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梅信的最后便只是寒暄之语,再无半个字谈及方子安。方子安快速读完了信之后交还了信件,心中其实很不好受。张若梅确实是不打算再跟自己有瓜葛了,她宁愿给史凝月写信,都不肯给自己写信,这明显是故意为之。若说张若梅对自己毫无感情倒也罢了,但自己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她的爱意,而她临走之前甚至连处子之身都给了自己,这显然不是无情。更有可能的是,张若梅下定决心不再打扰自己的生活,选择将和自己的这段情缘永远埋葬起来,再不启封了。 也正因为如此,方子安才觉得难受,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张若梅身世飘零,自己理应给与她照顾和保护,可是她又太敏感和独立,自己选择了离开。这么一来,反而让其他人感到了不自在。她信上说要史凝月好好的照顾自己,那便是说她其实默认了史凝月对自己的感情,认为自己和史凝月理所当然的会走到一起。但那岂非也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的所谓的大度何尝不是对她本人,以及对史凝月和自己的一种伤害。 这之后方子安和史凝月两人泛舟湖上,虽然也还是在说话聊天,但是话题都刻意避开此事,也不涉及于私,气氛颇有些怪异和尴尬。更多的时候,两人一个划桨,一个静坐,在湖光柳色之中,在远处的丝竹歌声里默然无语。 晌午时分,方子安将船划向岸边准备靠岸。史凝月终于吁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轻声开口道:“方公子,今日一别,恐怕你我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唯祝公子万事顺遂,前程似锦。从今日起,凝月再不叨扰你了。” 方子安一愣,皱眉道:“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你我再难见面了?” 史凝月轻声道:“见了面又如何?徒增烦恼而已。正如公子词中所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如今因我之故,让若梅姐姐离去。公子心里对我定然也颇有看法。我对公子的情感只能给你带来困扰。那么不见也罢。” 方子安沉吟半晌,本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缓缓点头道:“也好,承蒙小姐错爱,子安甚为感激。但子安绝非小姐良伴,你应当过更加安逸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跟我这样的人生出纠葛。若梅的事你不必介怀,这件事过去了,也不用再提了。凝月小姐,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必有好姻缘。我也祝愿你觅得良侣,一生安康。” 史凝月怔怔落下泪来,轻声道:“我就知道,即便没有若梅姐姐,你也还是不会接纳我的。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浅薄女子罢了。我错了,我其实根本不如若梅姐姐,我之前还认为我能比得过她,对她还有莫名的优越感。是我浅薄了。你那日说,因为给了若梅姐姐的承诺所以不能接受我,现在你终于不用骗我了,你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方子安皱眉无语,有心告诉她其实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史浩绝不可能同意自己和史凝月的事的缘故。史浩已经数次暗示自己,那其实已经算是警告了,自己如何听不明白。但是这话说出来有何意义,反而让史凝月和史浩父女之间生出嫌隙,那又何必说出来。 而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方子安和史凝月之间的交往并不多,方子安的内心里只是觉得她是个美丽可爱的小妹妹而已,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倘若方子安真正的爱上了史凝月的话,史浩那里他自然是会去争取的。目前这种情形下,方子安并不想招惹更多的情感纠葛,所以一直没有接受她的这份情义。否则,方子安却也不至于如此的唯唯诺诺,畏手畏脚。 “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身上有这世间每个人都向往的那种单纯的美好,谁又会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方子安温言安慰道。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既喜欢我,为何不接受我?我却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世上的事有那么复杂么?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要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么?又怎么会爱了反而拒绝?”史凝月抽泣道。 方子安无言以对,唯有保持沉默。 史凝月轻轻擦了眼泪,轻声道:“罢了,我越是如此,你恐怕越是觉得我厌烦。就当我真心错付,所遇非人吧。