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六月,广州,番禹。

    千年商都的街道,仍然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广州的百姓们穿着单薄的衣衫,在烈日照耀下的街头为了生计奔忙。还有不少飘洋过海而来的白蕃黑蕃,混杂在汉人百姓当中,奔走于一个又一个的商铺货栈之间,也是一种奇特的风景线。街头偶尔有布衣角巾,腰悬长剑的武士经过,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这些布衣武士都列队而行,在队伍顶头还有人举着旗帜,旗帜的底色是白色,上面刺着夺目的红字“存天理、灭人欲”。这些布衣武士有时候还会高呼口号“南帝出、天理兴;存天理、灭人欲”。喊着口号的武士走到哪里,那些白色黑色的蕃人都跌跌撞撞的走避。

    他们都知道,这些武士都是所谓的“天理儒者”,是四年多以前借着什么天降祥瑞出现在广州的,然后就迅速做大。而且还变得越来越邪门、越来越暴力!

    而且这派儒学还打出了“奉天化胡”的旗号,宣称得了天理,要去天南之地广传天理、教化诸夷。所以广州的白蕃黑蕃看见他们一定得躲着一点,要不然给拉去当场教化了,那可就惨了......

    广州本地的汉人百姓看见这些根本不讲道理的“天理儒者”,也只能躲在一边唉声叹气了......这帮“天理儒者”并不是广州本地的儒生,都是跟着南帝从北方过来的北佬,其中的大部分人原来都不习儒业,甚至还是粗鄙武夫,为了混饭吃或是向上爬,才加入了“天理儒宗”。

    也不知道是这帮“粗儒”闹腾的,还是那个天理儒宗的头头南帝赵谌自己推动的。总之天理儒宗这三四年来是越来越邪性,也越来越暴力。

    去年秋天的时候还借口要教化广州蕃坊内的蕃人,成群结队冲进蕃坊和蕃坊、蕃商的护卫发生火并——这些蕃人说是护卫那是好话,难听点就是海贼!

    到了无法无天的海上,还能指望谁遵纪守法?

    所以广州蕃坊之中的蕃商武力并不弱,如果不是赵谌带着十几北军南下,以广州原来的那的厢兵,真要打起来都不见得是蕃坊护卫队对手,更别说一群儒生了。

    可是这场蕃坊火并,却以“粗儒”大胜告终,最后粗儒们血洗蕃坊,好几家有“归德将军”封号的大蕃商甚至被这群“粗儒”灭了门。

    而在整个火并过程中,南帝的军队和广州的官府居然不闻不问,直到这些“粗儒”撒完野,广州的官府才派出厢兵开进蕃坊维持秩序、救助伤者、埋葬死人。

    这次血洗蕃坊事件不仅把来宋朝发财的蕃人吓得够呛,连广州的百姓也都被这群“粗儒”的暴力行为吓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场血洗蕃坊事件并没有终结广州的繁华,更没有造成海上贸易的中断——因为大宋朝廷和南粤王廷允许汉人海商采购弹重3斤及以下的铜炮以武装商船,所以现在南洋海上的优势已经从大食、波斯海商手中转到了汉人海商手中。广州蕃坊的蕃商被血洗的事件,只是加速了蕃商的没落。不过蕃商并没有马上从广州消失,有许多人幸存了下来,还有一些人甚至在“血洗”发生后到来......只是无论是幸存者还是后来者,都知道要躲着这帮“粗儒”了。

    还有一些蕃商则采取了打不过就加入的策略,托关系走门子弄了个天理书院学生的身份,成了儒门中人了,算是接受了教化。

    而天理儒者善于教化的威名算是打出来了!

    而类似的火并事件,稍后在顺化、奉化、承化三个教化府的地盘上开始频繁发生......总之,这群人跑到哪里,哪里就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那些不受教化的蕃人就得夹起尾巴做人。

    当然了,例外总是有的。比如今天的广州街面上就出现了一队打着十字旗的蕃人骑士,大摇大摆的从珠江码头向着城内的皇宫开进。而且还有一队南帝直属的班直骑兵在前面开道,还有几个“北帝”方面的武官和他们同行。

    马队迅速从街面上通过,很快吸引了一队粗儒的注意,这群粗儒中的几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嚣张的蕃人了,也不管对方是谁,张口就骂:“他M的十字蕃奴!”

    这队蕃人骑士正是罗马帝国一字并肩王阿莱克修斯、格鲁吉亚大法师巴格拉季昂以及他们的随从。而几个北帝方面的武官中领头的正是嘉国公赵椅,他听见了骂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居然看见几个凶神恶煞一般儒者正一手持剑,一手指着自己这边在骂......

