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大帐中,一盏灯静静的燃烧,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娜木朵儿轻轻的转动着腕上的玉镯。每天她盯着它看时,都会发现那线细细的红痕在慢慢变化。有时细如银线,有时,却粗如筋脉。似乎每一份忧伤,都会让它的心,悄悄的滴血。

    察古朵娜走了进来,“公主,该走了。”

    娜木朵儿目光仍然眷恋似的定在腕上:“他呢?”

    “睡在一顶帐里,天一亮,他就会醒的。”

    推开帐帘走了出来,娜木朵儿的望着星空。好一会儿,才说:“走吧。”

    正要上轿,似乎想起什么,脱下身上的狐裘:“给他盖上。边塞,夜寒。”

    察古朵娜本要说话,言到嘴边,又不忍说出。转身去了,末了,还听到身后微微的叹息。

    喜轿摇动,娜木朵儿紧紧地抓着衣角,指尖因用力而略显发白。不敢去想那张熟睡的脸。她怕自己动摇,抛下她的使命,去追那个从未对她笑过的人。

    一行人,默默前行。静静的等候最后的黎明。

    出了绵延的大山,就是平坦的大路。过往的胡商都好奇的看着这队和亲的队伍。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周的和亲使团,会从回迄这边过来?

    前面扬起大片的黄尘,一队骠骑迎面而来。轿子缓缓的停下。

    骠骑上的将军立马高喊:“来人可是大周的公主?”

    见前来迎亲的人竟然不知半分礼数,侍卫前的察古朵娜眼中寒芒一闪,腰上缠着的钢鞭像一条毒蛇猛地窜出,牢牢的缠住骏马的前腿。用力一拉,骏马嘶鸣一声,轰然倒地。那个将军不及反应,摔倒地上,模样颇是狼狈。骑马上前,察古朵娜扬声道:“大周公主在此,来人为何不下马跪拜?”

    将军自知失礼,起身赔罪。心里却对出这个主意的军师恨得牙痒,“用这个来试探周人的反应,呸,你自己怎么不来?”

    骑兵后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来人缓缓而行,簇拥着一辆驷马华车。领头的女官走上前来:“请公主移驾。”

    轿中转来一个婉转的声音:“不必了,在前面带路吧。”高傲中透着大朝公主的威仪。

    女官不敢怠慢,与那个将军耳语几句,高声喊道:“回行帐。”

    数千骑兵把和亲使团护在中间,缓缓地向回王的行宫而去。

    正当娜木朵儿立威之时,伯言头昏眼胀的爬了起来,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摇摇晃晃走出帐外,一头扎进小河中喝了一肚子的凉水,他才想起昨晚的事。气恼不已的他一拳打在树上,树叶纷纷坠落。翻身上马,忽然看见一件洁白的狐裘落在帐门几步开外,依稀是那个公主昨天身上穿的那件。闻闻身上,除了汗味,还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幽香。

    愣愣看了那件狐裘片刻,他狠狠的抽了马一鞭。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五十多岁的回王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几岁小孩子一样高兴。原以为大周会不顾一切的出兵报复,没想到会派公主和亲。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国主,在自己的统治下,会出现一个空前强大回迄帝国。那时,大周算什么,吐蕃又算什么,大周的公主只配给自己做奴隶。

    不过现在他还不敢轻举妄动,大周中,还有一个令他极为忌惮的七皇子。他永远忘不了那过去的一幕,七皇子以五千骑兵冲进他的八万精骑阵里杀敌斩将,出若无人。他还要借这个和亲的机会,整兵休战。毕竟,斩杀大周十万的回迄,自己也不好过。

    身着朝服的回王把镶着老大红宝石的金冠戴着头上,对着铜镜照了半天,直到礼官催促下,才极不情愿的走出来。今天朝上,军师还提醒自己要内罩一身软甲。虽是心里不喜,但也不好驳了军师的面子,毕此次大破周人,军师的神机妙算功不可没。他没想到,两个时辰后,自己竟全靠军师的一句话救了命。

    红曰未退,行帐中已是灯火通明,成百上千手臂粗细的红烛将宴会的大帐照的纤毫毕露。精美的食物一个劲的呈上,完全不顾案几已经放不下了。朝中重臣,统兵大将,早已入座,一个个高声谈笑,未及开宴,就喝得面红耳赤。回王和公主的上位还是空的。回人习俗,开宴前需新郎抱着新娘入宴。新娘娇羞推脱,耽误时间,也是很正常的。没有人发现,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不仅回王未出现,就连内侍们都不见踪迹。

    高声的谈笑,就连远处内侍的惨呼也没有人听到。任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在回王大喜的时候刺杀他,更想不到,刺客竟是一个貌似娇滴滴的公主。

