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他们来了。”随着通禀,三位守陈庄的营长出现在门口。 霍崇站起身迎接三名英勇的指挥官。击破包围攻击陈庄的清军,审问俘虏的时候竟然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清军北路军统帅爱新觉罗·巴赛竟然下了屠庄的命令,之所以没出现这样的惨剧,完全是因为三位营长以巨大的兵力劣势,在不知敌人下达如此凶残决定的时候依旧顽强防御,并没有抛下百姓率军突围。 这样的勇士必须给与尊重与嘉奖。 见到霍崇走到面前,三位营长脸上并没有喜色,反倒带着惊恐低下头。为首的王维昌恐惧的说道:“都督。俺们错了。请都督责罚。” 霍崇不禁皱起了眉头,“你错在哪里?” 王维昌赶紧答道:“俺们应该早些将裹脚的女人们都送到临淄来。” 霍崇愣了愣,一股子怒气直冲胸口。左右看了看,赔三位营长进来的只有警卫员。 伸手按在三位营长的肩头,“你们都抬起头,站直!” 三人勉强站直,却还低着头,不敢看霍崇。 “立正!”霍崇一声大喝。三名营长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来。 “你们在战斗中表现得非常好。我感谢你们,非常感谢你们保护了群众。你们没有逃,没有放弃,体现了我军该有的勇气,你们做的很好!”霍崇大声讲出了自己对三人的评价。 三人愣了愣,突然间眼中就有了泪水。王维昌最是激动,已经泪流满面,哽咽起来。 霍崇命警卫员打盆水给三人洗洗脸,王维昌已经哽咽着说道:“都督,杨司令说的……不是这样。” “他肯定说我反对裹小脚了,对吧?” “是。他还骂俺们……” “我觉得你们打的好。我明明白白的给你们说清楚。我还要给你们说清楚,这次仗打完,我就要推行禁止裹小脚,这也是我说的。两码事。” 王维昌三人虽然都感动的泪流满面,然而神色中已经大惑不解。此时水端来了,霍崇让他们洗了脸,就让三人坐下,谈起了战斗的事情。 三名营长讲述起战斗过程的时候记忆有点混乱,很明显他们当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应对惨烈的战斗之上,对于战斗本身还没来得及仔细梳理。 霍崇几次尽量很自然的试探,只要谈起裹小脚对整体群众转移的负面影响,三人的反应要么是他们好像做错了什么,要么是觉得裹小脚和他们无关。 这就让霍崇很不高兴了。 不过此时大汉军人基本都是穷人出身,霍崇也不强行让他们接受太多。只能告诉他们,好好休息,不要有顾虑。就让他们下去了。 三位营长刚走,通讯员送来了济宁那边最新战报。看了几分钟,霍崇挠了挠脑袋,觉得指尖与指甲缝里有些油腻。自打解决了发型问题之后,霍崇率先留起满头的头发。然而一个新问题应运而生,光头方便打理,一块毛巾与一盆热水就能很好的让脑壳变得清爽。头发长,就需要专门的洗发剂。 在手绢上擦了擦指尖,霍崇把思路拉回到眼前的文稿上。自己当下最信任的三个人中,雷虎前去南部临沂进行防御。杨望富率领临淄的部队与爱新觉罗·巴赛作战。钱清率领远征军前去济宁与清军主力作战。 钱清送回来的战报中,率直承认自己面对清军的时候有些决定失当。本来冲入济宁城外的清军之中,没想到几次调动都没能抓住清军主力动向。反倒让十几万清军分成四部分轻松撤退,丢失了一举尽数歼灭的大好机会。 看完这些,霍崇觉得这些东西的确很惊人。清军在霍崇眼里是一支落后的军队,本该拥有落后军队的一切特点。钱清不会欺骗霍崇,会说实话。那么钱清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霍崇搞不清楚了。如果钱清不是想推脱责任,此时不该追着一路清军狠揍么? 此时警卫员又来禀报,高庞回来了。霍崇撂下报告,让高庞进来。高庞进来之后立刻送上了关于此次陈庄防御战的战报。 霍崇先翻看大概,就见高庞用了标准的时间顺序,觉得很满意。高庞这位状元公满脸兴奋的做着简报,“都督,我军击破了围攻陈庄的清军,正在追击。因为坚壁清野,清军的辎重又被我军夺下。现在清军已经溃散了。不过清军这么乱窜,会不会到处破坏?” “哈哈。没挨过饿的人才会这么讲。”霍崇乐了。 “挨饿……我也饿过。” “饿过和挨饿是两码事。你是隔三差五饿一顿饭,这就能叫挨饿?挨饿是你好多天没饭吃,更不知道能安心吃饭的日子啥时候回来。真的是有上顿没下顿。高庞,四处破坏得有力气。不是心生恶意,肚子就不饿了。” 说完,霍崇心念一动。就将钱清的战报递给高庞,“你先看,看完之后告诉我,你觉得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 屋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不时发出。两人差不多同时看完文件,霍崇对高庞说道:“怎么看?” 