为他们与秦氏一族沾亲带故,昔日陛下为秦贵妃斥资巨万修建甘露殿时他们不曾发声,现在也不好再作声。”

    又是那个女人!

    当然,栾正焕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高祖忍着皱眉的冲动,淡淡道:“秦氏忤逆不敬,已经被朕废入冷宫,没什么秦贵妃了。”

    户部尚书听得眉头一跳,廖元晏眼底也不禁闪过一抹惊奇。

    一干政事谈完,已经到了宫门下锁时间,高祖便令人领着两位尚书前去安寝,自己也步出太极殿,立在石阶最高处俯视长安。

    户部尚书走了,廖元晏却落在后边,眼见此情此景,不禁心生感慨:“遥想当年臣随同陛下南征洛阳,中途同军队失散,又不慎伤了腿,还是陛下背着臣自乱军之中逃生,现下回想,当真恍如隔世……”

    “元宴记错了,”高祖转过头去看他,言笑自若:“你那时候没伤腿,而是患了肺病。”

    廖元晏哈哈大笑:“老了老了,记不清楚了。”说完,便向他施礼告辞。

    高祖见他身形单薄,便解下身上披风帮他围上,笑吟吟道:“我日后诸事还有须得仰仗先生之处,您务必保重身体才是。”

    廖元晏心下一暖,含笑应声:“臣遵旨。”

    “你这个孽障啊!”她恨声长叹。

    吕修贞见她如此,便知道是默许了,大松口气,感激叩头道:“儿子在此谢过阿娘了!”

    吕夫人心中愁绪万千,瞟一眼内室中隐约的晕黄灯火,拉着儿子到一边去说话:“她到底是哪一家的女眷?你且细细与我分说,若有个万一,也好遮掩。”

    提及此事,吕修贞眉宇间便蒙上了几分阴翳,隐约有些怜悯:“燕燕的父亲便是当初的兴庆伯……”

    这名号听起来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吕夫人凝眉细思半晌,方才道:“仿佛也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老人?”

    “飞鸟尽,良弓藏,可惜不得善终。”

    吕修贞冷冷嗤笑一声,道:“陛下登基第二年,便寻隙夺了兴庆伯的爵位,遣送出京,半年前又借故问罪高家满门,燕燕千辛万苦逃出来,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不知吃了多少苦,若不是遇上我,殊不知是会病死还是饿死在路边……”

    吕夫人没闲心听这些废话,只听得高家之事已经过去半年,料想此事已经淡去,收容高燕燕不会酿成什么大祸,这才和缓了神色,嘱咐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留她,这我认了,只是有一点,等她养好了身子,赶紧给送出去,公主马上就要过门了,你留个年轻姑娘在身边,这如何使得!”

    吕修贞刚刚得见这朝思暮想之人,如何还记得起婚约在身,听母亲提及此事,便不耐道:“即便是公主,也不能阻止我向救命恩人报恩,若没有燕燕,如何还有今日的我?公主若真是嫁与我为妻,也该视燕燕为恩人才是。”

    吕夫人为之一滞,竟无法同他分说,看儿子神情坚毅,便知绝非言语所能打动,想着距离婚期还有几月,且徐徐图之,最后便只警告一句:“你今日能同我下跪,求我留下她,将来若叫公主知道,她容得下,宫中可容得下?你若真是在意高燕燕,也该考虑一下她的将来才是。”

    饶是吕修贞已经被突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乱了心神,此时也不禁烦闷起来。

    他知道母亲说的有理。

    他要娶的是公主,要面对的岳家是皇室,真要是发生了什么龃龉争执,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只会是燕燕。

    他不忍心。

    燕燕失了父母家人,已经足够可怜了,若是再因为他而遭受无妄之灾,自己又如何过意的去?

