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昙看向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的脸上果然毫无意外“这些坏账在何处?我要确认一眼。”

    “便是这些了,殿主请自便。”

    一整间屋子的书架忽然变幻位移,很快停住。

    书架上放置的书籍,每一卷都吊着一枚竹刻的写着名字的书签,放眼望去,满目的……子桑开头。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翻阅着生死簿,那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冶昙从他的肩上下来,变回原本的大小。

    撑开的红伞虚浮在空中,冶昙坐在伞上,足尖自然下垂。

    祂张开手,天书晕晕乎乎地落在祂的掌心。

    冶昙解释。

    天书不能泄露天机,但生死簿就在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天机。

    天书斜着小黑眼睛看他,这家伙使唤起自己来这么得心应手的,比主人还理所当然。

    你这是咸鱼的惰性,投机取巧的偷懒,可耻的不劳而获……

    冶昙哦。

    天书看祂眸光清澈放空,也不低靡恹恹了,完全陷入静止。

    是已经连晒都不想晒的咸鱼。

    但是,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安静又温柔,咸是咸了点,但作为肩部挂件手办,要求也不能太高不是。

    下意识就想……惯着祂了。

    ……获知,这些人的生死簿都被做了标注,用朱笔写名字,黑框框了起来。

    冶昙抬眸,安静又认真地听它说。

    天书就像完全失忆了,忽略了自己上句话还在抨击对方一般黑框框起来的就是已故之人,朱笔写名字,是待阴司勾魂的意思。也就是这个鬼吏所说,生死簿出的问题。它传达出指令,勾的是已经死去进入轮回的人,前世的魂。而且,这些人的名字,几乎大半都是子桑王族。

    冶昙子桑王族,他们做了什么?子桑君晏弑君杀父,和这件事有关吗?

    万物皆有因果。肯定是做了什么的。但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冶昙说了天道会惩罚你吗?

    我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好比天书已经打开给你看了,可你只看到口口口口一样。

    冶昙这是为什么?是天道还没有写完吗?

    是因为,这是未定之事。天书认真地说,你不是要收集道意笔墨,改写天书吗?你需记住,当你看见的时候,已经被看见的部分,就是命定的不可更改之事。只有你看不见的部分,才是可以改写的。你看见的越多,可以改写的就越少。

    冶昙未定之事……真玉王朝的皇帝,子桑君晏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庆合帝,子桑钺禛。

    冶昙唔,你之前说,天书上出现的名字,生死簿上不会重复出现,是吗?

    没错。

    冶昙这个人的名字,在天书上吗?

    在。

    冶昙那……

    几乎同时子桑君晏的声音传来“子桑钺禛的那一卷书,调给我。”

    冶昙怔了一下,意识到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

    但祂并不知道怎么调阅你不是说,以前都是他自己调阅的吗?

    子桑君晏的眼眸漆黑,被他看着,像是整个灵魂都被一览无余“你既已化形,还要像以前那样,由我自己调阅?”

    冶昙坐在伞上没有动,只看着他。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子桑君晏朝祂走近一步。

    那张俊美尊贵的脸清晰呈现眼前,眼眸沉静冷清闭上,额头与祂额头相触。

    冶昙的眉睫不自觉垂敛了一下。

    即便不看祂也知道,那张脸,寡欲淡漠,没有任何私情杂念,身上的气息微凉,像清冽的晨风穿过湖面。

    像夏天蓝色剔透的碎冰块,比起融化,想要咬碎。

    天书只觉得大事不妙,疯狂翻书哼啊哼啊,子桑钺禛,得快点翻出来,不然主人会怀疑你身份的!

    子桑君晏只贴了几息,便睁开了眼,墨色的眼眸冷静“我不能看?”

    冶昙轻轻地望着他“主人想看什么,自是都可以。只是——”

    哼啊哼啊找到了!接着!

    “只是,只能这么看,离开了我的手就要消失了。”

    冶昙张出手,掌心果然浮现一卷玉简。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祂,像是无欲无情的神祇。

    天书紧张地竖起尾巴主人该不会是怀疑我们了吧?

    冶昙眸光不动,安静无辜地望着他“是真的天书。”

    翡色的眼眸似有若无的恹恹,像刚掬捧上来的湖水,沁着一层薄薄的似有若无的冷水珠雾。

    “找了好久的,还看吗?”

