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上挂着的一串铜铃因风晃, 三伏天中地上尘土飞扬,穿着官服的低级官吏骑马从市正门穿过。

    狭长的眼里俱是冷漠,振了振长袖从马上下来。

    角落里挤满了避暑的禽.兽, 市场上有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众人听他宣读知府下达的告示。

    知州也盖了印,为的是不久的帝王寿辰。青州离帝都山高水远,珍奇异兽众多, 除却照以往献上几只异兽外跟本地所产的东阿阿胶外, 物皮毛也要进献一千匹。

    官府补偿的价格远远低于市场价, 是以告示读毕,官吏未走底下就是一片喧哗。

    俞秋生探头,只看到穿着青色衣袍的官员默然不语,似是见惯了这些。他微微弯着背脊, 将抄下来的告示贴在墙上, 留下来让大家熟悉熟悉。

    “这些人又要皮,上一回大雨淹死了好多牲畜, 后来要打仗, 马又拉走了。为皇上做阿胶,那驴子死了不知多少。知府生辰知州还送了不少野味, 城外的几座山头出了麻雀还能有什么稀罕东西么?”

    “慎言慎言。”

    “死皮赖脸的还不能说, 只需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搜刮完市里的,还不就去山头搜刮,等他们下来了草皮都要刮掉三层。”

    ……

    各个哀声怨道的,若是价格过得去, 那也不至于如此。大雨后朝廷的灾款姗姗来迟,原是跟着一回征用的放在了一起,但从巡抚手上砍一半, 在从知府知县那儿再砍掉大半,这到手的钱简直就是打发乞丐的。

    俞秋生算是明白了过来,把公狐狸摸了摸,道:“你这身皮毛养的这样好,叫人看见了定是要头一个拿你开刀,能变成其他样子么?”

    他毛茸茸的耳朵了,嘭的一声,惊的周边鸡笼子里母鸡咯咯咯直叫。引的摊主查看,只见两男一女窝在角落,面色尴尬望过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秋生用袖子扇了扇风,装模作样,说道:“这天热,过来躲躲日头。”

    百里珩也装作擦汗,连声附和道。唯独木沉香捂着两只耳朵,面容僵硬,跪在地上橘红衣摆压在膝下,一脸苦大仇深。

    兴许是见几个人年轻,摊主说了几句

    便离开了。小小的角落里窝藏着三个人,木沉香放下酸涩的手臂,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冒出来,身后贴地的尾巴也翘起。他化为人形后的样貌昳丽而多情,若非是这些兽类的特征,兴许是个极为俊俏的男人。

    现下人走后他闷闷不乐,抬眼看着俞秋生,苦笑:“这都要剥禽.兽的皮毛,我如何能走出这个东市?”

    声音比起他兽形时要听的多,就连百里珩都为之侧目,不禁道:“你是木沉香?”

    天壤之别!

    木沉香叉着腰,略微得意道:“看呆了?比你好看又俊俏多了。”

    百里珩:“……”

    还是贱兮兮的样子,啧。

    热浪滚滚,燥意渐升。这儿是不能久待了,由于来回几趟的摊主不时瞥过视线,百里珩只得从她那儿买了几只母鸡。鸡腿用红绳绑住,串成一串。

    而一旁俞秋生看了化形后的木沉香好久,心里禁不住感叹,狐狸当真是有些许妖媚,只是仿佛很久没洗澡,体味倒是很重。

    鉴于人形的木沉香还有缺陷,伪装不得,她从储物囊里翻出了缩小的药片,索性先让木沉香吃下去变成拇指姑娘大小,揣在袖子里从凡人市集穿出去。

    两个人由着他指路,出城后从荒僻小路爬上留仙山,深入其中。顶着一头烈日,俞秋生喘了几口粗气,林间稍作歇息。

    这时候将木沉香放出来,他在附近雨后还未干涸的小水潭里简单洗了个澡,俞秋生是背着身子的,草地上的光斑随着时间推移爬到了她的衣摆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木沉香的歌声飘到耳里。

    五音不全。

    百里珩催促:“要看你娘怎地如此磨蹭?”

