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扎在杨兼怀里, 哭的小身板儿战栗,一副弱不禁风,我最可怜的模样, 他深知杨兼的软肋, 杨兼是最见不得孩子哭泣的, 因此杨广可劲儿的挤眼泪,哭的嗓子几乎哑了。

    果不其然,杨兼一看到嚎啕大哭的小包子,立刻把小包子抱住,温柔的哄着,恨不能不敢大声说话。

    这营帐中血腥无比, 但凡是个小孩子看了, 都会留下阴历阴影,杨兼就怕便宜儿子和自己一样,倘或留下甚么心理阴影, 恐怕要记一辈子。

    杨兼赶紧哄着小包子:“乖,父父来了, 没事,有父父呢。”

    小包子不停的抽泣着, 呜呜的趴在杨兼肩头,一面哭一面含糊的说:“呜呜……父父、父父抱……”

    “好,父父抱着你。”杨兼把儿子抱起来, 轻轻拍着小包子的后背, 那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杨广趴在杨兼的肩头上, 口中还呜呜呜的哭泣着,时不时打一个嗝,好像吓得随时都会断气儿一样, 又无助,又可怜,却稍微侧了一下头,小脸蛋儿压得微微嘟起来,目光看向趴在地上捂着眼睛的高阿那肱。

    士兵已经冲进来,把重伤的高阿那肱押解起来。高阿那肱的眼睛还插着小匕,与杨广对上了目光,登时疯狂大吼:“是你!!!杀了你!杀了你!你扎瞎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杨广口中分明呜呜的哭着,唇角却轻轻一挑,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笑容,高阿那肱的惨叫好似愉悦了杨广的心情一般。

    高阿那肱指认杨广,但是杨广装作可怜的模样,又是个小娃儿,众人也不知这是甚么情况,尤其是宇文胄还需要医治,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杨兼立刻让人将高阿那肱押解下去,然后控制齐军大营。

    尉迟佑耆带着一队骑兵,很快也飞马赶来,看到杨兼已经控制大营,狠狠松了口气,对杨兼回报说:“世子,我等赶来之时,看到齐军士兵深陷土坑,已经将齐军全部俘虏。”

    “好。”杨兼抱着小包子不离手,发号施令说:“将营中士兵全部俘虏,告诉他们,投降不杀,否则格杀勿论。”

    “是!将军!”尉迟佑耆很快去传令,齐军士兵一共一万五千人,包括他骆拔后来带来的援军,因着主将被俘,士兵们也没有太多反抗,全部都被俘虏下来,杨兼又下令将营地的粮草全都搬走。

    这一仗打得不费吹灰之力,齐国公宇文宪还在埋伏,本以为自己这里才是主战场,毕竟他们以会盟为噱头,引北齐的大军倾巢出动,其他人转而偷袭大营,按理来说,宇文宪这里才是最胶着的战场。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宇文宪压根儿没有看到齐军人马,等战场已经结束,宇文宪是最清闲的一个。

    众人火速回了潼关,宇文胄被营救了回来,医官已经入帐医治,其他人全都等在外面。

    宇文会身上都是血迹,不过并非他自己的血迹,蹭的都是宇文胄的血迹。宇文会冲进营帐之时,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他上战场打仗从来没这么惧怕过,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一直到现在,手脚还是冰凉的,一不小心就会打颤。

    众人等了好一会子,就听到“哗啦”一声,医官从营帐中打起帐帘子走了出来,宇文会第一个冲上去,大喊着:“医官!怎么样?!”

    医官的袍子上也蹭的都是血,神色凛然,叹了口气说:“宇文郎主的命……是保下来了,只是……唉——”

    他说着,根本没有说完,深深的又叹了一口气,他也不需要说完,众人立刻就明白了,毕竟宇文胄已经被宫刑,纵使是最好的医官也无能为力。

    宇文会听到这里,浑身打飐儿,频率很高,双手攥拳,眼眶几乎裂开,眼珠子突出,额角青筋盘踞,沙哑的怒吼着:“高阿那肱!!!我要你狗命!!”

    他说着,立刻调头就跑,冲着通关的牢狱而去。

    “大将军!”

    “骠骑大将军!”

    众人想要阻拦,杨兼这时候突然抬起手来,反而阻止了众人的动作。

    齐国公宇文宪皱眉说:“大将军秉性冲动,恐怕……”

    杨兼摇摇头,说:“无妨,总该让他发泄发泄,坏了高阿那肱不值几个钱,总比坏了骠骑大将军要强。”

    众人一听杨兼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甚么。

    医官已经给宇文胄看诊完毕,不过宇文胄因着遭受酷刑,而且失血过多,仍然在昏迷,并没有醒过来。

    众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走进宇文胄下榻的营帐,悄无声息的看了眼宇文胄。宇文胄本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嘴唇也呈现灰白的颜色,日前杨兼好不容易将宇文胄养“胖”一点子,这会儿全都功亏一篑了。

    杨广被杨兼领着站在床边,看着宇文胄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时被高阿那肱俘虏,宇文胄自己身子都没大好,竟然挺身相护,把小包子护在怀中,遭受了高阿那肱一波毒打,手臂再次骨折,白生生的骨头都扎了出来。

    想起那时候的场景,杨广不由眯了眯眼睛,对宇文胄此人,也是肃然起敬……

    杨兼低声说:“咱们先退出去罢,让宇文郎主好生休息。”

    医官说了,宇文胄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就是调养,等醒过来之后用一些补血养气的食物,和汤药一起调节便没有问题。

    杨兼领着小包子回了自己的营帐,小包子也受了伤,杨兼立刻叫来医官给小包子医看。

    医官先是给杨广把脉,问了问杨广有没有哪里不好之类的,杨广一一回答,不过在问到身上哪里有伤的时候,不知为何杨广竟然有些子吞吞吐吐起来。

    杨广并没有甚么大碍,毕竟有宇文胄在前面顶着,而且杨广乃是杨兼的儿子,宇文胄只是宇文会的堂兄,这亲疏立现,所以高阿那肱俘虏二人之时,并没有对杨广用刑,还打算留着杨广作为最后的底牌。

    因着杨广不说话,医官也没有法子,只好留下来一些伤药,随即便告退了。

    杨兼着急的说:“儿子,到底有没有受伤?快让父父看看。”

    小包子使劲摇头,信誓旦旦的说:“没有,没有鸭!绝对没有鸭!父父,窝、窝好得很呢!”

    杨兼有些不相信,毕竟儿子被抓走做俘虏,高阿那肱那般凶残,宇文胄被迫害至此,杨广就算是个小孩子,高阿那肱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鸭是了!”杨广急中生智,用小肉手指着自己圆溜溜的脸蛋,说:“父父!脸!脸脸,痛痛!”

    杨广的面颊的确有些红,杨兼立刻心疼的跟甚么似的,毕竟儿子这张小脸简直就是“盛世美颜”,虽然如今还小,但不难看出来,以后长大了肯定是美男子,这般小就周周正正可可爱爱。不过此时,圆溜溜的小脸蛋上有一些蹭伤,被俘虏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伤口自然免不得的。

    杨兼立刻把伤药打开,净手之后给杨广的面颊上了一些伤药,还轻轻吹了吹,说:“儿子,还痛么?”

    虽那伤药是极好的,但是杨广的伤口怎么可能说不疼就不疼,杨广却摆出一脸震惊,猫眼圆睁,奶声奶气的说:“鸭!肿么突然便不疼啦?”

    杨兼差点子被小包子逗笑了,说:“乖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身上疼不疼,要不然还是脱了衣裳让父父看看罢?”

