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夺顺手一弹花觚的口沿外侧,“听声儿,好像有点儿商代的味道······”

    常松不由瞪大了眼,“我去,你现在又有新技能了?弹指神通?”

    还真是这次出去跟权浩然新学的。当然了,听声音只不过是个辅助手段;吴夺说商代,主要还是就着造型和纹饰特征来的。

    “你就说你是不是按照商代的买的吧?”

    “还真是······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卖主有可能没当商代的卖啊!”常松嘿嘿笑道,“这么说,我是捡漏了?”

    吴夺又看了一遍,以他的眼力,就这么看,感觉应该是商代的东西。

    如果是真的,这东西埋在土里的时间肯定够长。绿锈的颜色相对比较翠,像西瓜皮,埋藏之地应该靠着河水比较近,水中含有盐卤,浸润土层,青铜器长埋容易出现这种翠色。

    如果是正常土壤,同为绿锈,却更容易出现发青的锈色。

    这些,都是权浩然教给吴夺的。

    不过,在青铜器方面,吴夺的眼力确实有待进一步提高,能有大致结论,却不能详细定论,所以看完了之后,还是得再听一听。

    结果一听之后,打脸了。

    自己在青铜器上的眼力,还是不大行啊!

    这件青铜花觚,不是商代的东西。

    是南宋的仿品。

    吴夺还听到,仿制者是南宋铜器名家姜娘子。

    南宋铜器名家姜娘子,和战国铸剑名家徐夫人不一样,徐夫人是男的,姓徐名夫人;姜娘子就是个女的,她姓姜,名字不详,被称作姜娘子。

    连名字都不曾留下,说明关于她的史料不多,主要因为她是民间的制铜名家,若不是她生活在南宋都城杭州,怕是史料会更少。

    姜娘子所造铜器,仿古居多,以花纹精细见长。

    而且,因为史料不多,有关姜娘子的生活时期还有争议,有说是南宋人的,还有说是元朝人的。

    但是,吴夺听到的这件青铜花觚的制造时期,推算出来应该是1139年。

    1139年,是南宋的绍兴年间。而元朝,是1271年才建立;就往前算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的时间,也是到1206年才完成的。

    这件青铜花觚,入土是在蒙古人侵宋的时间段,并不是墓葬之物,是因为战乱被埋藏入土。

    入土地点,正是齐州北边的河岸附近。

    而出土时间,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也就是说,这件青铜花觚,也出土四十年左右了。

    但现在既然到了常松手里,那肯定不是考古发掘,应该是有人挖出来之后私藏的。

    “这东西,怕是到不了商代。”吴夺又开口了。

    “不是听声儿有商代的味道么?”常松追问。

    “我又细看了一下,锈层倒是很自然,但是有些不着锈的地方,皮壳感觉不太对,没那么久的年份。”吴夺知道了是南宋的,硬挑毛病还是多少能挑出来点儿的。

    常松想了想,“我感觉,就算不是商代的,那也不可能是现代仿品!”

    这点儿眼力,常松也有。

    吴夺点点头,“古人仿古人。”

    常松一听,“你觉得能到明么?能到明的话,这样的做工,也能值个三五万块,我也亏不了!”

    “我去,你到底多少钱拿的?”

    “三万!我有自知之明,太贵了我也不敢冒险啊!”常松催促道,“快说,你能看到哪儿?”

    “南宋。”

    常松高兴了,“要是南宋的仿品,那还不得十万哪!不孬不孬。”

    “你这东西到底哪儿来的?”吴夺顺手递给常松一支烟。

    “去年龙山文化玉器展,你知道我被抽掉帮忙去了。期间我认识了一个送展的市民,四十来岁,男的。他是玩玉的,我俩聊得挺好。他最近手头紧,又不舍得卖玉,就把这件青铜花觚给出了,他说是祖传的,起码是民国时候就出土了。”

    “这玩意儿,我看出土顶多四十年,没有那么早出土。”

    “就你明白!”常松眉头一挑,“你看,要是四十多年和七十多年对比,哪能断得那么准?可七十多年前,就是民国出土,后来便传承有序了!”