    “好多年不洗澡,总要整理仪容是不是。”过了一小会儿他爬到草甸上,展开新衣裳穿起来。雪白的中衣领口平整,不见一丝褶皱,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搓揉了一些百里珩的香料,闻起来有清甜的香味儿。

    他尾巴摇了摇,翘起来使其不沾尘土,蓬松干净。

    这样的木沉香于从前判若两人,俞秋生笑着笑着回忆起书中对他的描写,末了,脑袋空空。兴许在庞大的文字世界里曾经有过他一笔,但作者着墨极少,读者无人会记得这样一只小狐狸。

    如今他精神奕奕地在面前梳理打扮,让俞秋生体味到一丝丝的惊喜,此外心里的一抹思乡愁绪也开始冒了根芽头。

    她算起来穿书一年了。

    诶。

    ……

    留仙山水草丰美,不过正如青州城里的百姓所说,极少看见飞禽走兽。偏僻的小道两旁枝叶葳蕤,直至深处终于叫一片藤蔓跟灌木堵住。爬满青苔的石壁上有深深浅浅的抓痕,木沉香举手敲了敲。

    这一路越到后面他愈发沉默,倒显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俊朗的五官暴露在光束之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石壁,似乎等着人来给他开启一扇门。

    良久,俞秋生帮百里珩提的鸡都下蛋了,百里珩半蹲在地上用火煎烤,直至夜幕降临,共计分给了木沉香五个鸡蛋,他嘴里啧啧称奇:“凡土的母鸡一日竟能下这么多蛋。俞姑娘打开了一颗双黄蛋,木沉香你呢?”

    木沉香的鸡蛋都装在袖囊里,唇抿成一条线,犹不甘心还在敲石壁。

    间隔的时间里他曾同俞秋生解释过一回,诸如这石壁上的抓痕乃是他小时候磨爪时抓出来的。

    百里珩插了一句:“你小时候这般矮么?”

    抓痕在石壁下方,深浅不一。

    木沉香避开不谈,咳了几声,比着自己现在的身高,大概有九尺,故而又继续说话。

    石壁后就是他从小长大的狐狸窝,如今他母亲若是没有回应,兴许就是挪窝了。狐狸窝挪到旁处他也不知。

    抱有的期待太大,难免失望就大。

    俞秋生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背影,盘腿坐在地上烤了一只鸡。撒上调料,火候始终,香味开始在夜风中散开。

    “木沉香你不是最喜欢烤鸡的么?”俞秋生洗干净手,将他一把拉过来。他站的像一根桩,背着人时有极大可能在哭。木沉香浓密的羽睫颤,投下的阴影盖住眼底的脆弱,手在空气里捏了好几下,偏头就是不肯正对着俞秋生。

    俞秋生:“张嘴。”

    他微微张开嘴,想询问什么,一只鸡腿突然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木沉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喉结了,自己扯着鸡腿声音低低:“我娘要是不在,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百里珩:“……”

    另一只腿被俞秋生扯下来

    :“呐。”

    她吃鸡翅!

    三个人围着火堆,心里都是思绪万千,百里珩控着火,到底是比这时候的木沉香跟俞秋生都要敏锐,察觉到周围有兽靠近时反手就是一箭射过去。

    狐狸的嚎叫打破这一刻的平静。

    木沉香本就在悲伤之中,乍一听悲嚎便是连滚带爬找过去。

    据说他母亲是留仙山上一只九尾妖狐,可俞秋生站在身后望去,只见是只一条尾巴的棕红大狐狸,嘴里咬住的小野兔逃脱之后蹦蹦跳跳蹿到草丛里溜之大吉。

    她探手摸到了差点要被百里珩那一箭射穿的后腿,舔了舔干燥的唇,肩膀一侧传来了木沉香的颤。他白日里才整理好的仪容这一下毁了大半,头上插着草叶树枝,衣襟半开,压住了那只棕红大狐狸呜呜在哭泣。

    “阿娘阿娘阿娘阿娘……”

    像是一个复读机。

    “你阿娘是九尾,这一只不是,你可是认错了?”百里珩扶起他。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这样的体重,百里珩真怕把这只雌狐给压死了。

    木沉香摸了摸尾巴,大哭:“掉了呀。”

    他哭够了把眼泪擦干净,雪白一张脸上神情复杂,抓着她的爪子摁在青石壁上。就跟芝麻开门一样,先前那一堵石壁如今幻化为透明,人穿过去如同从水中游到另一处。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诧异之余扭头看向背后。

