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颐浩领了赵桓旨意,从潼关古道,返回开封,一千多里的道路,他跑了三天多,区区文弱书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承受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更让吕颐浩心中焦虑的却是沿途所见,尤其是西京洛阳和开封之间,关中衰败,是很早的事情了,可西京不一样。

    长期以来,西京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宋朝名宿云集,商贾繁荣,百姓安乐,放眼望去,尽是文气风流。

    可当下的西京,能看到的只是萧索衰败,这还没过十五呢,市面上便没有了半点生机,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行,战战兢兢。

    虽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吕颐浩也不得不心中感叹,这一场大战,朝野承受的压力,远不是以往能想象的。

    本来就失去了两河之地,商路断绝,偏偏李纲和李邦彦主张收取提编,钱倒是收上来了,可太多的富商干脆来个消极怠工,他们不再从事贩运,商货稀缺,市面上能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连红纸一类的玩意也没有,好些人家都没有贴春联,更别说挂灯笼这种奢侈的事情了。

    便是大户人家也收敛了,生怕收提编收到自己的头上。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从来都是最花钱的,宋军虽然还没能装上火炮,可各种开销就像流水一样,还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以赵桓的十多万人进军关中来算,光是为了支应军用,从开封到潼关一线,就征用了三十万民夫。

    同时为了防备金人偷袭,还在黄河沿线修了烽火台,堡垒,安排兵马守卫,连绵千里每天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

    这还不算巴蜀,陕西等地百姓的付出。

    赵桓在进军关中之前,犹豫再三,原因就是如此,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打败了,不光是宋军崩溃,整个大宋的经济都要崩溃。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情况也没好哪去,宋军虽然撑住了,但是大宋的经济确实是出了大事。

    萧条衰败,民生极其艰难。

    也所幸赵桓赢了,不然会是什么样子,吕颐浩都不敢想象。

    可即便如此,身为首相的李纲,也半点不轻松。

    几位主要的在京文武重臣,趁着大年初五,聚在了一起,交换了一下意见。

    首先发言的就是王禀,“关中的战事官家打得极好,维持住了根本,不消多说。河北这边,老相公宗泽手里,还捏着赵州一座孤城,再有就是岳飞在黄河以北的营寨堡垒,其余州县,悉数被挞懒夺走,京东这边,兀术凶悍,在年前的时候,险些击败刘锜大军,幸好他在梁山泊一带征粮,遭到了义民反击,损失了一个半猛安,暂时还在修整,没有继续攻击。”

    王禀总结道:“现在的情形很明白,关中之战虽然赢了,但却不足以彻底粉碎金人的攻势,最少还要再打一场大仗才行。我看官家移兵蒲城,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赞同王禀的判断,可主管财税的张悫却苦兮兮道:“再打一场大仗,我都不知道靠什么维持了咱们不说别的,去年因为丢失了两河,加上损失的商税,粗略估算,朝廷岁入,直接少了一半!”

    “啊!”李纲皱眉头,“怎么会少那么多?”

    吴敏也道:“不是向大相国寺借了钱,还加征了提编吗?”

    张悫苦笑,“这些钱都用在了军务上面,从上到下都盯着,谁敢动一文钱?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河工的钱我给砍了不少,今年没准会闹旱灾,厢军的钱我也给减了,地方上裁撤厢军,会不会闹出乱子,我也不知道。官吏的俸禄我也是能砍就砍,像咱们这样的,只领三成,五品以上的领五成,再往下的,领七成虽说咱们的俸禄不低,可现在京城米价不断上涨,好些人跑到我府上哭,说今年过年,连一点油都没见着,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大人能熬着,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以前都说民不聊生,现在官也快活不下去了。今年的财税预算不会比去年好,花销怕是更大。提编,授田,打击豪强这些事情都只管去做,可想要收效,也不是一天两天。我粗略估算了下,今年的军费缺口就有三千万贯,这还不算大举用兵的费用。”

    “官家要打,我也不是不想打,可现在这幅样子,务必要商量一个确当办法如果不行的话,我怕金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就先垮了。”

    张悫这一番长篇大论,大家并不意外,大宋或许真的要比历代都富庶,工商业发达,城市消费也多。

    也毛病也出在这上面,越是复杂的体系,在面临风险的时候,承受能力反而越差。

    一个千万

    人口的都市,停电一个小时,就会几乎崩溃,可自然状态下的村子,却能千年安居,怡然自得。

    吴敏叹了口气,“张相公,如果只是算这些,这仗就打不下去了。我倒是以为越是艰难,就越要咬牙撑住,先把金人彻底打退了,有了大捷在,就算再加征赋税,也能张得开嘴了,至少咱们没有败坏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们说是不是?”