    杨广立刻摇手,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几乎摇出花儿来,说:“不不不,不用啦!父父,窝尊的,尊的没事!”

    杨广信誓旦旦的保证,为了岔开话题,说:“口渴呐!窝、窝喝点水罢!”

    他跑到案几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准备坐在席上饮水,刚一坐下来,“鸭——”一声奶叫,突然又蹦了起来,把杯子一扔,两只小肉手背在身后,竟然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

    杨兼奇怪的看向杨广,随即恍然大悟,说:“是不是受伤了?快让父父看看!”

    杨广:“……”

    那日被掳走的时候,高阿那肱对着杨广的腰窝狠狠踹了两脚,当时杨广还以为高阿那肱踹在了自己的腰上,但是小孩子哪里有甚么腰啊,尤其杨广现在是个小五短,那就更没有腰了,其实……

    其实是踹在了小包子的小屁股上。至今还疼着,必然青了,这下子好了,位置何其尴尬,杨广自然不想告诉医官与杨兼,挣扎着暴君最后一丝的尊严……

    杨兼眯着眼睛,紧紧盯着杨广,像是要把杨广盯穿一般,立刻大步冲上去,杨广一看,仗着自己个头小,动作灵敏,像是猫一样开始和杨兼兜圈子,两个人围着案几绕了半圈。

    杨兼坚持说:“快过来,让父父看看。”

    小包子使劲摇头,脸蛋直晃悠,说:“不用啦!尊的没事!”

    杨兼却执意说:“过来。”

    小包子:“不、不过去。”

    杨兼又说:“过不过来?”

    小包子僵持:“窝不!”

    杨兼唇角冷酷的一挑,随即幽幽的说:“是你过来自己脱裤子,还是父父过去扒掉你的裤子,你自己选罢。”

    杨广:“……”岂有此理。

    杨兼已经笑了出来,通常他笑起来绝对没甚么好事儿,杨广眼皮狂跳,似乎还是妥协了,败下阵来,磨磨蹭蹭,恨不得把地皮蹭出一个大窟窿,一点点挪过来,还紧紧抓住自己的小衣裳不松手。

    杨兼“恶毒”的说:“动作快。”

    小包子这才极其不情愿的退下自己的小衣裳,大义凛然一背身,给杨兼看自己的伤处。

    果然青了,而且还紫了,扩散了好大一片,因着小包子皮肤白嫩,好像最细腻的米糕一般,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杨兼心口一紧,说:“伤成这样还要面子,小小年纪要甚么面子?”

    杨广:“……”

    杨兼立刻打开伤药,说:“乖,父父给你上药,上药之后就不疼了。”

    杨广登时头皮发麻,动作十足凌厉,立刻蹦起来,摇着手说:“不用不用,不用上药。”

    杨兼说:“不上药怎么能好?乖,听话,听话是乖宝宝,父父给你做枣花糕吃,好不好?”

    杨广虽偏爱枣花糕的滋味儿,但是这事关尊严问题,最后一丝尊严绝对不可丢弃,便说:“父父,窝、窝自己上药!”

    杨兼一板脸,说:“自己怎么上药?你自己看不见,过来,趴在父父腿上,父父给你上药。”

    杨广:“……”朕不要面子么?

    杨兼坚持,他执拗起来,是杨广也拧不过的,尤其杨广现在只是一个小包子,杨兼突然发难,一把将小包子抱起来。

    小包子使劲踢腾着腿儿,但是反抗无效,被杨兼面朝下按下来,最后只得放弃了反抗,好像砧板上的死鱼,闭着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仿佛随时要英勇就义。

    杨兼给他上药,动作非常轻,生怕碰疼了儿子,平日里根本不舍得打的乖儿子,这会子竟然青了这么一大片,杨兼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杨兼低声说:“乖,是不是不疼了?”

    杨广趴在杨兼腿上,杨兼自然看不到杨广的表情,杨广便翻了一个白眼,脸面上哪里有一点子童真?嘴里却奶声奶气的讨好杨兼,说:“尊的不疼呢!”

    杨兼笑着说:“这就对了,下次倘或受伤,一定要告诉父父,自己不要憋着……不对,”杨兼复又说:“绝对不可以再受伤……是父父不好,我没能保护好你。”

    杨广一直趴着,其实是不屑的,毕竟他这一辈子南征北战,甚么样的生死难关没见过,这么点子小伤,只是青了而已,杨广根本不在意,但是听到杨兼的言辞,他心里突然有些怪怪的,心窍莫名其妙发痒……

    杨广根本没有体会过多少父爱,从小到大的伤口也都是自己上药,无论经受甚么样的伤痛,为了比其他儿子表现的出色,杨广从来不会多说,而父亲也不会多问,但是现在,突然不一样了,这种感觉竟然让杨广有点依恋。

    杨兼不知便宜儿子在想甚么,给他上了药,天色也不早了,他们偷袭营地的时候是半夜,这会子马上便要天亮了,杨兼把小包子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不过自己并没有要休息的打算,而是坐在床牙子上,轻轻的拍着杨广,哄着说:“乖宝宝,睡觉了。”

    杨广听着杨兼那温柔的嗓音,还没缓过劲儿来,老实的躺下来,说实在的,他这些日子根本没睡好,杨兼是睡好了,天天抱着自己这个人体工学抱枕,杨广却失眠了,总是刚睡下就被杨兼挤下去,要不然就是被杨兼用被子蒙在头上。

    这会子杨广独自躺下来,杨兼没有过来捣乱,杨广奇怪的问:“父父不睡么?”

    杨兼说:“父父哄你睡,等你睡下了,父父去膳房给你做枣花糕,明日你一睁眼便能食到甜甜的枣花糕,可好?”

    小包子十足乖巧的点了点头,声音圆润,拉了一个词长音,说:“好——”

    “真乖。”杨兼说着,低下头来,在小包子的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杨广登时睁大了眼睛,那震惊的模样好像一只炸毛的猫主子,小肉手一把捂住自己肉嘟嘟的脸蛋,还使劲蹭了蹭。

    杨兼被小包子的模样逗笑了,说:“怎么了,我儿还害羞了?”

    杨广:“……”

    杨广心中告诫自己,自己只是一个奶娃娃,奶娃娃而已,无妨,无妨……

    杨兼则是说:“乖儿子快闭眼睡觉,再不乖乖睡觉,父父又要亲你了。”

    这句话好像比“再不睡觉老狼就要把你叼走了”还要具有威慑力,杨兼刚刚说完,小包子立刻死死闭上眼睛,一副挺尸的模样,笔杆条直,奶声奶气的说:“窝睡了!”

    杨兼也没有再闹他,便轻轻的,一下一下很有规律的拍着小包子,哄他入睡。

    杨广起初还很僵硬,不过这具身子实在幼小,禁不住困倦的洗礼,稍微放松下来,立刻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小包子微微张着小嘴巴,吐息均匀,还呼呼的打着小呼噜,吧唧吧唧,吐字不清的说着梦话:“上……上药……不、不上……”

    杨兼无声的笑了笑,眼看着天色亮堂了起来,小包子也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营帐,把营帐帘子掖好,免得光线漏进去。

    杨兼准备去膳房给儿子做枣花糕吃,另外一方面,他也想给宇文胄做一些好入口的吃食。

    杨兼去膳房之前,先来到了宇文胄的营帐,打起帐帘子轻声走进去。

    这一走进去,并没有发现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的身影,营账中只有两个仆役,并着尉迟佑耆。

    杨兼挑了挑眉,怕吵了宇文胄休养,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你怎么在这里?”