    “是我阿娘。”他一脸笃定。

    木沉香把他阿娘放到狐狸洞,自己坐在她面前说着兽语,黑黝黝的洞里四点幽绿的光,俞秋生识趣地跟着百里珩在外看星星。

    ……

    至于是何时睡着的,第二日木沉香在她面上笑眯眯道:“不知道呢。”

    狐狸洞里不见他阿娘,穿着橘红衣袍的木沉香撩起袍子坐在她一旁,丢给她几个果子,说他阿娘出去捕猎了。

    留仙山上的狐群有三个族,根据毛色划分,木沉香这棕红毛的狐狸差不多沦为底层。不但化形晚,还总是有缺陷,是以种族里的都喜欢兽形活着,比起其他的狐族,除了命长尾巴多外无甚其他优点。

    中午百里珩跟着他母亲一道回来,擦了把汗以后抖落下捕猎的成果。

    “山下开始围起来了。”

    百里珩脚下堆着小山鸡

    小野猪。

    他阿娘丢下了一只死透透的黑兔子,木沉香看了半天背对着俞秋生将其剥皮。冬暖夏凉的狐狸洞里,他阿娘不说人言,九根尾巴掉的只剩一根时差不多阳寿已尽。

    木沉香能赶过来见她一面已经是莫大幸运,这一回青州城里的人上山围猎他自是不会在结束前离开。

    “劳烦两位多等我一会儿了。”他对他们说,态度很是恭敬。

    百里珩才点头,他啪的声就跳到了百里珩怀中,知晓他是热情,只是如今人身,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搂抱在一起实在让人遐想连篇。

    百里珩给了他一掌:“俞姑娘跟前你这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木沉香笑的意味深长,“你这么古板,我图你什么?”

    言罢尾巴扫过他的鼻端,惹得他追着木沉香打:“还以为你洗心革面了!”

    泥土潮湿,俞秋生就靠着墙壁,他二人打闹的场面看着看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发愁。木沉香难得回来看他母亲,而这雌狐阳寿将近,这岂不是最后一面了么?

    修仙界里最顶级的丹师可以炼出延长阳寿百年甚至千年的丹药,可在俞秋生这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储物囊里的丹药对此没有任何效用,甚至会折寿。

    愁。

    狐狸洞隐蔽极了,百里珩防着人发现雌狐,猎得的小东西堆了一个小角落。只是这山头野兽数量大幅度减少未免会引人怀疑,这几日人声脚步声愈发靠近。

    夜里她枕着木沉香的尾巴开始失眠。

    怀里的罗盘在黑黝黝的狐狸洞里发光,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抱着这一个玩意儿发呆。木沉香的母亲对他尤有记忆,见他不吃自己捕来的黑兔,第二天就掏了树洞里一只松鼠的储备松果,而后又掏了树梢上的蜂巢。

    洞里面都是甜丝丝的蜂蜜味儿,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泪珠,辗转反侧。

    大抵是在他尾巴上翻来覆去弄醒了木沉香,亦或是他从来睡着,子夜时分他拍了拍俞秋生的背脊。

    “热的还是饿了?”他贴在她耳畔小声询问,气息离得近,身上的体温传来,带来一丝不适。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努力平缓声音。

    “我睡不着,想我妈了。”

    木沉香舔了舔她的面颊,吓的俞秋生差点把自己的罗盘都丢了。

    他这可不是兽形!!怎么能这样安慰她跟从前一样??

    “吃点甜的。”木沉香在她嘴里塞了一颗当初在钟鼓市里买的糖,复又蹭了蹭她,道,“总有见她的一天。”

    百里珩的香囊也被他塞到俞秋生胸口,甜味儿弥漫,他以为这能助人安眠。

    俞秋生僵成了木乃伊,脑海里第一想法先是折了他的狐狸爪子,随后想给自己一片安眠药,他这样虽是好心,可更是叫人睡不着。

    有的时候,药片最可靠。

    俞秋生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翻身面朝土墙,怀里的罗盘被她的衣袖遮挡,暗夜里柔和的白光都成了淡淡的紫色,染上一丝丝迷离的气息,萦绕着她。

    将人慢慢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章少了点。昨晚上失眠了,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一天神思恍惚,感觉走路飘起来了。明天多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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