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日,时至卯时,庭前的草叶子上尚还沾着些许晨露,被这渐升的日光一照,立刻消散。如今一日热过一日,空气中残留的些许水汽,让这孟夏时节的清晨总算是多了几丝安慰。

    这处位于五台山脚下的小镇渐渐苏醒,虽只有十余户人家散落此间,但镇上仍有早集。来往着熙熙攘攘,顾婆子家的米店正位于集市的西北角,虽是偏远些,但里寺里进,上山极为方面。况她家向来做些老顾客的生意,因此也不甚在意这地理位置。

    顾婆子抬了幌子,正准备上板,只见自家门口一带着帷帽的素衣女子正等候在此。她似乎是已经在这里很久了,裙角沾着些许泥土,见顾婆子来了,忙行了个礼。

    “可是云姑娘?”

    锦瑟低头应是,又与她道明自己的来意,那顾婆子有些许犹豫,只问道。

    “你同你家哥哥可商量好了?”

    锦瑟心知她担心的乃是报酬的问题,也不废话,“哥哥承诺的,小女也能给。”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

    那荷包系在腰间,许是太重了,压得那腰带直往下坠。顾婆子见状,喜不自胜,道,“我这就去叫我那当家的去山上走一遭,先打个招呼。”

    锦瑟点了点头,一切但凭她安排。

    那顾婆子将锦瑟引进店内稍作,转身就去叫自己当家的去山上寺中走一遭。

    那当家的汉子倒是忠厚老实,昨夜四处送货,忙到子时才歇下,如今不过两三个时辰。只是他被扰了清梦也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换了短打,就出发了,半句抱怨都无。

    锦瑟见状,不由感叹,“大娘好福气。”

    顾婆子笑着,脸上的褶子都溢出柔和的光彩,道,“我这男人没本事,自然脾气好些。”

    虽嘴上说着贬低的话,顾婆子眼角眉梢却是道不尽的柔情。

    锦瑟心底忽然滋生出无限的羡慕之情来,若是萧晟身份并非如此尊贵,就好了。或是,闲散的王爷,世家公子,也好过这九五之尊的身份。她虽一腔孤勇,却不知前路几何,心下不禁有几分戚戚然。

    顾婆子将锦瑟引入自家院中,又奉了

    热茶过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左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当家的便回来了。

    “照你吩咐的,说咱们要歇店几日,那比丘尼就同意了。只是她们说今日早上住持要检查她们功课,叫咱们赶紧去,别耽误了功夫。”

    “这不正合了咱们心意?!”

    顾婆子大手一拍,“她们越是忙乱,咱们才越是有机可乘。”

    说着便叫当家的去套车,二人将两口菜缸子麻溜地搬出来。

    “姑娘,来,快!”

    锦瑟取下帷帽,顾婆子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真面目。

    本以为是窈窕淑女,未成想,帷帽之下,竟是一副只能堪堪称得上是端正的面容。顾婆子有些唏嘘,想那公子倒是清贵斐然的模样,怎么能看上这样的女子?她不免多了几分费解。

    但此时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婆子让锦瑟蹲进那空缸之中,用手按着她的头塞到缸子里,里头果真如蒋渭生所言,堪堪够一人所处之地。

    锦瑟被困此间,只觉得浑身动弹不能,不过是说话间的功夫,便觉得骨头被折腾得很是酸软。缸封还没上,锦瑟就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姑娘,你先忍住,这会子就是怕有人看见,少不得委屈你。等到了寺门口,咱还得封上封泥呢。”

    锦瑟深吸一口气,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能退缩呢,于是低声道,“全凭大娘安排。”

    顾婆子用一张牛皮纸虚盖了盖那菜缸,二人一车就这样急匆匆地出发了。

    这菜缸用得年头太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锦瑟便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一股子腌菜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又过了好一阵,行车的动作似乎是停了下来。

    原来已经到了山腰,离寺门还有上百阶石阶。

    顾婆子同她那当家的弃了车,先将那一坛子货真价实的腌菜抬了上去。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又回转来。

    “姑娘,你且深吸一口气,要封缸了。”

    顾婆子悄声说道,她当家的用身子挡住她的动作,生怕被人看到。二人配合默契,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干惯了此事呢。

    诸事毕,二人又复抬着那装有锦瑟的菜缸上了石阶。

    “怎么这封泥这么新

    ?”

    正待抬进去,忽听得守门一比丘尼问道。

    锦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加上缸中空气渐渐稀薄,她隐隐有些眼前发黑的感觉。

    “这不是急着送来吗,这坛子新,是才封的。待那坛子用完了,这坛就能吃了,不妨事的。”

    那比丘尼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妥,想伸手解开那封泥看看。

    “小师父,这上缸子不是查过了吗,都是老熟人了,不必脏了您的手。”

    “况且这新封的,怕见了光,影响味道就不好了。”

    顾婆子心口只一阵阵狂跳,按了按那比丘尼的手,同她套近乎道。

    就在此时,寺内又跑出一小比丘尼来,叫道,“快快!师父叫我们都去大殿呢!”

    说着就拉上那比丘尼一道风也似地走了,想必是到了主持检查功课的时候,顾婆子一行总算是松了口气。

    “那,我们这?”

    顾婆子问那守卫道。

    “进去。”

    那守卫见她乃是经常来往的,倒好说话,就将二人放了进去。

    三人这才心绪渐平。

    进到寺中,顾婆子这才发现,此次不似上次,一路行来竟一人都无。连带着伙房也是空荡荡的,不知都去做什么了。这主持今日莫不是连伙房的人都叫去听课了?顾婆子百思不得其解。

    想她与这寺中做生意也有数十载,还是头一遭见此情形。

    只是如此好的机会,倒也方便她行事。顾婆子极为机敏,见状赶紧让他当家的将缸子藏到僻静处,又立刻掀开那菜缸之上的封泥。只见里头的锦瑟,面目惨白,有进气没出气的,很是可怜。

    顾婆子本想拉她出来,可进去容易出来难,不知是哪出卡在了缸中,强行拖拽也无济于事。加上锦瑟身体绵软,一时之间也使不上力气。倒是她当家的当机立断,立刻寻了大石将那缸砸了,随着一声清脆的陶缸碎裂声响起,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丹田,锦瑟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算缓了过来。

    “趁着没人,咱赶紧将这碎缸子藏起来,这样也省的留下罪证。”

    顾婆子见此刻伙房无人,赶紧同她汉子一起,寻了个林木杂乱之处,将那碎片掩藏了进去。

    待到锦瑟完全缓过来,他二人已经齐心合力,将东西处

    理干净了。

    “此时暂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赶紧去那后面找人去。”

    顾婆子担心那起子比丘尼回来,立刻拉了她当家的就要走,又不忘给锦瑟指明方向。她见锦瑟仍旧不为所动,不由有些着急,指了指锦瑟的荷包。

    锦瑟这才明白她是何意,立刻将那荷包尽数递给她。这下顾婆子可算是如意了,掂量着那里头的重量,笑的脸上乐开了花。

    “姑娘你自己保重,我二人就先行离去了。”

    说着便赶紧趁没人,一路狂奔而去。

    锦瑟也不敢在此多留,见四下无人,赶紧顺着顾婆子指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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