    尉迟佑耆也偷偷摸摸似的,用手拢着嘴,和杨兼说悄悄话:“骠骑大将军不知去了何处,哪里也找不到人,佑耆在这里稍微帮衬一番。”

    杨兼挑眉说:“找过牢狱了没有?”

    宇文会之前冲着牢狱跑过去,恐怕是要去教训高阿那肱,尉迟佑耆点点头,说:“找过牢狱了,但是也不见大将军。”

    这就奇怪了,按理来说,宇文会是最关心他兄长的,这会子兄长被救回来了,宇文会怎么会不见人影呢?他不应该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这里么?

    杨兼轻声说:“兼去膳房做些吃食,等宇文郎主醒了便可入口,劳烦你守在这里了。”

    尉迟佑耆点点头,说:“不劳烦的。”

    杨兼轻轻的出了营帐,这回便往膳房而去了,因着天色才亮起来,还没到早起的时辰,离用早膳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膳房里没有一个膳夫。

    但杨兼走到膳房门口,却闻到一股子焦糊的味道,不只是味道,眼看着一股股浓烟从膳房里冒出来,那架势大有灯神从阿拉丁神灯里冒出来的模样。

    “着火了?”杨兼心中咯噔一声,好端端的也没人做饭,怎么会失火,难道是齐军的欲孽来放火,打算再烧一次营地?

    杨兼立刻大步冲进膳房,一进去便被呛得“咳咳咳”咳嗽起来,定眼一看,膳房里竟然有人,但并非甚么齐军余孽,正是刚才怎么也找不到人影的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宇文会蹲在膳房的地上,脸朝着灶台炉子,手边放了很多柴火,竟然在……烧火?

    杨兼冲进膳房,将室户全都推开,让浓烟冒出去,免得自己和宇文会憋死在膳房里。

    外面巡逻的事情看到这面浓烟滚滚,提着水桶飞快的冲过来,大喊着:“着火了!”

    “快来人,救火啊!!”

    士兵们火速赶来,定眼一看,只有“狼烟”没有明火,都是一脸诧异。

    宇文会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烟土,瞪着眼睛说:“喊甚么喊!?哪里失火了?哪里?!别咋咋呼呼慌慌张张的,都退下,该干甚么干甚么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会子才发现,根本不是着火,他们被骠骑大将军无端端的骂了一段,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应承着,提着水桶又回去了,虚惊一场。

    杨兼咳嗽着,把自己的气息捋顺,摘下腰间的腰扇扇风,让空气流通一些,这才上下打量着宇文会。

    宇文会的介胄都没脱下来,十好几斤的介胄一直穿着也不嫌累,眼看着那些士兵走了,便又蹲回了灶台旁边,大马金刀的蹲在地上,将手边的木柴一条条,一根根的扔进火眼中。

    杨兼挑了挑眉,说:“大将军,你在这里做甚么呢?”

    宇文会“咳咳咳”咳嗽了好几声,也被冒出来的烟呛着了,他的面容上全都是黑灰,两只眼睛也被呛得通红,但奇怪的是,双眼下面各有两条笔直的痕迹,好像被液体冲刷过一样,是没有黑灰的,显然是……

    哭过?

    宇文会哑着嗓音说:“看也知了罢,本将军在烧火啊!”

    杨兼挑了挑嘴唇,说:“这膳房也没膳夫理膳,烧甚么火?”

    宇文会没说话,但还是一根一根的把木柴往火眼里扔,动作异常匀速,仿佛已经练成了熟练工种。

    杨兼拿出一块帕子,弯腰递过去,宇文会瞪着眼睛说:“干、干甚么!?我又没哭,你你你、给给给……给我帕子做甚么!?”

    杨兼见他此地无银三百两,打趣的笑着说:“兼自然知道骠骑大将军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给你擦脸上的烟灰用的,又没说让你擦眼泪。”

    “狗屁!”宇文会粗鲁的说:“没眼泪!”

    “是是是,”杨兼应和说:“没眼泪,没眼泪。”

    宇文会又说:“这这这……这是烟熏的,太他娘的呛人了,军队里就用这破木柴,怪不得做出来的膳食如此难吃!”

    杨兼又说:“是是是。”

    宇文会说:“你怎么过来了?”

    杨兼说:“兼打算给儿子做点枣花糕食,还有……万一宇文郎主醒了,肯定要进食,打算再熬点粥来。”

    一提起宇文郎主这四个字,宇文会的脸色瞬间僵硬了起来,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杨兼动作麻利,开始理膳,一方面准备和面,一方面准备熬粥,枣花糕好说,小儿子喜欢甚么口味的枣花糕,枣泥有多甜,酥皮有多酥,杨兼已经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做的出来。

    至于给宇文胄熬的粥,杨兼想了想,宇文胄刚醒过来一定不能吃太硬的食物,最好是好消化,又养胃,而且营养十足的粥水,再分一些给自己儿子食,就再好不过了。

    杨兼立刻来了主意,不如就熬一锅美龄粥,营养又开胃,熬得稀烂还好消化,没有甚么负担。

    这美龄粥和其他的粥水不同,需要用到豆浆,于是杨兼便一面泡米,一面准备豆浆,忙碌了起来。

    杨兼忙碌着,一时像个陀螺一样,宇文会在旁边烧火,看着杨兼忙碌,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没忍住开口说:“我……我兄长怎么样了?”

    杨兼一面和面,一面说:“想知道宇文郎主的情况如何,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何必蹲在这里烧火呢。”

    宇文会低下头来,用木柴拨楞着火焰,声音沙哑的说:“我怕了。”

    “怕了?”杨兼停下来和面的动作,看向宇文会,说:“怕了甚么?”

    宇文会低声说:“怕……怕见到兄长,看到他那鲜血淋漓的样子,我心里头突然就害怕了,从小到大,我还没怕过甚么?但是我真的很怕多看他一眼,我……唉——”

    宇文会说到这里,突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杨兼已经继续和面的动作,说:“大将军只是在逃避罢了,很多人都不敢直视伤痛,但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连你都在逃避,那么伤痛的当事人又该怎么办呢?”

    宇文会的动作稍微有些僵硬,他蹲在地上,抬头看向和面的杨兼。

    杨兼继续说:“小玉米守着宇文郎主呢,不过兼私以为,宇文郎主醒过来的话,第一个想见到的并非是小玉米,而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十几年的亲人,不是么?”

    “噌!”宇文会突然站起身来,他手里还握着木柴,突然站起来,“哐当!”一声,木柴全都掉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好像打更一般,敲得震天动地。

    宇文会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我……我要去找兄长了!”

    他说着,急急忙忙,火烧眉毛一样冲出膳房,往宇文胄下榻的营帐跑去,杨兼见他跑出去,低头看了看满地木柴的凌乱地面,无奈的摇摇头,说:“烧火?你是烧膳房罢……”

    宇文胄失血过多,一直没有醒过来,宇文会一直守在身边,杨兼第一天做的美龄粥全都便宜给了宇文会。

    宇文会一面吃粥,一面说:“真好吃真好吃!这粥有一股子香醇的味道,太好食了!等兄长醒了,一定喜欢的!”

