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两省有一千一百多人参加考试,通过的有九十九人。其中四十九人是部队出身的人员,四十九人是本地读书人。 高庞看了看名列第一的名字,竟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考第一的乃是自己的师妹陈姑娘。当然了,在考卷上,陈姑娘有个学名。高庞知道自己师妹是有名字的,叫陈娇娇。可这是闺名,就是在家里父母起的名字。 学名不一样,这个是在外面与社会交流中使用的名字。所以参加考试前,陈铭泰给女儿起了个学名,陈退一。 考试第一名的叫陈退一……这个名字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不愧是老高你的师妹,见识不错。大题答的有点意思。”胡悦赞道。 高庞是阅卷官之一,拆了封名之后,高庞仔细看了师妹的答卷。虽然不少解释看着有些幼稚,然而好几道大题的确回答的非常有见地。尤其是科学与民主有关的几题,让高庞仿佛看到了老师的影子。 胡悦见高庞没说话,就继续说道:“老高,这次三个女子考上了,得宣传啊!要不要披红挂彩,游街夸官?” 高庞当即把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不用不用。” 胡悦眉毛一挑,“嘿!你当了状元之后又是上金銮殿,又是打马御街前。怎么到了女子考上官员,你就当不存在了?” 高庞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那是坚决反对任何夸耀。正想继续反对,看着胡悦的神色,高庞心念一动,叹道:“要不,委员会投个票。” 当下华夏朝廷内部除了正常的级别制度之外,还有投票制度。拥有投票权本身就意味着话语权。投票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但是霍崇专门讲过这个投票适用范围。凡是暂时没有规定的内容,可以投票。然而有了规定的,就得按照规定走。 如此一说,委员们登时来了兴趣,众人哗啦啦开始撕纸投票。便是记名投票,高庞觉得这帮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除了高庞之外,都投了赞成票。 没办法,等晚上的时候,高庞就请了老师前来。陈铭泰一听竟然要自己的女儿披红挂彩游街夸官,脸色就很不好看。然而高庞本来以为老师要反对,不成想老师叹口气,“既然你们要如此,便这么做吧?” “老师!这……这不像你会说的话。”高庞有些懵。 “我可没你那般清高。论学识,才气,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中人之姿。得是你这般自命不凡之人,才敢如此自以为是。我既然让你师妹出来考试,当然是朝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听老师说的如此谦逊,甚至有些低声下气,高庞又是讶异又是不解,连忙询问:“老师,我觉得我虽然不稳重,却好歹也没有不识好歹啊。” “切!状元公,以后霍先生若是夺了天下,你定然会在史书中大书一笔。考上状元,又弃若敝履。几千年来大概就你一个而已。呵呵。”陈铭泰嘲讽道。 高庞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的话,不过还是不认同就是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尴尬的沉默,不成想老师却坦然问道:“你们说的投票是怎么回事?难道大事还能如此儿戏不成?” 高庞正好借此摆脱尴尬,就解释了一下。允许投票的范围并不大,完全是针对大家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处置的事情。按照霍崇所说,在既没有理论也没有先例的时候,又不牵扯一个核心理念。这种时候就得靠大家的直觉来决定。 然而牵扯理念的话,自然就不行了。譬如,脚下的大地是不是个球体,这玩意就不能通过投票决定。 “哦?这倒是有点意思。”陈铭泰笑道。 高庞也觉得霍崇的想法很赞,就说道:“都督说,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不能无限展开。若是无限制的使用民主中的选举,就不是选举,而是票举。那就变成了所谓民主,就是人民有愚蠢和胡作非为的权力。若是有这样的权力,民主就成了闹剧,成了少数人玩弄统治多数人的制度。” 陈铭泰听得放声大笑,连连点头。 高庞说的来了兴致,“都督认同的是共和制,而非民主选票制。共和制首先是有一个标准,通过标准选拔出人才。有了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基础之后,在有共同基础的之上,才有民主,才有投票。若是没有基础,那就是单纯的民主选票制度。那种制度就是自作自受的制度。” “世上还有那种制度么?”陈铭泰一脸嘲讽的问。 “还真有。据说两千年前,在欧罗巴的一隅,有个叫希腊的国家,就是用的这种制度。就是所谓公民选举,一切都通过公民人人投票的制度决定国家大事。” 