    吴夺心想,这东西,可能是这个人的上一辈从土里挖出来的;八十年代和现在还不太一样,法律法规没那么全乎,地里挖出东西私藏的人不少。但是现在交易,那就不能说是八十年代挖出来的了。

    “亏你还是文物局的,悠着点儿吧!”吴夺接口道。

    “我悠着呢!我们签了合同,他有权利瑕疵担保义务,我是当传承有序买的。要真是出土时间不对,那我也不知情、无过错!”常松哈哈大笑,“行了,这又不是什么一级文物,圈子里偷偷交易得多了去了,我这就算很正规了。”

    “得,该说的我都说了。”

    “吃饭吃饭!”常松摸了摸肚子,“你炖的肉也该烂了。”

    常松在吴夺家里吃完了饭,心满意足地抱着锦盒离去。

    第二天周二,吴夺前去大雅斋值班。

    一上午没什么事儿,期间倒是胡允德来了之后,在他的办公室和吴夺聊了挺长时间。

    因为胡允德说了一件事儿,之前曾经联系大雅斋想出手永乐青花双狮滚球压手杯的海州牛秉烛,年后好像出手了几件重器给土蜘蛛长健。

    当时那件压手杯,因为价钱问题没谈拢,胡允德曾推断,牛秉烛这是投石问路,怕是不会把东西出给大雅斋了。

    牛秉烛外号牛二,是因为他拍行老二;哥哥牛秉笔曾经是海州副市长,后来进去了,牛二的公司也出了问题。于是,牛二便把之前开的私人博物馆给关了,同时开始出手藏品,据说打算离开海州到南方发展。

    这些,当时胡允德就告诉过吴夺。而且当时胡允德也说过牛二可能在联系倭国人。

    现在,又有了新消息,还真是卖给土蜘蛛长健东西了。

    “那件永乐青花双狮滚球压手杯,怕是也卖给土蜘蛛长健了吧?”吴夺问道。

    “对,那一件是可以肯定的,我就是从这里了解到了相关消息。不过,至于其他还卖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胡允德应道。

    “这个土蜘蛛长健,还真是精力无限,啥事儿都能兼顾。”吴夺沉吟。

    “你还知道他啥事儿?”

    “我听说,他最近还在寻摸青铜器呢。”吴夺含糊应道。他知道土蜘蛛长健有可能在寻找那只唐代高仿徐州鼎,但对着胡允德也不能细说。

    “嗐!他爷爷就是搞青铜器的专业户,这个太正常了。”胡允德也没当回事儿。

    “德叔,这个土蜘蛛,好像财力特别雄厚啊,应该不止做古玩生意吧?”

    “只做古玩生意,财力不能这么雄厚么?”胡允德笑着反问。

    “有点儿难。”吴夺也笑了笑。

    “从他爷爷到他,还有他们财团的人,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从华夏弄走了多少好东西。虽然有的成本也不低,但是在倭国转手,或者在欧美转手,利润还是很惊人的。而且,他们的利润不止于此,比如衍生的金融收益和文化收益,等等。”

    吴夺想了想,“我总感觉,土蜘蛛的背后,还有人。”

    “这就不好说了,凭我和章老,还了解不了这么多。”胡允德顿了顿,“不过,最起码,他在倭国应该有实力雄厚的合作方。”

    “我看咱们国内也未必没有。就说当时的斗彩摇铃尊,我还是不太信倭国有如此水准的高仿大师。”

    “嗯。”胡允德叹了口气,“瓷都的斐爷应该不是,但也不排除其他的隐藏在民间的高手。或者,有什么华夏的高手移居倭国也不一定。”

    吴夺点了点头,没有立即接话。

    胡允德递给吴夺一支烟,“小吴,如果你离开大雅斋,准备做什么呢?”

    吴夺怔了怔,转而笑道,“德叔,您这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你小子!”胡允德摆摆手,“还没什么打算是么?”