    一连过了两天,宇文会守了两天,一刻都没离开营帐,宇文胄还是没有醒过来,杨兼这日早起,又准备例行公事去熬美龄粥,谁知今日宇文郎主会不会醒过来,倘或醒过来,正好可以喝上热腾腾的美龄粥。

    杨兼熬好了一锅美龄粥,粥水乳白又浓稠,大老远儿都能闻到喷香的味道,豆香与米香结合在一起,只要稍微一闻,没有食欲的人也会食指大动。

    杨兼端着美龄粥走进营帐,宇文会趴在床牙子上竟然睡着了,毕竟两天都没合眼,之前为了给高阿那肱下套,宇文会凡事都亲力亲为,一点子也不敢松懈,自然没睡过好觉,这会子实在支持不住,铁打的身体也不行,只是想着眯一会儿,哪知真的睡了过去。

    宇文会睡得还挺香,根本没发现……宇文胄已经醒过来了。

    杨兼走过去,便看到宇文胄睁开了眼目,躺了好几日,虽医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众人还是担心不已,杨兼这会子见到宇文胄醒了,脸上也难得染上了一些喜悦。

    杨兼刚要开口,宇文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宇文会还在熟睡,宇文会眼底都是乌青,宇文胄必然是不想吵醒了他。

    杨兼点点头,将粥水放在一边,打开盖子,让粥水稍微凉一凉,免得烫了宇文胄。

    杨兼声音很轻很轻的说:“宇文郎主,感觉如何?”

    宇文胄摇摇头,声音沙哑又微弱,他刚醒过来,还没甚么体力,说:“无妨……”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叹了口气,但实在太微弱了,轻声说:“就算是伤痕累累,也要……活下去,不是么?”

    宇文胄被高阿那肱宫刑,那时候他的确接受不了,不只是疼痛,还有尊严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做了这么久的俘虏,没有甚么可以再打击自己的了,但宇文胄完全想错了,当时他觉得天都塌了,还不如一死了之。

    高阿那肱却不让他死,还要握着宇文胄作为筹码,他便如此奄奄一息,一直沉浸在生不如死之中。

    宇文胄感慨地说:“但是人真的很奇怪……本以为太苦了,太苦了,实在吃不了这么苦,可真正吃下这口苦的时候,我又……又舍不得一死了之……”

    他说着,平静的目光看向趴在床牙子上的宇文会。

    宇文胄想过,干脆死了算了,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趴在自己身边,眼底乌青,一脸疲惫的宇文会之时,突然又舍不得死了,就算自己一穷二白,舍不得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宇文胄想着,弟亲拼死拼活的把自己救回来,如果自己当真一死了之,弟亲心中会如何?自己如何能辜负了他这一番苦心呢……

    宇文胄竟然比杨兼想象的更加豁达。的确,即使伤痕累累,也要活下去,杨兼又何尝体会不到呢?不止如此,越是伤痕累累,杨兼却越是想要活得精彩。

    二人正说话,宇文会微微蹙了蹙眉,还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要醒过来,他抬起头来,脸上都是被床牙子压得印记,红了一大片,还有些没睡醒的劲头,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儿。

    兄长竟然醒了!

    “兄……兄长?!”宇文会瞪大了眼睛,说:“你、你醒了!?”

    “兄长醒了!”

    宇文会不由分说,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跑去,大喊着:“医官!!医官在何处!快叫医官!兄长、兄长醒了!快……哎!”

    嘭——

    宇文会慌张的往外跑,想要去叫医官,结果跑到营帐门口的时候,被帐帘子绊了一下,直接趴在地上,栽了一个大马趴,简直地动山摇,但是也顾不得疼,也顾不得大将军的形象,蹦起来继续往外跑。

    “嗤……”宇文胄轻笑了一声,看着弟弟憨头憨脑跑出去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说:“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子也没变。”

    宇文会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找医官,医官被他拽着一路飞奔而来,快速给宇文胄看诊了一遍,宇文胄身子骨本就比旁人好,加之他还年轻,这会子算是挺过来了。

    医官看诊完毕,便出去煎药,嘱咐病患稍微用一点吃食,一会子好用药。

    医官离开之后,宇文会立刻忙碌起来,一会子端水,一会子整理床被,把杨兼挤到了角落,还嫌弃他碍事儿。

    “兄长,你渴不渴?”

    “兄长,这么躺着累不累,要不要换个姿势?”

    “兄长,饿了不曾,要不然食点粥罢!”

    杨兼看的眼睛发晕,不过宇文郎主眼睛好像有滤镜,看着自家弟弟怎么样都好,又是“久别重逢”,这滤镜就更是厚了,笑着说:“无妨,都无妨,你坐下来罢。”

    宇文会端起杨兼熬的美龄粥,说:“兄长,你尝尝这个,可好喝了,竟是豆浆熬的粥,那滋味儿比一般的粥水都要美味许多,你可不知,兄长未醒来之时,你的粥水全都进了我的肚子,我可是亲身尝过的,绝对美味。”

    杨兼把宇文胄稍微扶起来一些,给他后背垫上软垫和被子,让他靠坐在床头,宇文会便仔细的用小匕舀起一勺美龄粥来,细细的吹凉,这才送到宇文胄面前,说:“兄长,尝尝。”

    宇文胄将粥吃进口中,比一般的粥水要稠,入口软绵细腻,果然有一股子豆浆的香味儿,回味悠长,而且莫名开胃,一口下肚登时便觉得饿了。

    宇文会嘿嘿一笑,说:“兄长,这粥水虽然不是我熬的,但火是我烧的。”

    宇文胄笑着说:“当真是难为你了。”

    “兄长……”宇文会又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之前,我根本没有哭,其实是被柴火的浓烟熏了眼睛,所以眼圈通红,就跟哭过了一般。”

    宇文胄说:“那你这会儿呢?”

    宇文会稍微一僵,立刻傻笑说:“当然也没哭啊!都是浓烟熏得,兄长你可不知道啊,这理膳就跟做人一样,当真十足艰难,我跟你说……”

    他说到这里,宇文胄突然淡淡的说:“倘或不想笑,不笑也可以,不必如此强颜欢笑,为兄无事。”

    宇文会的嗓音僵硬在喉咙里,一时间竟然堵了个严严实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他突然比往日里还要唠叨,其实并非心血来潮想说很多话,而是变着法子的安慰宇文胄,他想宇文胄知道,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甚么不同,但越是如此,越是不同。

    宇文胄说:“为兄当真无事,弟亲与各位将军舍命相救,为兄自会格外珍惜自己这条性命,绝不会想不开的,弟亲放心便是了,反倒是弟亲……”

    他顿了顿,轻声说:“这都不是你的错,弟亲不必觉得有任何负担。如今弟亲长大了,为兄甚是宽慰。”

    宇文会喉咙滚动着,他万没想到,宇文胄遭此大难,反而转过来安慰自己,他低声说:“弟弟是不是……太没用了。”

    宇文胄笑了一声,说:“怎么会?你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啊,这世上的男儿哪一个不羡慕你?”

    杨兼拍了拍宇文会的肩膀,他总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插不上话,还不如让他们兄弟二人谈谈心,便说:“粥水膳房还有,倘或不够,或者大将军馋了,自己去盛便是,兼带儿子去了。”

    宇文会挥了挥手,说:“赶紧走罢,谁馋了,我早吃的够不够了!”

    杨兼笑了笑,走出营帐,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杨广这会子正翘着腿儿,躺在床上,十足悠闲,耳听着哗啦一声,营帐帘子打了起来,他立刻放下腿来,装作乖巧的模样,老老实实躺着。

    这些日子因着杨广有伤在身,所以杨兼这个当爹的便更是温柔,十足是个二十四孝好父亲,整日里宠着,用膳喂着,走路抱着,睡觉哄着,生怕小儿子留下甚么心理阴影,因此是打起一百二十叠的温柔,小心照顾。

    杨广这会子刚食了午膳,往床上一赖,准备睡回笼觉了,杨兼也没说甚么,还给儿子盖好被子,哄着说:“儿子乖乖睡午觉,下午想食甚么点心么?”