陈铭泰愣了愣,讶异的问道:“然后呢?那个国家如何了?” “那个国家先败给了另一个国家,后来两个国家都被一个君主制国家消灭吞并了。” 听到希腊的结局,陈铭泰冷笑道:“哼哼,德以配位,就该如此。” 和老师这样的文人聊天,总是让高庞觉得舒服。便是恶毒的话,也能说的优雅。然而细品其中的恶意,着实有些痛快。 不过舒服了片刻,高庞又对老师心生敬佩,忍不住叹道:“老师,你这随遇而安的心境,我差的太远。” “我以前看不惯你,就是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别人千难万难才能得到的东西,在你眼中一文不值。高庞,你是命好。我可不敢如此,朝廷有用的事,我既然让你师妹投奔了朝廷,当然得听。这和我愿意不愿意毫无干系。” 高庞低下头不敢说话。每次老师展现出做人的道德,高庞就觉得比不上老师。在这样人性光辉面前,除了低头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若是以官位高低压人,高庞觉得自己还没堕落到那个程度。 之后的事情轰动了三城。三位女子一位是镇江人,一位是杭州人,一位是苏州人。三位女子通过考试,成为正式官员的事情通过公开夸官三天,让江浙看到这个事实。 高庞觉得自己会挨训,等霍崇的文件送来,高庞仔细看过,却不见霍崇有一字提及。霍崇提出的乃是官员出身问题。 此次考试本地读书人与军队出身的平分秋色,已经证明了本地读书人已经展现出巨大优势。虽然看着人数没什么不同,军队出身的人员却是学了好久。尤其是有内在培训。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队出身的人员竟然没有占据巨大优势,就意味着军队已经处于劣势。平分秋色更是证明至少在这一次中,在这一批考试通过的人员之中,浙江本地读书人展现出他们在学习能力上的优势。 高庞看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开会传达霍崇的意见。大伙也都不知道该说啥,最后这件事就这么听完就暂时完事。 众人讨论的就是接下来怎么使用这些通过考试的人,胡悦率先说道:“既然都督有些担心,咱们就按照正常规定走。这些人从基层干起。” “对对对!不能因为他们读过书,就直接当官。” “咱们的人有基层经验,俺觉得可以先跳过。” 胡悦的看法立刻得到了支持。 高庞表达了反对,“咱们的人打过仗,我看履历,没见他们怎么干过基层。既然这样,就都从基层干起。” “那三个小姑娘也让他们跑村里不成?”胡悦问道。 这话听得其他人放声大笑。高庞感受到了没读过书的家伙们表达恶意的率直。但是这态度也不能说是错,三个小姑娘跑基层,听起来就不怎么靠谱。在高庞心中,跑基层的小姑娘怎么也得是钱清这样的人物。不仅做事干练,更有一身武艺。 沉吟中,就听委员笑道:“状元公,你别说俺们为难那些小姑娘。规定就是规定。咱们所有人都是要从基层干起。大姐当年如此,其他的女子们也是如此。咱们华夏朝廷里面的女官员,哪个不是上过战场的。仗打得多不多,打得好不好,咱们且不说。她们可都是打过仗,杀过敌人。” 被人这么讲,高庞也很无奈,左思右想只能搬出霍崇的命令,“咱们就按照都督所说,按照规章来吧。” “规章第一条,统统参加军训。”胡悦带着坏笑答道。 高庞听到这话,突然就觉得放心了。 陈退一接到命令前去报道之时,心中惴惴不安。夸官的事情对她来说和梦一样,还不是什么美梦。被无数人盯着看,还起哄。这种压力着实令人不快。 然而父亲说过,既然决定要当官,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以后还会有更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出现。 受命来这次报道之后,立刻被叫去集合。为首的乃是军人,他板着脸告诉众人,“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先接受军事训练。记住,在咱们华夏朝廷里面,所有人都是战士。什么是战士,就是通过学习,通过训练,拥有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的能力。还能实实在在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现在,先分班。” 陈姑娘本以为当官就是从事文书工作,不成想就如羊群般被人驱赶着行动起来。 分班,领取军服,选了宿舍。之后就是领包括脸盆,茶缸,牙刷,毛巾之类的军用品。 当天下午,就从队列开始训练。 军训真的是极为辛苦,报数,看左右,这些倒还容易。然而之后的站姿,齐步走,跑步。三天下来,陈姑娘只觉得浑身都如同散架一般。 这些已经不单纯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就在这样艰苦的折磨中,负责训练的队长还对着陈姑娘吼道:“大声点!大声点!不要小声嘀咕,用嗓子喊出来。” 说完,还拍着他脖颈下的位置,“不要用声带喊,那就把嗓子喊劈了。用这里,用这里发力!” 陈姑娘这辈子都没有大声喊过,从话的时候,父母就要她温言细语。要不急不忙。 