    吕修贞被吕夫人叫出去之后,高燕燕便躺不下了,强撑着坐起身来,等待自己将来命运的宣判。

    门帘自外掀开,眼前光影一闪,玉树临风的吕修贞出现在她面前,俊朗的眉头皱起一点弧度,神情中难掩沉重,就好像是肩膀上忽然间压了一座山似的,高燕燕的精气神随之也垮了一半。

    “吕公子,你也要赶我走吗?”赶在吕修贞开口之前,高燕燕凄声开口。

    因为方才躺倒的动作,她发丝略有些乱,一张清丽脱俗的瓜子脸微微抬着,下巴尖瘦的可怜。

    吕修贞心头一痛,慢慢坐到床边,握住她手,温声道:“燕燕,我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我马上便要娶妻了……”

    高燕燕眉梢一颤,涩声道:“是哪家的小姐?”

    “不是哪家的小姐,而是,”吕修贞踌躇几瞬,终于道:“而是当今的长女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

    栾静柔?

    为何偏偏是她?!

    高燕燕手指捏紧,眼底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从前,她跟栾静柔也是要好过的。

    她是庶女,栾静柔也是庶女,她以为她们可以抱团取暖,可后来她发现,自己跟栾静柔是不一样的。

    栾静柔的生母虽然懦弱温吞,但是却不会拿女儿当踏脚石争宠,反而一心一意的爱护她。

    栾静柔的嫡母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却不会扯着她到跟前立规矩,很是温和慈爱,吃喝用度都想着她。

    更重要的是,栾静柔的父亲跟自己的父亲同样都是流匪出身,前者骁勇善战,很快成了一方霸主,而自己的父亲却只能依附在栾正焕麾下,靠昔日的香火情谋了官职,没过多久还因为触犯刑法被削去了爵位……

    七、八岁的时候她们还是亲密伙伴,但是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境遇竟会这般大的不同?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即将带着满身尊荣、风风光光的嫁入清流名门,另一个却是犯官之女,仓皇逃窜如过街老鼠!

    还有吕修贞,以为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吕修贞……

    高燕燕忽然涌现出一股冷笑的冲动来,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慢慢捏紧,她故作仓皇,神情惊诧道:“清河公主?怎么会是她?!怎么偏偏……”

    仿佛是自觉失言,高燕燕抬手捂住了嘴。

    吕修贞见状,不禁狐疑道:“她怎么了?可是清河公主有何不妥?”

    “真真是孽缘!”高燕燕笑的苦涩:“吕公子,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的前后情态激起了吕修贞的逆反心与好奇心,几经口舌之后,高燕燕目光凄迷,注视着他道:“吕公子,你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时的场景?”

    吕修贞神情一正,握住她手,轻柔道:“我永志不忘。”

    “那时候我在马车上呆的闷了,便想开窗透一透气,可巧见到有人倒在路边,实在是吓了一跳。正准备去救你,却被同行女伴拦住了,说出门在外不好多管闲事,又不知那人身份,贸然去救了,只怕横生枝节……”

    吕修贞回忆起当年自己昏迷前恍惚听见的这段话,再想起那时候几次与自己生出龃龉的尖酸少女,神色霎时间阴沉下去。

    高燕燕恍若未见,莞尔一笑如莲花绽放,温柔静好:“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好见死不救的,便下了车,也是因缘际会,当年一道救你的两个人,一个在你面前,一个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

    吕修贞神情几变,先是彷徨,旋即豁然开朗:“原来是她,居然是她!也是,我糊涂了,令尊原本就是当今身边的旧人,你年幼时与她交好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他转向高燕燕,正色道:“什么一道救我?我只认你这一个恩人,至于那位清河公主……”

    吕修贞冷冷一嗤:“她若是真有善心,便不会说前边那一席话,更不会在我目不能视时几次三番尖酸挑唆,且你与她既是自□□好的情谊,何以当年高家出事,她竟不置一词?可见她心中原就没有情谊二字!”

    ……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出嫁的日子逐渐近了,宫里边的喜庆意味也愈加浓重。

    婚服都是早就赶制好了的,尚宫局的宫人送去了凤仪宫,苗皇后与韩昭仪坐在殿中等待片刻,便见珍珠垂帘一掀,两名近侍女官笑吟吟的出来,回禀道:“二位公主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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