    小包子杨广舒舒服服的躺着,成大字瘫在床上,懒洋洋的说:“嗯——窝想想!知道啦,窝想吃甜粥,冰冰哒甜粥!用冰块镇着!”

    杨兼说:“不许贪凉,不能吃太冰的。”

    小包子已经摸清楚了杨兼的脉门,嘴巴一嘟,眉毛一八,可怜兮兮的说:“可素……可素窝想吃鸭,凉凉哒,甜甜哒……父父、父父!”

    小包子说着,还晃杨兼的手臂,在床上撒娇打滚儿,踢腾着小肉腿,杨兼一看,儿子是吃可爱多长大的么?当真受不了受不了,于是稍微妥协了一些,说:“那就……少吃一点凉的,就只能吃一点点。”

    “嗯嗯!”小包子立刻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最——好啦!”

    杨兼挑唇一笑,笑容越发的“邪佞”起来,说:“父父这般好,给父父亲一下。”

    哪知道小包子竟然谈亲色变,肉肉的小脸蛋一僵,一把拉住被子,猛地蒙在头顶,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下面,打死也不出来。

    杨兼看着儿子这生动的反应,笑的肚子有点疼,也不再闹他,说:“乖,好好睡觉,父父去给你把粥水用冰镇上,等你睡醒了喝。”

    他说着,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营帐,把营帐帘子掖好。

    杨兼走出营帐,上一刻还满脸“慈祥”的笑容,下一刻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一点点收敛起来,唇角向下压着,换上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便抬步往幕府而去。

    杨兼走进幕府,已经有人在了,齐国公宇文宪,蜀国公之子尉迟佑耆都坐在席上,杨兼没说话,走进去也坐在席上,就这个空当,又有人走进了幕府,原来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

    杨兼说:“宇文郎主如何了?”

    宇文会说:“没事儿,用了粥水已经睡下了,我兄长特别喜欢这粥水。”

    宇文会说着,同样在席上坐下来,众人已经到齐,杨兼淡淡的说:“今日招各位幕府议事,便是想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齐军。”

    一说到这里,宇文会的脸色那是相当难看,齐国公宇文宪比较冷静,便说:“那日咱们埋伏齐军,我在会盟营地附近,并未看到齐军的一兵一卒,齐军大营反而突然失火,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宇文会说:“甚么缘故?找齐贼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杨建首先提审了负责援军的他骆拔,他骆拔一脸落魄,被两个士兵押解着走进营地,“咕咚”一声按在地上。

    他身上都是锁链,几乎是五花大绑,齐军又全部被俘虏,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性,看到杨兼等人,眼中一片死灰,却抱着一丝侥幸,说:“你们不要杀我,我可以做人质,我可以做人质!”

    杨兼挑唇一笑,说:“人彘?人彘好啊,兼还从未见过有人上赶着做人彘的,各位说说看,他想做人彘,咱们是先砍了他的胳膊,剁了他的腿,还是先挖了他的眼睛,剪了他的舌头?”

    他骆拔一听,立刻死死闭上嘴巴,生怕被剪了舌头一般,使劲摇头,杨兼显然不是误会了他,而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他骆拔连忙改口说:“不是人彘!不是人彘!我可以做俘虏!我的母亲乃是大齐侍中!太子都是我母亲养大的,你们不要杀我,想要甚么都可以!要财币,我给你们给你们!别伤害我!”

    杨兼幽幽一笑,说:“财币?你看兼是缺钱的样子么?”

    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就算隋国公杨忠再勤俭,也是北周的柱国,每年的粮俸领着,怎么可能缺钱?

    他骆拔瑟瑟发抖,瘫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求饶才好。

    杨兼随即说:“我问你甚么,你就答甚么,倘或你不说实话,或者兼觉得你回答的不好听,便剪了你的舌头,不过……你放心,兼不会一口气把你的舌头全剪下来,每次只剪一刀,一刀一刀把你的舌头划上花刀,入油锅一炸,你的舌头便会像菊花一样炸开,十足入味,外焦里嫩,啧啧……”

    他骆拔算是见过大世面儿的人,他和他的母亲可是从宫奴爬上来的,甚么样的狠人物没见过?但是他当真是没有见过要把旁人的舌头划成花刀,下油锅去炸的,只是听一听,便觉得后背发汗,浑身冷战。

    别说他骆拔了,在场其他人一听,短时间之内也不想再食油炸食物了,总觉得杨兼所描绘的画面感太强,倘或再食油炸食品,可能会引起“身体不适”。

    “我说!我说!”他骆拔立刻点头说:“我甚么都说!”

    杨兼说:“你们齐军的大营为何失火?”

    他骆拔第一个问题便回答不上来,他当时在大营外面,根本不知情,还在和高阿那肱争夺战功,硬着头皮说:“我……我实在不知情啊!我没骗人,没有骗人!真的不知情啊,不要剪我舌头!”

    杨兼眯眼说:“你不知情?”

    “真的!千真万确!”他骆拔生怕杨兼把他的舌头炸成菊花,连忙说:“是真的,我当时……我当时带兵出了军营,也是看到浓烟滚滚,这才……这才赶回营地,已经失火,我也……我也很纳闷呢!”

    齐军营地失火,绝对不是不小心失火,营中烧的七七八八,肯定有助燃物,必然是有人刻意放火。

    杨兼思虑了一番,又说:“那你们齐军又为何会落入土坑之中,是何人挖的土坑?”

    “这……这……”他骆拔吭吭唧唧的说:“是我……我挖的土坑……”

    “好你个他骆拔!”宇文会立刻拍案而起,大吼说:“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想要用如此拙烂的借口诓骗我们!我看你是不知道害怕!”

    “饶命啊!饶命啊!”他骆拔连连磕头,说:“是真的!我没骗你们呢,是真的,我……我挖的坑,我只是因着看不惯高阿那肱那个孙儿,所以才……才……”

    不怪宇文会不相信,以为他骆拔是诓骗他们的,毕竟他骆拔和高阿那肱都是北齐的人,他们显然是自己人,自己人又怎么会坑自己人呢?

    他骆拔悔恨的说:“我……我就是觉得高阿那肱那个孙儿他……他狗眼看人低,一时气不过……”

    他骆拔不敢隐瞒,于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去见小包子,小包子杨广说高阿那肱叫他太监的事情全都复述了下来。

    杨兼微微蹙了蹙眉,没成想这其中还有自己儿子的事情?

    倘或这个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那绝对是挑拨离间,简直便是釜底抽薪,挑起他骆拔和高阿那肱的内斗,但是这事请放在小包子身上,小包子年纪那么小……

    杨兼摇了摇头,心想不可能,必然是高阿那肱的确这般说过,小包子才记在心中,并非挑拨离间。

    他骆拔也是如此想的,因此愤恨高阿那肱,便偷偷设下了埋伏,想要把高阿那肱坑在半路,自己去领头等功。

    他骆拔说:“那些土坑是我……是我令人挖的,千真万确,要不然为什么挖在那里,高阿那肱却没有发现呢,的确是我叫人挖的,我平日里负责军营周围的巡逻,所以……所以挖坑很方便,高阿那肱根本无从察觉。”

    宇文会都懵了,还真是自己人坑自己人?

