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进行到很晚才散去,其他人告辞离去后,李显忠却将史浩和方子安留了下来,说要单独说几句话。 茶水沏上,三人重新落座于一处小厅之中。李显忠的酒劲似乎下去了些,说话也语气平静了许多。 “史大人,方大人。适才人多口杂,本人有些话不便说。现在只有咱们三人,便无顾忌了。我知道你们此次出使金国是中了秦桧的奸计圈套,这件事是杨大帅写了一封信来告知于我的。杨大帅甚为关心二位的安危,几日前派人快马送来了他的亲笔信。杨大帅预料你们必要改水路走陆路北上,且必从我淮西军所辖之地经过,着我在濠州相迎的。” 史浩和方子安讶异对视,心中赞叹不已。改换北上路径的事情是方子安的临时起意,之前并未透露给任何人知晓。杨存中居然能猜测的这么准确,可见他的能力。原本方子安只是以为淮西军消息传递迅速,出使人马进入泸州境内的事情已经被送达濠州,所以李显忠才会在傍晚时分在城南迎候,现在看来,其实从一开始,杨存中便知道自己要改变北上路线的意图了。方子安仔细想想,这事儿倒也不是杨存中又先知先觉的本事,而是自己确实留下了一些征兆。比如说,自己要了二百多匹战马作为代步,那便等于告诉了杨存中自己不会从水路直达燕京的想法。再者,淮东军是汤思退所辖,自己为了防止秦桧搞小动作,必然不肯从淮东军辖区经过,所以改道从淮西军辖区北上的意图,在杨存中这种人的眼中,那其实是很明显的。只不过一般人不会去想到联系到种种迹象去做出预判,杨存中却可以,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了。 “殿帅信上告知我,这一次你们出使金国是秦桧的诡计,二位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他也说,这一趟行程也很重要。虽然信上殿帅没有说明原因,但我想,此行二位大人必是肩负了除谈判之外的其他重要的使命的。具体什么事,我也不多问了。殿帅只要我全力满足你们的要求,对你们提供大力的协助。二位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提拔。”李显忠道。 史浩拱手道:“殿帅如此厚爱,我等甚为感激。请代我感谢殿帅。如我们能平安归来,自会当面表示感谢。” 李显忠笑道:“殿帅身在皇上身边,有些事不便出面。但其实殿帅面冷心热,一向看得清局面和庆幸。该出手时,殿帅自会出手。只是不能太过明显罢了。还是说说二位有什么要求吧,只要我李显忠能办到,必全力协助。” 史浩看了看方子安,具体的事宜,史浩可不懂,只能听方子安的。 方子安拱手道:“李统制,在下确实有一些请求,如能得到协助,自然感激不尽。” 李显忠道:“客气什么?说便是。” 方子安道:“那好,我也不客气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要过淮河,因为我们临时改变了北上路径,所以对面的金军未必知晓我们的身份。所以过河怕是会有些麻烦。本来可以先派人去送去朝廷官文度牒,告知我们的身份避免误会。但我又想悄悄的进入金国境内似乎更好,免得节外生枝。可有什么办法和地点能安全的不惊动对方守军的情形下将我们送过淮河去。” 李显忠呵呵笑道:“我懂。方大人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尽量低调前往燕京,尽量让对方摸不着行踪。你放心,若是大量兵马渡河,不为对方发觉自然是件难事。不过咱们只有两百多兵马,少量车马辎重,那却是不难的。我也经常派小股兵马偷渡过河,对金人展开报复性袭击的。濠州渡口是不成的,但上游有道索桥,可以直接过河。这是我们秘密搭建的索桥,这个月还没用过,金人并不知晓。只是有些危险。毕竟是峡谷之间的索桥,有些吓人。” 方子安喜道:“那可太好了。只要能过车马便可。” 李显忠道:“车马应该是可以的。平时我们都是搭上一排木板便可,大不了这次多搭些木板,弄的稳定结实些。应该没什么问题。今晚我便命人去将桥搭好。明日天不亮,咱们便渡河去。” 方子安连连点头,再道:“我还想知道,河对岸金兵的城镇和兵马的分布,以及道路地形的情形。我想,越是靠近边镇之地,对方驻守的兵马必然很多,我们需穿插绕行,不惊动他们穿过这里。只要抵达河南地界,距离边境远了,又到了太行山之中,便稍微松了口气了。” 李显忠点头道:“说的很是。到了太行山里,他们便找不到咱们这只小队伍了。不过,你要走山里的话,那可有些艰难了。山路可不好走。再说了,最终你们要去燕京谈判的,那还不是最终要入虎穴之中。他们要对你们不利,你们怕也难逃一劫。何必在半路上这么折腾。” 方子安笑道:“我懂李统制的意思。你认为我们这么躲躲藏藏的没有什么意义是么?其实不然。我们是出使金国的使团,一旦抵达燕京,身份便可坐实了。就算是金主完颜亮也不能公然对我们如何,那岂非是正式向我大宋宣战了。完颜亮还没做好攻我大宋的准备,他不会这么干。