我现在很后悔遇到了你,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了。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放心便是。倒也不用再担心我的纠缠了,我再不会见你了。靠岸,靠岸,我要回家了。” 史凝月叫的急促,方子安无奈只得将船靠上了望山桥下的石阶旁,正要上前搀扶史凝月下船,史凝月却自己一下子蹦到了石阶上,提着裙琚头也不回的朝着石阶上飞奔而去。 史凝月根本不答,只飞奔往上,裙琚和青丝在风中都飘扬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阳光和清风之中飞起来了一般。但下一刻,她的身子猛然后仰,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鸿从高高的石阶上倒栽下来,娇小的身子沿着石阶滚落而下。 方子安大惊失色,纵身上岸,抢了上去,口中大呼道:“凝月,凝月!” 在石阶中间的位置,方子安一把抱住了翻滚而下的史凝月的身子。触手处一片温热的鲜血,沾的满手通红。史凝月滚下来的台阶上全是鲜血,她的头脸上,身上的青裙上全是一片片的血迹,整个人双目紧闭,已经昏迷不醒。 方子安睚眦俱裂,惊慌失措,大声呼叫着史凝月的名字,史凝月没有任何的回应。方子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史凝月的后脑处有鲜血汩汩流出,她是后脑着地,那是最为危险的地方。此刻方子安已经来不及自责,用衣物裹着史凝月的头,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冲上台阶来到苏堤上方,发了疯般的朝着史凝月的马车挺靠之处奔去。 苏堤上也有不少游人,此刻看到一个男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狂呼飞奔,纷纷惊骇避让,不知所措。只看着那男子冲上了马车,马车扬鞭飞驰而去,这才咋舌议论,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一个个唏嘘不已。 马车飞驰进城,奔向最近的医馆。不待马车停稳,方子安便抱着史凝月冲下马车进去。一名老郎中正在给一名妇人瞧病,方子安径自冲了进去,医馆的小伙计要拦阻,被方子安一脚踹到一旁。 “救人,救人。快救人!”方子安大叫道。 老郎中本想呵斥,但见浑身是血的两人,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言立刻起身让方子安将人放在台子上诊治。但片刻之后,老郎中停了手。 “快救人啊,多少银子都成。”方子安焦急叫道。 “这位公子,这姑娘后脑重伤,老朽医术不精,难以救治。老朽只能先上些止血之药,但其实也无济于事。若是里边受伤,老朽也无能为力。这种伤势……其实……哎!” “你救不了人,开什么医馆?我给你砸了!”方子安大骂道。 “公子,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医者只能医活人,却不能……哎哎哎,你去哪里?我话没说完呢。”那老郎中话没说完方子安已经抱起史凝月飞奔而出。 “去寿春堂试试。或许谭妙手可以医。”老郎中还算有医德,冲出来对着马车喊。 马车飞驰直奔东河小石桥东的寿春堂而去,马车上,方子安紧紧的抱着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史凝月,眼泪滚滚而出。他轻抚着史凝月的脸,呜咽道:“凝月,你可不能死,都怪我。你不能死。你活过来,我去向你爹爹求亲。你不能死啊。” …… 半个时辰后,寿春堂后院廊前,失魂落魄蹲在地上的方子安听到了廊下走来的脚步声。他忙抬头看去,白发苍苍的谭妙手杵着拐杖从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怎样了?”方子安忙迎上前去,眼巴巴的问道。 谭妙手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方子安大惊道:“怎么?救不了么?” 谭妙手沉声道:“伤势暂时稳定住了,但是人却昏迷着。暂时无性命之忧了。” 方子安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果然是妙手回春。太感谢了。” 谭妙手摆手道:“老夫可没说她能活,只是暂时稳定住了而已。这姑娘伤及了后脑,那是人最要紧的位置。有人伤了后脑当时便没了,这位姑娘还算是走运。但是,脑部受伤最为棘手,随时都有反复。如果她能熬过接下来的一天,那她便能活了。否则……恐怕便只能准备后事了。” 方子安拱手叫道:“求神医一定救活她,求你了。多少银子都成。” 老者皱眉道:“这不是银子的事。这样吧,我会小心看顾的。每一个时辰,我便以银针为她清淤化血,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但其实一切还得看造化。你懂我意思吧?我要去歇息一会了,你可以去瞧瞧她,但是不能动她,也不能刺激她。不可吵闹。” 方子安连忙点头,老者离开后,一名学徒领着方子安进了疗室。布幔之后的床上,史凝月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双目紧闭。方子安缓缓走近,轻轻拉起她的手,眼泪流了出来,滴在史凝月的脸上。 “凝月,你千万要挺住,等你醒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有事,我可万死莫赎悔恨终生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