    的确如此,这么一想,那些土坑虽然并非挖在齐军营地的大门口,但是挖在了必经之路上,必然是了解齐军动向的人,而且那里距离齐军营地有些近,这么大的坑,如果是旁人挖坑,动静肯定很大,齐军必然有所察觉,唯独是自己人……

    众人有一百种想法,一千种想法,唯独没想到齐军自己人坑自己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骆拔说:“至于……至于失火,我是真的不知情啊,当时我们都在军营外面,我以为十拿九稳,又一心想要去抢头功,所以……根本没有在军营里留多少人,后来便看到营地失火,火蛇冲天,我就顾不得旁的,连忙打马赶回去了,再后来,你们……你们也来了,剩下的你们都清楚了!我真的没骗人,别剪我舌头!别剪我舌头啊!”

    杨兼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也……太巧了。

    杨兼淡淡的说:“把高阿那肱也提审上来。”

    很快,又有两个士兵从外面走进来,押解着同样五花大绑的高阿那肱,高阿那肱一只眼睛瞎了,眼珠子被扎的烂七八糟,脖子上深深的血痕已经结疤,他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骆拔,立刻狰狞大吼:“他骆拔!!你这个竖子,毁我计划,我杀了你!!!”

    他骆拔见高阿那肱五花大绑的就要冲过来,连忙大喊着:“别……别让他过来!”

    “计划?”杨兼此时幽幽一笑,说:“高阿那肱,甚么计划?难道是准备偷袭会盟大营的计划么?”

    “你?!”高阿那肱用他的独眼死死瞪着眼睛,随即恍然大悟,营地失火,周师突然闯进来,这显然不是巧合,什么会盟全都是骗局。

    “你骗我?!”

    杨兼轻笑说:“骗你怎么了,很新鲜么?”

    高阿那肱挣扎着大吼:“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还有你那不得好死的小崽子!杀了他!!杀了他——!我的眼睛,眼睛!!你们一家子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心狠手辣?”宇文会大步走过去,一把提住高阿那肱的衣领子,说:“心狠手辣,高阿那肱,你现在只瞎了一只眼睛,知道甚么是心狠手辣,后面还有很多心狠手辣等着你呢!!”

    “嘭!”他说完,直接一甩手,将高阿那肱狠狠摔在地上。

    高阿那肱怒吼着:“如果不是那个小崽子,你们绝对抓不到我!”

    小崽子?高阿那肱口中的小崽子,必然就是杨兼的便宜大儿子杨广了。

    旁人不知情,但是高阿那肱知情,营帐中的鱼线,还有那只扎瞎自己眼睛的小匕,绝对不是偶然,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的确是杨广那个半大的小娃娃设下的圈套。

    高阿那肱说:“如果不是那个小崽子扎瞎了我的眼睛,你们根本抓不住我!!”

    杨兼复又蹙了蹙眉,似乎在想甚么。

    宇文会不以为意,毕竟杨广现在可是个奶娃娃啊,当时在齐军营地里,小包子哭的痛哭流涕,一看便是被吓坏了,怎么可能有坏心眼儿?更别说是扎瞎眼睛这种血粼粼的事儿了,宇文会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的,怕是就算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的!

    宇文会冷笑说:“技不如人,你便找各种借口,找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免得旁人笑掉大牙!”

    “你们不相信?!”高阿那肱指认杨广说:“你们不相信,在场之中只有我与那小崽子,难道是被阉了的宇文胄突然跳起来扎瞎了我的眼睛吗?!”

    “你说甚么?!你这畜生!!”宇文会听到高阿那肱对自己的兄长出言不逊,立刻冲过去,第二次将高阿那肱提起来,眼球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嘶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高阿那肱昂着脖颈说:“我乃大齐武卫将军,太子跟前的红人,你们若是敢动我,大齐不会饶过你们的!倘或识相的,便放我离开!”

    “识相?”杨兼突然轻笑一声,慢慢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裳,说:“兼此人,最不识相。”

    他抬了抬手,幽幽的说:“大将军不必亲自动手,这看热闹,还是狗咬狗最有意思,不是么?”

    宇文会奇怪的看向杨兼,不知杨兼是甚么意思,杨兼抬步走出幕府营帐,说:“把这两个阶下囚带到武场之上。”

    “是,将军!”

    士兵们立刻押解着高阿那肱和他骆拔来到武场之上,周师的士兵们围绕着武场,围成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

    杨兼让人将席位摆在武场旁边,置备席子、三足凭几,还有案几与酒菜,摆明了一番看热闹的模样。

    又让人将木桩拦在武场之上,好似猎场的围栏一般,高阿那肱和他骆拔便站在围栏里面,士兵给二人松绑。

    杨兼坐在席上,歪歪斜斜的倚着三足凭几,整个人悠闲又慵懒,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抛洒而下,炙热又热烈。

    杨兼笑着说:“发给他们武器,狗咬狗嘛,自然要有獠牙了。”

    尉迟佑耆依言,将两把钝刀扔进围栏之内,是两把钝钝的小匕首,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骆拔慌张的盯着地上的匕首,高阿那肱则是哈哈大笑:“你这周狗!想要挑拨离间?!我们是不会如你愿的!”

    杨兼一笑,悠闲的伸手过去,托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对着日头晃了晃,说:“你们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谁先切掉对方的男/根,谁就可以活命,反之……”

    杨兼的话轻飘飘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好似一点子也不粗俗,他骆拔和高阿那肱二人下意识的全都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但是二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动弹。

    杨兼也不着急,说:“没干系,兼有的是闲工夫,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思量。”

    他骆拔怒吼说:“你们周人不要欺人太甚!!我们是不会自相残杀的!”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分明口口声声说不会自相残杀,下一刻却突然暴起,原来那大义凛然的言辞,不过是混淆视听用的,想要趁着高阿那肱不备,偷袭高阿那肱。

    不过高阿那肱留了一个心眼,他向来看不起他骆拔,自然多留了一个心眼,眼看着他骆拔暴起,也冲过去,二人“啊啊啊啊”的大吼着,一个人扑到一把匕首,抓起匕首就往对方身上扎去。

    “你这个阉人!!!你不是说不会自相残杀吗?!”

    “高阿那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一向看我不起,我今日便宰了你!!让你成为真正的阉人!”

    二人瞬间你死我活的扑倒在一起,因着杨兼吩咐给他们的兵刃都是短兵,所以二人打起来你死我活,好像肉搏一般,不只是用兵刃,甚至还上手去抓,上嘴去咬,撕扯着对方。

    “妙,妙哉。”杨兼轻轻抚掌,说:“果然,狗咬狗有趣儿多了,真真儿精彩。”

    高阿那肱与他骆拔扭打在一起,兵刃很钝,又是短兵,用起来根本不利索,两个人缠斗良久,果然自己人打自己人场面才更加精彩,简直是肉沫横飞,不堪入目。

    “啊啊啊啊——!!”不一会儿,武场之上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之声,耳听“呲——”一声,鲜血喷出,众人仔细辨认了一番,这才看到,原来是他骆拔不敌高阿那肱。

    当!!

    高阿那肱将染血的匕首一扔,打起自己人来一点儿也不手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说:“如何!你们现在可以信守承诺,放了我罢!放我回邺城去!”

    杨兼站起身来,往武场上看了一眼,忍不住撇了撇唇角,“啧啧”两声,随即拍拍手,说:“把高阿那肱这个齐贼拿下。”

    士兵一拥而上,高阿那肱身上本就有伤,刚才还和他骆拔拼命搏斗,这会子哪里还有甚么力气,瞬间被士兵押解在地上,面颊贴着地面,奋力挣扎怒吼:“你们不讲信用!!分明是我赢了!”