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反而就是在路途之上。比如我们明日渡河过去,金兵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围杀,他们便可说是不知我们的身份,以为我们是入侵的宋军兵马。加之我们也没通报身份,便也无言可驳了。最多是道歉了事。倘若我们按照既定路线北上,那么路上又必然会有金人乔装身份对我们进行袭击,金人又可推卸责任,说不是他们所为,而是匪徒所为了。所以平安抵达燕京,是第一步。” 李显忠沉吟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二位大人跟我来前厅,那里有方大人想知道的东西。” 史浩方子安跟随李显忠来到前厅之中,这大厅甚为巨大,中间有一个长形桌案,两侧摆着十几张座椅。周围墙壁上挂着布幔遮蔽着墙体。桌上早已点起了四支大烛台,每只烛台上点着四根蜡烛,十六只蜡烛照的大厅通明。一望而知,这里是军中谋事之处。 ‘呼啦’一声,李显忠将长桌中间罩着的一块黑布掀开,将黑布下的巨大纱罩拿走之后,一个长达五尺,宽约三尺的长方形沙盘暴露在烛光之下。 “沙盘地图?”方子安惊讶道。 “呵呵,正是。这是我两淮南北地形兵马分布沙盘,这可是我淮西军的高级机密,上面不但有探明的对方兵马的部署位置,也有我大宋兵马的驻守位置。更有河流山地高坡等地形的标识。”李显忠呵呵笑道。 “厉害啊,厉害。李统制果然是领军名将,这种东西,对于作战是极为有用的东西。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和人力吧。”方子安盯着沙盘仔细的看着道。 当年在特种部队之中,方子安他们用的基本上都是电子沙盘,但在作战室内,这种实物沙盘是不可替代的,因为在极端情况下,网络卫星信号都是会被干扰侵入而失效,甚至是作为电子战的手段欺骗对方的。方子安便亲自制作过实物沙盘,他知道要想制作一座精确的沙盘是很不容易的。 “花了三年多时间,死了我军中二十多名兄弟。这沙盘也还尚未完全的完成,但已经能够一目了然了。我给你讲解一番。”李显忠道。 方子安点头,李显忠拿起长杆,开始给方子安一处处的指点讲解。 “这是淮河,我濠州在这个位置。对岸便是我大宋故地,现如今是金人的南京路所属。这是宿州府,驻扎着金国神威军八万余。领军将领名叫蒲察瀚论。是金国贵族,又是河南尹。这八万人宿州府驻扎五万,其余三万兵马一万驻扎于蒙城,一万在灵璧,一万在虹县。四城互为犄角,扼守北上通路。你若想不惊动他们北上,要么绕行蒙城以西,要么绕行虹县以东。这都需要绕行很长的距离。” 方子安的目光跟随者李显忠的长杆移动着,皱眉道:“这么一绕,怕是要多走两三百里路,这是不成的。倘若我直接北上呢?从灵璧以西,宿州以东中间溜过去呢?有无可行性?” 李显忠皱眉道:“方大人,直接北上,便是一头扎进这四城组成的口袋里。行踪一旦暴露,便再无逃脱的可能。四城兵马合围,插翅难逃。况且你看,这是涣水河,这是沱河,这是汴南河。这三条河虽然都不太宽,最宽的也不过十余丈。但是你要带着你的人连续渡过这三条河才能从宿州东侧的空隙穿行而过。既要不为金兵发现行踪,又要连渡大河。恐怕更为艰难啊。” 方子安捏着下巴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况且,这种地形对我不利,岂非对金兵也是不利?金兵若是发现我们的行踪,他们要围困我们,岂非也要渡河么?况且这一带地形起伏,应该是不少山地。对我们小股兵马而言,正是绝佳的潜行之地。至于渡河的难题,我想这不是最大的难题。我其实是有准备的。只可惜这沙盘地形复杂,我不太能记得仔细。我恐怕得借纸笔一用,画个地图呆在身上,随时查看调整。” 李显忠道:“那倒也不必了,我这里有标画的沙盘全图,标注有各处地形河流和城池。我可以赠送给你。” “那可太好了,有了地图,一切便好办了。”方子安喜道。 李显忠走到墙壁旁,伸手将布幔撩开,露出挂在墙上的一张地图。原来这布幔之后都是挂着地图,只是为了保密,全部用布幔遮盖住了。李显忠取下那副地图,折好交给方子安。方子安连声道谢接过。 李显忠道:“道谢却也不必,只是你当真要从中间穿插过去?” 方子安笑道:“富贵险中求,去金国本就是脑袋提在手上的营生。危险一些怕什么。一旦成功,只需一天一夜时间,我便能离开对方重兵把守的边镇之地了。一旦进入河南,便算是成功了。” 李显忠笑道:“好,我也不劝你。其实换做是我的话,也会选择直接穿插。冒险成功的收益巨大,所以风险也能接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方子安想了想笑道:“已然足够了,我倒是想你率大军跟我一起过河,直捣金国老巢。可惜,只能说说而已啊。哈哈哈。” 李显忠也笑道:“我也想啊。我想会有这么一天的。” 当下史浩和方子安再次道谢,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