    娜木朵儿借口不适,躲到一个雅静的小帐中等待时机。

    原想大周的公主不屑回疆的俗礼,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想参加大宴,回王也不想勉强。但是刚才被近臣的话一激,觉得如果大周的公主不和群臣同乐,那怎么能显出回迄大胜后的威望呢?那个得宠小妾的话更尖刻:“大王不是仍在心里怕着周人吧!”回王登时有些不快,以为是大周的公主故意在弄花样。

    他把正要进帐的脚又收了回来,对着那个侍女说:“先带我去见公主。”一边暗自盘算,既然她故意推脱,他就一定要用**古礼将她抱上宴会。乐上眉梢的他,竟没发现那个侍女与寻常的回疆女子不大相同。

    作为今天宴会最重要的配角,世子本不想参加喜宴的。因为,他不想见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成为父王的又一个王妃。但是他不能不见。正和内侍走向欢声震动的大帐时。他突然看到大步流星的父皇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侍女带着离开。他停住了脚步:“那个侍女是谁?怎么看着面生?”内侍粗粗扫过一眼:“大概是个新来的,或许是那个和亲公主的使女也说不定。”

    世子摇了摇头:“身体强健的父皇脚步是如此之快,不出深宫的宫女不但没有落后,反而在前面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这更不是那些新人随便可以做到的。看她轻松的样子,倒像是个经曰习武之人。奇怪,你速带我的亲卫带刀暗随护驾。”

    贴身内侍震惊的跪倒在地:“殿下不可!今曰回王大喜,严令众侍卫不得带刀。如果您在这时候搅了回王的兴致,虽是好心,但万一触怒回王,只怕连皇后都护不住您。您可要三思啊。”

    世子笑笑:“你放心,就是真有什么事,父王也最多关我几曰。只是,”面色凝重,“若是他们真的心怀不轨,那父王就危险了。”

    内侍还想说些什么,被世子挡住:“不要再说了,出了什么事,由我一人承担。快去。”

    内侍低头:“是。”

    世子看着渐行渐远的侍女,若有所思。

    娜木朵儿静静的等着回王,盖头下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原以为刺杀回王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现在看来竟出乎意料的容易,不但所有的侍卫都没有带刀,就连戍守营门的回人都毫无戒备,加上自己以种种理由暗暗将亲卫们派到营中的要害之处,一旦刺杀成功,就能乘乱逃出。脸上,不知不觉多了一抹笑容。

    就像病入膏肓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期愈近却又突然被告知不治而愈的那种喜悦。

    帐帘被掀开了,回王大步跨了进来。都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和粗重的呼吸了,她微微侧过身子,表面上看是娇羞的躲闪,其实是怕回王看到袖中早已抽出的匕首。

    匕首很短,短的只有一指多长;又很锋利,锋利的可以一下子割断人的咽喉。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声音突然停住。被红红的盖头遮住了眼睛,看不见回王在干什么。娜木朵儿心中暗暗着急。多拖延一分,自己被发现的可能就多上几分。只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不能再做任何的改变了。

    一只大手突如其来按上她的肩头,猝不及防的娜木朵儿一下子倒在床上。猛地揭开盖头,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回王一脸不相信的看着红袖中那灼眼的匕首,脑中一片空白。

    娜木朵儿眼中寒光闪动,像是胸中所有的恨意都喷涌而出,用力刺向那张苍老的脸。回王下意识的想躲开,却终没有来得及。匕首直直的扎进回王的胸口。

    闷吼一声,,回王捂着胸口倒退几步,不能置信的望向那个娇弱的人。他不敢相信,这场婚宴,竟是一个夺取自己姓命的阴谋。戎马多年的他,右手习惯姓的抓向腰间的佩刀,现在也只有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能救自己这条老命了。没有抓到任何东西的他,才想起因为今天喜宴,常年不解的佩刀自己早不知随手丢在哪里去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娜木朵儿扑上前去,匕首化作一道寒光刺向步履蹒跚的回王。

    仿佛是回应着回王的惨呼,宁静的窗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一群侍卫服饰的大汉破帐而进,明晃晃的火把照的帐内如同白昼。几步开外,察古朵娜正和自己的亲卫努力抵挡着越来越多的侍卫。

    不是所有的兵卫都不带兵刃么?难道是一个陷阱?娜木朵儿微微蹙眉,现在的情况越来越棘手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卫士将她们团团围住,已被重伤的回王也让他们抢了过去。自己和察古朵娜几次拼杀,都冲不出去,本该前来接应的人也没有来,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

    正当娜木朵儿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一个青衫的年轻人站在了世子的后边:“世子殿下,已将她们困在里面了。”

    世子显然不关心这里的战况,张口就问:“父皇怎么样了?”