    杨兼微微一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兼这个人最不讲信用,这叫……兵不厌诈。”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高阿那肱怒吼起来:“你这个下贱之人,不得好死!!你不讲信用!”

    杨兼说:“难为日前高将军送来一份厚礼,兼当真是无以为报,不过高将军放心,有来有往才是礼,兼马上便还礼给高将军。”

    杨兼说着摆摆手,随即上来几个膳夫,抬了一个水精制作的大酒缸,水精打磨得光滑明净,十分透亮。

    “啪啪!”杨兼拍了拍水精酒缸,说:“来人,把高将军的好宝贝切下来,放在这只酒缸里泡着,泡成一坛好酒,再送到邺城去做见面礼。”

    “放开我!!放开我——”高阿那肱这会子才知道怕了,叫喊着:“我是大齐的将军,你们不能,不能……”

    “是了,”杨兼似乎想起了甚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险些给忘了,这高将军浑身都是宝,除了他的大宝贝儿,脑袋瓜子也切下来,挂在城门外面……”

    他说到此处脸色一凛,收敛了所有笑容,森严阴霾的说:“曝尸三日,扬我军威!倘或有敢进犯者,如同此贼!”

    杨兼砍掉了高阿那肱的脑袋,把高阿那肱的男/根泡酒送回了邺城,俘虏齐军一万五千人,潼关之外的齐军全部溃散,就连粮草也没剩下。

    不止如此,杨兼除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万先锋,和俘虏来的敌军一万五千人,还兼并了潼关的军队,如此一来,零零总总,足足四万人之众!

    南北朝时期战争频发,比较动荡,因此这个时期的人口数量并不多。人口不多,兵马数量也不见得太强盛,严重缩水了不少。

    北周的兵马制度,沿用了小皇帝宇文邕父亲制定的府兵制度,上有八大柱国,每个柱国督两个大将军,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将军,总共二十四开府,视为二十四军。六府总领于天官,因此大冢宰宇文护总领二十四军,说出来不怕吓人,每位柱国领兵只有八千,正规军加起来一共——五万!

    当然,这只是中央正规军的人数,而且这五万兵马全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在宇文护的统帅之下,兵力强盛,以一敌二不是大话。

    北周的正规军总共才五万人众,杨兼一口气竟然收归了小四万人,这数量是相当惊人的。

    杨兼初出茅庐,声名大噪,一时间威名远播,众人都等着看热闹,哪知道这热闹,看着看着,突然变得……太大了。

    京兆长安,大德殿。

    殿门紧紧关闭,中官们全都站在外面侍奉,小皇帝宇文邕召见卫国公宇文直,已经召见进去半个时辰还有余,也不知在里面谈些甚么。

    大冢宰宇文护奉命进宫,已经到了大德殿门口,中官连忙前来迎接,一打叠的作礼,说:“大冢宰,您来了,听说大冢宰昨儿个又出了一夜公务,当真是辛苦了。”

    宇文护笑笑,十足虚伪的说:“都是为了人主办事儿,哪有甚么辛苦的?”

    中官赔笑说:“是是是,大冢宰,请您稍待片刻,人主召见卫国公,这会子还没说完话儿,想必也快了,您再等一等。”

    宇文护幽幽一笑,说:“不着急,做人臣的,等得。”

    宇文护哪里能不知道,小皇帝召见卫国公宇文直还能为的甚么事情?还不是为了杨兼扬名立万的事情?

    当初可是宇文直举荐杨兼作为先锋出战,宇文直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把杨兼弄死在前线,他觉得杨兼初出茅庐,根本没有本事儿,也没有经验,绝对有去无回。

    结果的确是有去无回,但并非杨兼,而是朝廷的兵马,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经过潼关一战,杨兼的兵马急速膨胀,从一万先锋,膨胀成了两万、三万,甚至是将近四万,几乎能与正规军的数量匹敌,小皇帝此时能不生气,能不着急么?

    宇文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会子自然被小皇帝召进宫中喝骂一通。大德殿即使闭着殿门,也能听到里面的训斥声,一声声传出来,中官尴尬的笑了笑,宇文护并未在意,也笑了笑。

    大德殿之中的宇文直却笑不出来,此时他低垂着头,弓着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连连认错,说:“人主息怒啊!皇兄……皇兄,弟弟也不知会变成这样……”

    “你也不知会变成这样?!”宇文邕“嘭!”一声,直接将文书扔在宇文直的脸上,说:“你好好儿看看,这是边关送来的邸报!你给寡人好生看看!隋国公世子大获全胜,在潼关俘虏齐军一万五千人,斩首蜀国公之子,兼并潼关驻军,你给寡人一字一字的看清楚!看清楚!”

    “臣知错!臣知错!”宇文直怎么可能看不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心惊胆战的不能自已,杨兼现在彻底被他们喂肥了,这一万先锋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接下来杨兼还要一路打到晋阳去,等到了晋州,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杨兼的兵马还能膨胀成甚么模样。

    宇文直才是最害怕的那个,因着小皇帝送杨兼去战场,也是暗地里想要送杨兼去死,而宇文直送杨兼去战场,那是摆明了给杨兼使绊儿,现在杨兼没有被绊倒,他反而已经快要死了。

    宇文直连连磕头,说:“皇兄放心,皇兄放心!弟弟已经有了对策,皇兄大可以明面上派兵去送粮草,还有酒肉犒赏三军,实际上派人去收回镇军将军手中的一万兵权,同时派人接管潼关驻军,如此一来……如此一来镇军将军手中只剩下一万五千的齐军叛逆,这些叛逆刚刚被俘虏,必然无法归心,都是一把子乌合之众而已。”

    宇文邕狠狠的喘出一口气来,眯着眼睛盯着宇文直,宇文直不敢直视,吓得低垂着头良久,终于听到小皇帝开口了。

    宇文邕冷冷的说:“你捅出来的篓子,你去收拾。”

    宇文直吓了一大跳,小皇帝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安抚杨兼,同时收归兵权?

    需要从杨兼手中收回来的,是一万先锋军队,还有一万多人的潼关驻军,说起来是容易,毕竟先锋是小皇帝给的,潼关诸军是潼关当地的军队,但是这肉包子都咬在狼嘴里了,还不是狗嘴里,宇文直要伸手去掏,胳膊岂不是会被咬断?!

    “臣……臣……”

    小皇帝宇文邕眼睛一眯,说:“你去,还是不去?”

    宇文直额头上都是冷汗,最终只能瑟瑟发抖的说:“臣……臣去,去……”

    小皇帝宇文邕点点头,说:“倘或你能收归这两拨兵马,寡人便留你在潼关驻守,令潼关兵马,倘或你收不回来……”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宇文直已经听明白了,倘或他收不回来这些兵马,小皇帝不用办他,杨兼肯定已经办了他。

    宇文直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小皇帝宇文邕朗声说:“请大冢宰进来罢。”

    大冢宰宇文护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走进大德殿之中,低头一看,地上全都是文书,扔的烂七八糟,宇文直跪在地上,脸上还有血痕,摆明了是被文书砸的。

    小皇帝见了宇文护,脸色便是不一样,笑起来十足的无害,而且满满都是信任,说:“大冢宰久等了,寡人当真过意不去。”

    宇文护也是装模作样,说:“人主言重了。”

    小皇帝宇文邕又说:“今日叫大冢宰过来,其实是想要褒奖大冢宰,大冢宰这个指挥领兵有方,此次与齐人的战役旗开得胜,大军还没抵达晋阳,已经狠狠搓了齐军的锐气,寡人甚是喜悦啊。”

    宇文护笑了笑,心说没看出人主哪里有甚么喜悦,反而一副马上便要哭出来的模样。

    宇文护拱手说:“老臣惶恐,这实在不是老臣的功劳,全赖卫国公举荐有功,隋国公世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一鸣惊人,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宇文护这么一说,宇文直又被狠狠的瞪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

    小皇帝宇文邕调整好吐息,笑的有些僵硬,说:“寡人寻思着,前线大军旗开得胜,令人欢喜,便打算派遣一个使者,前往潼关,带一些粮草和酒肉过去,犒赏三军,大冢宰毕竟是总指挥,意下如何?”