    “真没有什么长远目标。德叔您这是有什么要指点的?”吴夺心说,我离开肯定先忙九鼎的事儿,但还真没想过九鼎之后的事儿。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过你以后若是不再去别人的公司干,自己肯定得有个实体吧?”

    “这我也没想过。”

    胡允德微微一笑,“抽空可以想想。”

    ······

    下午的时候,前半程也没什么事儿,胡允德提前走了。

    就在胡允德刚走不久,有人送东西来了。

    还是一整套的,配了上好的黄杨木盒子。

    来人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看着有三十来岁,长得不算帅也不算难看,气质上像是个小生意人。他还有个跟班,是个长相有个点儿憨厚的小伙儿。

    吴夺是和何双友一起接待的他。

    打开黄杨木盒子,里面横四竖三,十二个格子。

    十二个格子十二只杯子。

    五彩花神杯。

    正月水仙,二月玉兰,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兰草,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月季,腊月梅花。

    画片上除了这些花儿,还有诗文和画印。

    五彩十二花神杯,最流行的就是康熙一朝。

    而男子带来的这一套十二只杯子,虽然杯底无款,但显然是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的形制。

    华夏彩瓷,主要就是四种:五彩、斗彩、珐琅彩、粉彩。五彩出现的早,衰落的也早。

    康熙朝,算是五彩最后的辉煌时期。雍正之后,五彩就是落幕的感觉了。首先五彩它稍显“热烈”,雍正皇帝不喜欢这样的审美风格;再者雍正朝以后,珐琅彩和粉彩日渐成熟和崛起,五彩也没什么空间了。

    而十二花神杯,是康熙五彩的经典代表。

    若是康熙官窑一整套的真品,现在应该是以千万论价的东西。

    还别嫌贵,有钱也不一定买到。虽说华夏有好几个博物馆都能看到成套的,但是在民间市场,想收一整套十二只全品,属实太难了。

    关键就是一套十二只太多了,三百多年的辗转,这一套里头,丢上一两只,碎上一两只,那还不容易?

    早在1996年,二十多年前,天津文物公司的春拍上,出现过一套五彩十二花神杯。

    那时候钱可比现在金贵多了,当时这一套花神杯的估价只有几万块;但是,上拍之后,居然引发了激烈的拼抢,最后的成交价,高达将近两百万!

    而在数年前,又有一个大拍上出现了一整套康熙五彩十二花神杯,这一次,最后拍了两千多万。

    所以,吴夺和何双友一看是一整套五彩十二花神杯,第一感觉嘛······

    这套杯子也没落官窑款。当然,没款儿的未必不是官窑,特别是康熙一朝,不落款的官窑器多了。

    感觉是感觉,看还是要认真看的。

    男子在吴夺和何双友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这套杯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传承有序的康熙官窑。”

    祖传的,是古玩行里最容易听到的一句话,也是最不能相信的一句话。

    而且这个男子他说祖传就祖传吧,还很笃定地来了个“康熙官窑”。

    不要说康熙官窑了,就是康熙民窑的一整套五彩十二花神杯,那也不便宜。

    问题是现在得先看能不能到康熙。

    男子倒是没多说,就这一句。

    听了这一句,吴夺和何双友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眼睛都没从杯子上挪开。

    他俩是一人六只,分头看。

    吴夺现在虽说在青铜器上还差点儿火候,但在瓷器上已是今非昔比;他先是很简单地一只只看了一遍,主要是查看杯子的统一性。

    这方面没问题。

    吴夺又拿起了一只杯子,开始细看。这只杯子是六月荷花。

    越看越觉得没问题······

    从胎釉到彩料,从画工到细节。康熙官窑的水准肯定是达到了啊!

    吴夺此时才不由抬眼看了看男子,男子此时的目光却在随意扫视。

    难不成他这么笃定,还真是传承有序?

    吴夺也没再去多想,抓紧时间又听了听。替店里看东西收东西,还是得加最后一道保险。

    结果,这确实是康熙官窑的真品!</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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