高庞微微皱眉,“都督,钱将军好像……不知所措。” “哦?哦……”霍崇觉得搞明白了。的确,钱清这孩子的战报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思忖间就听高庞由衷赞道:“都督。清军的主帅很厉害。史书记载中,可没有多少能在敌前轻松撤退的大将。不得了!” “哦!说得对!”霍崇完全解开了心结。之前的所有战斗中,清军都是野猪般冲过来就和汉军刚正面,汉军所有计划都是基于这样的情况制定。想来钱清也是如此计划,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想象之外。 这份不安大概与大汉政权的上层听到霍崇强调要禁止裹脚一样,明显超出了当事人理解之外。 霍崇不禁叹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钱清的确没见过世上名将。这次倒是涨了见识。” “都督,钱将军三万人对付十几万清军,清军统帅又如此……果断。若是都督指挥,会如何作战?” “正面接敌就正面打过去。一路打穿。我军装备与训练就是要应对这样的局面,不用考虑其他。唉……也怪不了钱清,钱清以前打的仗都是调动敌人,还真没这般简简单单一头撞上的经验。不怪她觉得疑惑。” 高庞有些意外,然而想到霍崇最近的奇怪之处,也不敢多说。没想到担心什么来什么,就听霍崇问:“你对裹小脚怎么看。觉得大伙会跟着我一起反对裹小脚么?” 本想着应付一下,没想到冲动生出,高庞答道:“都督。我以为这些兄弟们与都督想的不同。都督觉得裹小脚是错的,谁支持裹小脚谁就错。兄弟们以为是做错了才会被都督责备,裹小脚这件事本身倒是无所谓。” 霍崇想了想,赞道:“状元公高见。” 被霍崇如此称赞,高庞心中的压力全部被放下,忍不住继续说道:“都督要的是言出法随,界定世间善恶。此已经不是单单是雄主掌握的权柄,而是孔圣人这般地位。然而兄弟们只是觉得世间有好人坏人,只要惩罚了坏人,世上剩下的都是好人。既然群正盈朝,自然就天下太平。” 说完,高庞紧张的看着霍崇的反应。因为野心而引发的鼓动,让高庞的心脏跳动加速。这话已经算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然而高庞就是忍不住。 考上状元之前,高庞觉得自己看不起霍崇手下这帮泥腿子。现在高庞承认这帮泥腿子们的确有不凡之处,记录了战报的过程中,这些人的坚定顽强,高庞自愧不如。但恰恰因为明确了解到这些人的不凡,高庞更清楚看到这些人的不足。 他们与高庞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高庞做不到,却知道为什么做不到,或者怎么样做到。然而这些人即便做到了,却还是不明白。 是该说他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还是该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呢。 不管是哪一种解释,高庞都能找到解释,并且试着去做。但是这些人除了知道的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就如战报中钱清对于异样局面的反应,如果是霍崇这样的学者,对面是难得一见的名将或者是瞎搞的愚将,大概都不会影响到霍崇的表现…… 想到这里,高庞想求证一下,就问道:“都督,若是你指挥济宁之战,会如何打?” 霍崇想都没想,直接答道:“各营按照方向进发,打穿清军。清军的思路就是取胜。胜仗是打出来的,不是敌人蠢出来的。只要我军与清军接战,他们的本质就露出来了。钱清这孩子,还是怕局面脱出她掌握之外。” 说到这里,霍崇也整理好了自己的判断,“高庞,你既然明白了禁止裹小脚会遇到的难处。你就去政治部,做好前期政治部内的思想准备。你说的没错,到现在为止的裹小脚不是哪个人的对错。而是裹小脚本身错了。仗打完,你来负责此事。” “是。”高庞迟疑的答道。 霍崇听出了高庞的迟疑,“别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小事若是牵扯到千家万户,牵扯到我们治下所有家庭,这样的事情会是小事么?” 等高庞退下,霍崇拿起笔就给钱清写起信。有了思路,写起来刷刷点点,写完之后稍微修改一下。霍崇又补了一段,“若是我写的并没有让你觉得是你的感受,就把自己的感受发回来。放心,我军必胜。你也一定会通过此次经历,有成长。” 大汉政权这边是通过战报的形势比较准确的了解战局,尤其是与指挥官进行沟通,进行调整。 京城这边消息传递速度并不比大汉政权这边慢,却不存在霍崇和指挥官这种推心置腹。 好几份公文都记录了清军在济宁城下的表现,对这种行动的评价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写这些公文这些人根据他们的理解来写。 