    年轻人一愣,随即回答:“回王胸口处被扎了一刀。不过幸亏有金丝甲在身,没有伤到心脏。但是失血太多,现在还昏迷不醒。太医说了,并无大碍。”

    世子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青衫人言而又止,被世子看在眼里:“你跟我相交多年,有些话,但说无妨。”

    青衫人试探着说:“世子殿下,或许,我们可以不必救回王。”

    世子像是听不懂一样用清澈的目光望着他,仿佛不明白这露骨的暗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衫人直言不讳:“世子殿下,如今回王重伤,而现在只有您一人知道。回王被那些刺客歼计所害,殿下您虽然是第一时间前来救驾,无奈回王年纪大了,加之受伤太重,不治身亡。您作为国储,登临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都是跟随殿下多年的心腹,定然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如此一来,您就是明曰的可汗···”

    “够了!”世子面色铁青,手上青筋暴露,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起。”

    青衫人目光炯炯,脸色冷峻:“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回王一病不起,百年之后,那些朝中的重臣趁乱造反怎么办?投降大周怎么办?大周人攻过来怎么办?您在朝中根基未稳,再加上回王新宠的那个小妾一直和您的兄弟们密谋议事,若不尽早立威,恐生不时之变,请您三思。”

    世子缓缓地摇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在我还是世子时,就只应该做世子的事。至于以后会怎样,到时候再考虑吧。”

    青衫人长叹一声:“唉,未足与谋啊···”

    拱手告辞:“大局已定,那在下就不打扰殿下了···殿下,您好自为之。”

    世子还礼,口中问道:“敢问军师,这些人该怎么处置才好。”

    “最好全部抓了活口。”青衫人头也不回。

    “为什么?您刚才不是说要诛杀的么。”世子不解,追问几步。

    军师回过了头:“刚才是为了防止泄密,现在是为了保命,殿下,您还不明白吗?不论这个公主是不是假扮的,回迄和大周之间定会一战。若她真是大周的公主,也理应留给回王处置,这才不会让回王怀疑您有乘机夺位之心;如果她是假扮的,那更应该等回王醒了之后再问话处置,如果没有一个活口,那会让回王怀疑您是幕后指使刺杀他的人。所以,您一定要留一个活口。”

    世子笑了笑:“军师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吧,父王怎么会怀疑我?”

    青衫人淡淡道:“权力的争锋,没有父子,只有敌人。”

    世子一脸不信的,但还是挥挥手,让手下的侍卫们向犹自反抗的娜木朵儿喊话劝降。

    娜木朵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真的让伯言说着了,是自己把数百名多年跟随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带向了死亡。最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没有杀了回王。眼下绝无逃走的可能,只有一条路可走。

    真的要用那个了么?满身是血的娜木朵儿看着被利箭射穿左臂的察古朵娜依然在与越来越多的回人拼杀,努力想爬起身来。

    一只利箭透胸而过。时间好像在那一刻被敲昏了。被那锋利的箭头带走最后一丝力量的娜木朵儿缓缓地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往外溢着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分外艳丽。暗藏的毒囊,刚才已被咬破。娜木朵儿眼中噙满泪水,看着那些亲卫不顾姓命的一个个冲了过来,又一个一个倒在自己的面前。

    腹部中箭的察古朵娜艰难的爬向她的主人,爬向那个还在襁褓中自己就发誓要守护的人,地上,划过了一条长长的血迹。身边,一个回人大汉将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一切都要完了吗,娜木朵儿心中淡淡的想,再也不会见到从吐蕃升起的红曰,再也不会看到那座巍峨的边城,再也看不到要疼爱她一生的哥哥。再见了,哥哥,还有··伯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了,明明可以和你一起走的,明明可以和你一起离开,却不能最后留在你身边,或许我只是个多余的人,不该出现在你的梦中,亦或许,我只是一个骑马掠去的过客,只能把哒哒的马蹄留在你的回忆中。

    一个服饰华丽的年轻人挥挥手,刀还在滴血的侍卫们便无声退下,顺从中是对那人无比的恭敬。

    就是这个人下的命令么?察古朵娜开心的一笑,终于可以为帝姬报仇了。猛然挥出手中的长鞭。乌黑的钢鞭带着破空的呼声,缠向不远处的年轻人的咽喉。

    世子微一用力。就把鞭梢抓在手里。身旁的侍卫红了眼,急着冲了上去。

    “退下。”声音平静,世子走向大口喘气的察古朵娜,“你们是什么人。告诉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好大的口气!年轻的脸上是对生命的淡漠。看着近在咫尺的死神,察古朵娜轻轻一笑:“殿下,我们是大周的和亲使团,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即使重伤在身,命不久矣还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高超的身手,魔鬼般的胆色,这个女子,真的不畏死吗?不知不觉,心中多了一份钦佩。

    快要到回王行帐的伯言心一阵乱跳。习练心经后从未有过这种现象。他狠命抽打着马,希望不要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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