    他当然认识这群儒者的装束——在赵楷召开曲阜儒门大会后,布衣、角巾、长剑就成了儒家宗廷和天南儒宗这两伙儒者的标配了......可是儒家宗廷下面的武装儒生还是比较文明的,不会当街叫骂,也很少会成群结队在大街上耀武扬威。

    可是广州这边的武装儒者怎么这样啊?

    上回(去年夏天)来广州的时候,他们好像还没这么粗鲁无礼啊!

    这样下去可不行,回头得和大哥好好说说......儒生还是得有儒生的样子。

    想到这里,赵椅就夹了下马腹,提了提速度,加快向广州皇宫而去。

    ......

    粗儒之所以会那么粗,当然是南帝赵谌故意推动的!

    因为这三四年来的殖民,不,是教化经验告诉他,他要干的事儿,靠好好说理是不会成功的。

    而且天南儒宗的对手,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主儿......这事儿就得看谁家的刀子够锋利!

    谁的刀子锋利,谁就能制定规则,并且推行自己的一套道理......根本不必担心下面的人不听。

    反之,如果刀子不够快,光靠苦口婆心的讲道理,那些没什么武力的儒生,根本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在天南大地上立足。

    立足都没办法立足,还有什么教化,还有什么将来?

    而且那些不能砍人只会写文章的弱儒,在天南这边根本不好使,他们的文章蛮夷根本看不懂......能看懂还是蛮夷吗?还不如砍人的刀子好使呢!

    反正这一片千百年来的规矩,就是谁的刀子锋利谁就说了算,谁说了算,其他人信仰就跟随他了。

    所以赵谌从去年开始,就加快武装自己的天南儒宗,从自己的军队当中抽调了大批粗通文墨的官兵加入天南儒宗,成为了一名武装儒者。

    而去年秋天的广州蕃坊火并......则是对武装儒生战斗力的检验!

    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在确定了自己的武装儒生非常能打后,赵谌就向顺化、承化、奉化三个教化府派出了大量的教化团,开始清洗三府地方,同时大量开设武装的天理书院。

    不过殖民教化的事儿得一步步来,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赵谌忙活了四年多,也就运了10万人(主要是壮丁)去顺化、承化、奉化三府境内落户。

    所以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还是赵谌的根基!至少未来的十年八年,这个基本面是不会改变的。

    “二十六叔,你说什么?”

    “椅子,你......你说什么?”

    皇宫,准确的说,是南越王宫(赵椅是朝廷天使,他一来南帝赵谌就自动变成南越王了)当中,赵桓、赵谌两父子正在一块接见赵椅。

    听赵椅说完了赵楷的口信后,两人都大吃了一惊。

    赵谌是没想到赵楷那么不给自己娘亲面子,而且他这几年也听过一些关于他“亲爹”的流言蜚语,说得跟真的似的......现在赵楷怎么翻脸不认人啊?

    难道流言终究只是流言?

    而赵桓却有点兴奋——看来谌儿不是老三那个乱臣贼子的孽种啊!

    这三四年中,退隐的赵桓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一方面是流言四起;一方面则是赵谌越长越像赵桓年轻时候的模样......五官有七八成相似,体型虽然大一号,但是赵楷比赵桓大得多啊!而且朱琏也是个“大码美人”,如果真是他们俩的种,赵谌不可能才这么点儿个吧?

    赵桓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娶了朱琏后的几年中,赵楷有什么机会可以接近朱琏?当时赵楷好像忙着和自己争太子宝座,还忙着管皇城司,还要读书、写字、画画,一大堆的事儿,可忙着呢!而且他身边也不缺女人,何必冒那样的风险来偷?

    赵椅说话的时候也在打量赵谌、赵桓......这分明就是亲父子嘛!分开来看还不觉得,摆在一起那是真的像啊!

    怪不得赵楷现在容不得赵谌了......这事儿也没办法啊!

    赵谌看了看赵桓头上的幞头,是黑黑的,不是绿绿的。

    想到这里他就叹了口气,对赵桓、赵谌父子说:“大哥儿,大郎......广南两路是什么地方啊?那是祖宗基业,怎么可能一直给南越国占着?总得有个归还的时候吧?三哥儿说了,这两个路可以给大哥您当养老的封地。将来还可以封几个南越王的儿子当两广的郡王。我看这条件还算优厚,你们还是见好就收吧!”

    接着,他又用威胁的语气说:“这‘南帝出、天理兴’的事儿,三哥早就知道了......这事儿要追究的话,都够打上一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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