而军队里的要求全然不同,说话不仅要清晰,更要声音响亮。要一声喊出来,大伙都能听到。 陈姑娘试了好多次,都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用脖颈下的部分喊出声音来。最后只能低下头,眼泪汪汪的差点哭出声来。 “俺再说一次,咱们华夏朝廷就是要让大伙说话。但是说话就要大声,哭,可以哭!要哭也大声哭!”队长喊道。 陈姑娘只觉得胸膛里一股怒气上涌,伸手擦了眼泪,抬起头尽可能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我不哭了!我只是不会用你说的那法子发出声音!” “很好的回答!记住,就要说的这么清楚。”队长赞道。 这称赞让陈姑娘很是不解,原本她是准备被队长呵斥一顿的。因为在很多时候,队长是非常严厉的呵斥那些做动作不到位的男人们。 正惊讶中,就听旁边有人嘀咕了一句。队长转头就对那人喝道:“有什么话,大声说!大声说!” 嘀咕的那位一看就是江南男子,年纪不大,却有些阴柔的气息。被队长这么呵斥,这位嘟囔道:“我站立就是站不稳……” “大声说!大声说!”队长继续吼道。他声音洪亮,却不是那种尖锐的声音,听着就充满了力量。 这人不得不大声说道:“队长,为何我总是站不长。你说力气不足,我不可能比力气比不过一个女人吧。” 这家伙声音虽然大,却很尖利。听起来满是不高兴,却没有队长的声音那种浑厚。 队长应道:“女子虽然力气不如你,但是她身体轻。带给身体的负担也小。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咱们一会儿休息的时候可以给你看为什么。还有,你既然能大声说话,下次有问题,就先说报告!把报告两个字说出来,也好让人知道你要做什么。” “这么说话不行么?”那位江南男子不解的问。 队长没有呵斥,而是爽快的解答了问题,“战场上有战场的纪律,不得私自说话。凡是说话,得先表示你要说话。这就是纪律。” 又训练一会儿,到了休息时间。队长拿来些小棍与木块。同样重量的木块,数量越多的草棍才能撑起来。然而木块越轻,需要的草棍就越少。 做了这样明白的实验,队长解释了陈姑娘为何看着就能站姿维持的久些。因为她体重轻,便是肌肉力量不足,但是负担小。肌肉能够承担。 大伙看着这位胖乎乎的男子,再看陈姑娘苗条的身材,都笑了。道理有了,实验有了,大伙自然能够明白结果为何不同。 第四天,众人都被肌肉的疼痛折磨的够呛。再次训练的时候却不再是身体训练,队长请来了几个唱戏的,让他们使用不同的部位发声。众人可以用手指按在他们脖颈、喉头、与脖颈之下的位置感受。 这些鲜活的实验之后,众人有了些感觉。再由唱戏的指点众人如何调动不同的位置发声。 陈姑娘本来说自己不会,固然是因为真的不会,心中恼火也是重要的原因。私下回想,陈姑娘觉得自己有些如老爹所批评的,有些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着实对自己很不满意。 然而跟着唱戏的学习发声,陈姑娘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情固然是自暴自弃,然而坦率承认自己不会如何发声,却是没错。 原来想有效的发出声音来,真不是嘴的事情,甚至未必是脖子的事情。从比较小范围的,胸腔,胸肌发力,是能最有力发出声音的方法。 而唱戏的还显摆了一下,用一众军训成员根本没有办法模仿的方式发出了响亮优美的声音。这就不仅仅是胸腔,而是从丹田处开始。虽然戏子是被人看不起的,然而他们展现出来的技法,真有点神乎其技的意思了。 等唱戏的领了报酬离开,队长直接把上衣脱掉,露出精壮的上身。就见肌肉粗壮明显,看的男人们瞠目结舌,看的陈姑娘只觉得心中如小鹿乱撞。 队长却没有丝毫的色情成份在其中,他就通过动作向众人解释身体肌肉。解释了一番,就嘲讽那些唱戏的还是忍不住故弄玄虚。这世上其实没啥真正的气沉丹田,这些都是利用胸腹核心三角肌肉群发力。 讲了个大概,队长穿上衣服,“如果诸位好好训练,人人都能有这一身肌肉。所谓力气不足,其实就是肌肉量不足。想有足够的肌肉量,除了刻苦训练之外,别无他法。我们的军训不仅仅是要诸位明白那些军事动作,更是要让诸位明白这些动作是什么通过调动身体肌肉来完成。” 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周的军训终于结束了。这眼瞅着就要到了元旦,众人先放假回家。 眼见女儿回来,陈铭泰心中欢喜,索性带着家人上街。 就见镇江街头人来人往,都是采办年货之人。一家人欢欢喜喜,准备采办之后过年。 很快,小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就在陈铭泰给钱之时,突然窜出来人,抢了陈铭泰手中的钱袋就走。 陈铭泰等人大惊,然而那厮脚步飞快,应该是飞贼。眼看就已经跑远。陈姑娘心中惊怒,眼见远处街头有巡捕的身影,她跳到街道中间,对着巡捕方向,用脖颈下的胸腔力量大声喊道:“前面的巡捕,有飞贼过去了,抓住飞贼!” 陈铭泰就站在女儿身边,就见女儿纤细的身体挺胸抬头,发出声音高亢悦耳,甚至震得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