    张悫忍不住哂笑,还是要加税,早知道他就该回家种地,把这个让人戳脊梁骨的户部尚书丢出去算了。给谁都行,反正他是够够的。

    李纲咬了咬牙,“这样吧,政事堂拟个单子,马上明发各地,准许进纳授官最高可以给五品出身!”

    “什么!”

    张邦昌豁然站起,瞪圆了眼睛,傻傻看着李纲,声音都颤抖了。

    “李,李相公,你,你这是要卖官鬻爵啊!”

    李纲竟然也不反对,“骂名我担着,总而言之一句话,该供应军中的开销,一点不能少,尤其是官家的大局,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纲见还有人犹豫,竟然直接站起。

    “官家不避军旅之苦,临阵杀敌,浴血奋战,我们这些人再苦,能比得过提着脑袋,顶在前面的将士们吗?”

    李纲深深一躬,“诸公,大局为重啊!”

    首相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在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躬身。

    “请李相公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心尽力,扛起大局的!”

    众人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李纲瘫坐在太师椅上,喘气如牛,当真是精疲力尽,他本就不是宰相之才,却又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坐上了宰相位置,个中滋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维持着,还有一口气,就要撑住。

    李纲废寝忘食,料理事务,正在这时候,有人送信,吕学士回来了。

    吕颐浩见到了李纲,施礼之后,发现李纲又比之前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紫袍都显得大了好多,空空晃晃的,看得他也是心中发酸。

    “李相公,都说军前苦战,可苦的也就是打仗的几天,你们这些人啊,天天都在黄连水里泡着呢!”

    李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无妨,好歹还能活着,倒是官家,临阵杀敌,我听说距离金贼不过百步,当真是在玩命!还有韩大王,兴汉侯,还有你吕龙图,又要料理军务,又要鼓舞人心,撰写邸报当真是不容易啊!”

    吕颐浩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谁能容易李相公,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官家的旨意。”

    “官家什么意思?”李纲好奇道。

    “官家担心金贼会调河北兵马去河中府,如此一来,官家的胜算就不大了。”

    李纲一惊,“那,那要如何应对?增兵吗?”

    “不!”吕颐浩道:“官家是想让岳都统率领人马,趁着金兵西进的时候,掀了金人大营,从河北发起反攻!”

    李纲吸了口气,“果真要如此?”

    “嗯!”吕颐浩道:“岳飞虽然年轻,但忠勇可靠,他守卫两三个月,牢牢挡住了金人,足见是社稷之臣。”

    李纲想了想,低声道:“既然是官家旨意,自然是一切照办。吕学士,是要政事堂下令,还是”

    “我亲自去,此事还请李相公暂时保密,不要泄露出来。”

    李纲点头,“军国大事,我晓得。”

    吕颐浩跟李纲交代完,转身就去,竟然片刻不舍得停留,直接去见岳飞。

    而此刻的岳飞呢,却也在军营之中,召开会议。

    “都统,最近咱们的人发现挞懒这个老家伙,军中动静不小,人马集结,似有发动攻击的态势,不可不防。”张俊沉声道。

    坐在另一边的刘子羽却道:“我倒是觉得挞懒是在虚张声势,关中之战后,金人只能把心思放在两河之上,其中河北又是重中之重。我猜金人调兵,或许是为了图谋宗相公的孤军。”

    刘子羽扭头道:“都统,宗老相公着实太不容易了,我觉得咱们不能无动于衷,应该出兵才是!”

    听到了宗泽有危险,在场许多将领都站了起来,包括岳飞的几个好兄弟。

    “都统,别忍着了,守了这么久,都成了王八了,该出去咬人了!”王贵大声嚷嚷着。

    岳飞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王贵不敢说话了。

    岳飞沉着脸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他微微叹息,而是把刘子羽叫到了后面,只剩下两个人。

    “宗老相公我是仰慕的,可咱们这一支兵马,不光担着河北的金人倘若,倘若我们出动,兀术从京东方向再攻击开封,又该怎么办?”

    刘子羽眉头微皱,“都统,你觉得刘锜挡不住?”

    “不是他挡

    得住,挡不住!”岳飞突然沙哑道:“开封可是朝廷所在,城中文武诸公,百万商民百姓,大宋生死存亡所系,若是没有确当办法,我军贸然出战,到时候该是何等不堪设想!”

    刘子羽看着岳飞紧皱的眉头,陷入了沉吟天下安危,系于一人亲自领兵,不畏艰辛的赵官家;一身孤忠,决死北上的宗相公;熬干心血,苦撑大局的李首相;似乎还要包括这位年纪轻轻,就肩负重任,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这局势怎么就这么难!

    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突然有人急报吕龙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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