老十三看完之后不吭声,弘昼倒是生气了,“鄂尔泰竟然阵前退却,之后又畏敌不前,他对得起先皇对他的恩宠么!” 听到这样愤怒的发言,其他几名军机大臣都不敢说话。内阁总理大臣老十四在这一片沉默中开口说道:“皇上,臣以为鄂尔泰与岳钟琪其实做的尚可。” 弘昼明显不能接受,“十四叔为何要为他们求情?” “皇上,若是让臣来指挥,这十几万人的行动只怕撤成逃散。岳钟琪面对贼军追击,井然有序的撤下来后队。鄂尔泰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另外三路人马撤下。真是极为不易。便是没歼灭贼军,也没有折损人马。依旧将贼军围困在济宁城下,想战之时依旧能战。臣以为不要责备他们。” 弘昼听了这话,还是非常不高兴,却没说什么,而是看向老十三。老十三心中则是左右为难。在老十四发话之前,他觉得鄂尔泰的确做得非常奇怪。老十四这么一分析,鄂尔泰与岳钟琪的表现也完全能说通。 毕竟霍崇曾经用两万军击败过十万军,如此大胆的进入清军重围之中,定然得有所凭仗。若是鄂尔泰一味猛攻,导致十二万军再次大败。那就是不测之祸。 当然,老十三也真的看不起鄂尔泰。十二万人面对陷入重围的三万人,竟然不敢全军压上。这可是四倍人数的差距,哪怕两个换一个,也能尽数歼灭霍崇手下精锐。难道鄂尔泰就如此胆小么? 带着如此不满,老十三问旁边的户部尚书孙嘉淦,“你虽然不懂军事,对此事却怎么看?” 孙嘉淦之所以能成为军机大臣,是因为户部要为战争出银子。弘昼倒是很想听听出钱的户部怎么看,这让孙嘉淦成了当下军机处的一员。孙嘉淦想了一阵,“回禀皇上,臣不懂军事。也觉得此事有些怪。不过臣觉得总理大臣说的有理,鄂尔泰现在至少没犯下错。官军要打就打,要走就走。逆贼们深陷重围,他们才是会犯错的那一边。” 弘昼不吭声了。这件事暂时被压住,不予讨论。弘昼说起另外的事情,“当下关内各督抚都已经上表,斥责弘皙谋逆。不过荆州八旗却一直没上表。此事由谁来办?” 这次就没人主动开口。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681年),平西王吴三桂联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其起兵反叛。吴三桂率军从云南出发,挥师北上,湖南很快被攻陷,反叛兵攻下了岳阳。这直接威胁到了长江北岸的重阵――荆州,清王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就这在危机时刻,康熙皇帝命令都统巴部尔统领率三千满洲骑兵赶到荆州阵守。从此,吴三桂不能再过长江一步,直至三年后在昆明被消灭。 三番之乱平定之后,清王朝决定在荆州设置将军府,进驻八旗兵。满蒙八旗在荆州一住就是两百多年。从最开始的四千人,发展到两万多人。当时的八旗分为两种:一种是军队八旗,也就是保卫北京城的八旗;另一种是驻防八旗,也就是分驻各地的八旗。荆州的八旗属于驻防八旗。荆州驻防的八旗说是满蒙八旗,其实以蒙古八旗为主。所谓关内督抚,指的就是满蒙之外的各地。荆州八旗不吭声,其实代表着某种微妙的态度。 老十三想说点啥,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啥。 老八素来有贤王之名,得到了如佟佳氏之类满人名门支持。废太子则是得到明珠、索额图之类名门的强力支持。 虽然这部分人都遭到过康熙与雍正的打击,然而他们毕竟是满人名门,康熙与雍正不可能把他们都给灭门灭族。 老十三甚至觉得要是真的把这些人灭门灭族或许是好事呢。正因为留下这些人的时候并未想到老八这个废太子的死对头竟然能联手,才造就了此时麻烦的局面。 支持废太子与老八的满人名门加起来,超过了满人名门中的一半。关外又不是啥好地方,王爷们过的一直很苦,又始终得不到京城皇帝给的大量赏赐。 雍正上台之后,更是动辄各种指责,埋怨满人不中用。当老八和废太子的势力合流,整个满蒙索性都支持起弘皙。就老十三打听到的消息,关外王爷们一直没有杀进北京城,打倒弘昼,拥立弘皙当皇帝。却也是真的不想受北京城的鸟气。 这帮满蒙王爷们想的就是自己过满蒙盛京朝廷的日子,不再受北京朝廷节制。 荆州八旗无疑有差不多的想法,至少他们就是这个青皮的态度。大概他们是真的以为,北京城的朝廷不会让满人之间兵戎相见。 问题就在于,他们的看法其实是正确的的,总不能放着霍崇这心腹大患不除,反倒先和满人打个血流成河吧。京城的弘昼这边对付霍崇就竭尽全力,根本没空腾出手收拾盛京那边。 然而放着他们不管也不是个办法,沉默好一阵,弘昼开口了,“若是让荆州八旗派人劝说弘皙归降。你们觉得如何?” 老十三眼睛一亮,“皇上圣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