    宇文护笑了笑,他哪里能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恐怕小皇帝这会子着急了,想要把杨兼的兵权要回来,当下便说:“人主英明。”

    兵权在杨兼手中,要不要的回来,和自己也没有干系,左右最着急的是小皇帝,不,最着急的应该是一手把狼喂大的宇文直,自己是不着急的。

    小皇帝宇文邕得到了宇文护的首肯,便对宇文直说:“卫国公,你方才不是主动请命,想要做这个使者,前往潼关,犒赏三军么?”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宇文直僵硬的回答,说:“臣……臣听说潼关大捷,不胜喜悦,所以……所以主动请命,还请人主首肯。”

    宇文邕说:“有劳六弟替寡人分忧,六弟前往潼关,寡人最是放心,那六弟便着手启程罢,别耽误了时日。”

    “是,臣领诏。”

    ……

    潼关营地,杨兼兼并了数股兵马,这些日子忙碌着收并的问题,整装待发,准备继续挺进队伍,向着晋阳慢慢推进。

    杨兼坐镇在幕府之中,看着文书,宇文会大步走进来,“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动作十分急切,说:“坏事儿了!”

    杨兼堪堪用了午膳,哄着“脆弱”的小包子睡下午觉,他这会子也有些犯困,尤其文书生涩难懂,言辞十分拗口,杨兼看着看着,越发的觉得瞌睡虫上来了,眼皮沉重的很,差一点点便要睡着,突听宇文会的大喊,一瞬间便醒了过来,甚么睡意也没了,干脆将文书放在一旁,说:“怎么了?”

    宇文会手中拿着文书,着急的说:“快看!京中送来的!”

    杨兼看见文书就头疼,揉了揉额角,说:“你阅过了?直接说来听听。”

    宇文会哪知道是杨兼不想做“翻译文言文”,不疑有他,立刻说:“人主知道你兼并了小四万兵马,下令不要让咱们挺进,说是派了使者来犒赏三军,让咱们原地待命,等待使者!”

    他们在潼关的日子已经很长了,正准备发兵晋阳,和突厥军队,杨整的三万大军汇合,哪里知道小皇帝突然下令让他们原地整顿,这不是耽误时机么?

    宇文会抖着手中文书,说:“绝对是人主忌惮你手中的兵权,因此派了使者过来,明里犒赏,暗地里想要收归你的兵马。”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继续:“你可知,从京兆派来的使者,是甚么人?”

    杨兼又没看过文书,他哪里知道是甚么人,宇文会也没想让他回答,自己神神秘秘的自问自答说:“是宇文直!”

    杨兼听罢,只是了然还一笑,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宇文会说:“摆明了宇文直坐不住了!他这趟来做使者,绝对不简单,咱们一定要多多提防才是了。”

    杨兼站前身来,伸了个懒腰,说:“你来得正好儿。”

    宇文会说:“怎么好?”

    杨兼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对宇文会勾了勾食指,宇文会却下意识后退一步,说:“你……你要干甚么?!”

    杨兼走过去,按住宇文会的肩膀,把他按在席位上坐好,拍了拍案几上的文书,说:“这些文书,都是新鲜的,还热乎乎的,大将军既然来了,批改好了再走罢。”

    “你!”宇文会一把拉住杨兼,说:“你是主将,这些文书你批才是!”

    杨兼笑得一脸正直,说:“是了,兼是主将,在这军中兼说了算。现在本将令你来批文书,批不完不许食晚膳。”

    “你……”宇文会瞪着眼睛,面对杨兼的无赖,似乎有些词穷,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去看我兄长呢。”

    杨兼不让他起来,把文书扔在他手里,说:“乖乖批文书,兼替你去看兄长。”

    “你怎么替我看兄长?”

    杨兼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说:“兼先去膳房熬粥,然后端过去探望宇文郎主,宇文郎主不是最喜兼熬的粥水么?难道……大将军会熬粥?”

    宇文会:“……”

    宇文会彻底语塞,说的无错,兄长最喜杨兼熬得美龄粥,偏生宇文会不会熬粥,生火都跟放火似的,于是只好坐在席上干瞪眼,嘱咐说:“熬得烂一些,别太硬。”

    “知了。”杨兼扬长而去,摆摆手,丢下一句“唠叨”,便潇洒的走了。

    杨兼离开幕府,进了膳房熬粥,将一碗粥盛出来用冰镇着,等着儿子午睡醒了,给儿子吃冰粥,另外一碗放在承槃中,端着便往宇文胄的营帐去了。

    杨兼进去之时,宇文胄正想起身,一个人挣扎着,杨兼连忙大步跨过去,扶着宇文胄起身,宇文胄满头都是薄汗,笑了笑,说:“多谢。”

    “无妨。”杨兼将粥端出来,放在宇文胄手里,让宇文胄自己吃粥。他知道,宇文胄的自尊心很强,除了他弟弟宇文会,其他人都不能喂粥给宇文胄。

    杨兼在旁边坐下来,说:“你的宝贝弟亲在幕府,被兼劳役着批看文书去了,等你食了这碗粥,大抵也就忙完了。”

    宇文胄笑了笑,似乎想到宇文会不甘心,却无可奈何批看文书的模样,只觉还挺下饭,他正好饿了,因着身子缘故,宇文胄一餐不能吃太多,所以很容易饿,每日下午都会加食一顿。

    宇文胄用小匕轻轻的拨着浓稠的粥水,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甚么,说:“是了,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儿,觉得应该与将军说一说。”

    “甚么事?”杨兼问。

    宇文胄将粥碗放下来,说:“是关于小世子的事儿。”

    杨兼奇怪的看了一眼,宇文胄说:“我与小世子被关押在齐营之时,我虽失血过多,但其实并未彻底昏厥过去,大抵还有一些意识……高阿那肱嫌少踏足关押我们的营帐,因此我并未听高阿那肱提起过他骆拔之事。而且若不是听小世子提起,当真也不识得他骆拔此人,更不知他骆拔乃是齐人宫奴出身,更别说是阉宦之词了。”

    杨兼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目,收敛了可有可无的笑容,突然认真起来。宇文胄一直和杨广关押在一起,高阿那肱几乎没去看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当时他骆拔来营中查看人质,宇文胄其实并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一直有一点意识。宇文胄被俘在齐国呆了那么久,都不认识他骆拔,奇怪的是,小世子只是个小包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骆拔,而且还知道他是宫奴出身,宇文胄一直很是奇怪这点。

    因着高阿那肱几乎没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别说高阿那肱辱骂他骆拔是宫奴太监之事了,绝对是子虚乌有,全都是小包子杨广杜撰出来的。如此一听,亦非巧合,没有任何悬念,杨广绝对是在挑拨他骆拔和高阿那肱的干系,引起他们的内斗。

    宇文胄顿了顿又说:“高阿那肱的眼目……的确是小世子扎瞎的。”

    随即宇文胄第三次开口,说:“当时我浑浑噩噩,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隐约听到小世子口中说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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