    子桑君晏脸上的沉静从来看不穿,无法理解,只听到极轻的声音“嗯。”

    冶昙徐徐绽开写着子桑钺禛天命的书简,与他一起看见上面的文字。

    子桑钺禛,真玉王朝第三十九代帝王,生于隆嘉六百年,卒于庆合三千三百年,享年三千三百三十九岁。

    真玉王朝本只是修真界一城之国,在隆嘉帝在位期间急剧扩张,攻下修真大陆大半天城。

    十五岁时,子桑钺禛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修真王族皇子,他有幸追随祖父隆嘉帝,参与了三千年前那场一统修真界的争战。

    他亲眼看见,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祖父,面对那个神秘的郁罗萧台时,如何眨眼之间功败垂成。

    郁罗萧台的主人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出声说了一句话,你是隆嘉帝?

    只一句话五个字,当时已然渡劫期的祖父,被彻底压制重伤。

    这是子桑钺禛第一次见识到不可为敌的强大。

    那个传闻中,得到了天道传承的男人。

    难道,这个人才是天命所向,天道认定的天下共主?而非他们子桑王族。

    出乎意料,郁罗萧台的主人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要求人皇和他指派的侍宸、妖族、佛子,签订修真界三十六天城划分的契约。

    自此以后,修真界定下了四分天下的局面。

    “凡我子桑王族血脉,与郁罗萧台世仇!”祖父在那场战斗受的暗伤不愈,修为无法寸进,只得散尽修为,英年早逝。

    若不是有郁罗萧台阻拦,真玉王朝定能一统修真界,集天下气蕴于一体,祖父早就可以凭此龙气飞升,打破万年以来无人飞升的困境。

    子桑钺禛深以为恨。

    三千多年后,郁罗萧台传出,那个男人要收徒的消息。

    子桑钺禛忽然意识到,改变天下局势的机缘来了。

    ——如果郁罗萧台新的主人是子桑王族的人……

    但子桑钺禛并未想到,那也是他命运终结的开始。

    后面是一片空白,又是天道不许看的地方。

    冶昙若有所思,所以,子桑君晏拜师郁罗萧台,从一开始真玉王朝就目的不纯。

    郁罗萧台主人不可能看不出庆合帝的心思,却还是选了身为真玉储君的子桑君晏做传承弟子。

    最终,却是……子桑君晏弑君杀父。

    这场棋局,郁罗萧台主人技高一筹。

    但是,子桑君晏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沉静,无喜无悲“你杀了他?”

    子桑君晏的眼神冷寂平静,无喜无悲,像冬天漫长无星的夜。

    天书惊呆不是告诉过你,说话的时候不能直接戳人伤口,没礼貌!

    冶昙是正经问的,很重要。

    那个万年鬼吏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样说他不就知道主人身份了?

    冶昙他问我要天书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而且,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了。

    祂不觉得,生死簿出这么大的纰漏,整个地府上下都知道。或许会有所耳闻,但具体的内幕,绝不会有太多人清楚。

    子桑君晏应该也这么想,否则他不会找来这里,随便抓个小鬼问一问就知道了。

    这个书吏许是第一个照面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没有直接揭穿,才故意这样说,让他们不敢直接问。

    上年纪的人,就喜欢这么逗小孩。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声音很轻,眸光也轻“确定他死了?”

    “嗯。”极轻的回应。

    轻得就像冶昙自己的幻听。

    冶昙想起,那个渡劫期太监说——子桑王族有一个传承,王族储君诞生之初,天地灵气会化育而生一个承业替命傀儡。

    如果这是真的,子桑君晏杀死的就可能是子桑钺禛的傀儡,真正的子桑钺禛还活着。

    如果那个太监同时说谎了,不是只有王族储君,是所有的王族血脉都有一个这样天地化育而生的承业替命傀儡呢?毕竟,一般而言储君是选出来的,而不是生而就是。

    生死簿不收这些鬼魂,重复发出勾魂指令,是不是因为地府勾到的,根本不是正主,而是天地化育的傀儡?

    那些傀儡的鬼魂在进入轮回的那一步出了某些问题,于是生死簿才发现的不对。

    一切是不是就对上了?

    只要确认,子桑钺禛是否真的还活着,连天书也骗了过去。

    冶昙决定稍微直接一点“你确定死的那个,是真的?不是傀儡。”

    子桑君晏“天书上写了他的卒年。”

    冶昙“你不是说,天书出错了。”

    真天书瞬间惊慌虽然我是天书,但,天书上的字可不是我写上去的呀!

    天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一下,你忘了现在在主人眼里你就是天书。天书自己怀疑自己……

    冶昙眨了下眼好像是哪里不对。

    天书窒息你是怕他发现不了,你是假的吗?

    子桑君晏脸上一片寡欲沉静,无波无澜,一瞬不瞬看着祂“所以,你出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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