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坐在轩辕庙前的空地上,身后一株古柏,足有二十几米高,想传说是黄帝亲手栽种。赵桓席地而坐,让其他诸将也都围成一个圈,而后冲着众人一笑。

    “朕去年腊月继位,正月掌权,到了现在,也不过十个月而已。朕还记得,刚刚登基的时候,身边只有个阁门祗侯,他就刘锜,现在已经在京东统兵,对抗兀术了。”赵桓笑着看了眼刘锡,“如果朕没记错,他是你的兄弟吧?”

    刘锡慌忙点头,“正是舍弟。”

    赵桓笑道:“你弟弟的官职比你高了。”不理刘锡老脸通红,赵桓又扭头看向吴玠,“你一直是曲端的部下,可有不服之处?”

    吴玠绷着脸道:“武人之间,不免争强好胜,但臣不会因小失大的。”

    赵桓又看了看曲端,“你呢?对现在的职位有没有不满之处?”

    曲端脸黑了,默默低着头。

    赵桓笑呵呵道:“这里是轩辕庙,背后就是黄陵,黄陵前面还有汉武帝修的祈仙台,在人文初祖的面前,没有君臣,只有晚辈,敞开心扉,实话实话吴阶方才没有隐瞒,就很好!”

    曲端终于低声道:“臣当然不服气,只是臣也知道,自己的人缘太差,得罪人太多,便是官家,也觉得臣私心太重。”

    赵桓颔首,并没有让曲端继续说下去,而是扭头看了眼紧挨着自己的韩世忠,“良臣,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君臣见面的场景吗?你在牢里抱怨,说是要朕给你洗脚?”

    韩世忠老脸通红,忙抱拳道:“官家宽宏,臣胡言乱语,万万别当真。”

    “怎么会不当真!”赵桓笑道:“等这场战打完了,朕请你去华清池,好好洗洗征尘。”

    韩世忠愕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赵桓笑着看了看其他人,“朕知道,你们之中,有西军宿将,有仓促提携起来的新人,有御营,也有本地兵马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彼此都不服气,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针对这场仗,究竟该怎么打,也彼此有意见。在行宫里面,你们争论不少,纵然有人闭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没有怨气。”

    “朕带你们过来,就是觉得朕躬德薄,唯有请黄帝在上,求他老人家庇佑。咱们这些子孙后辈,在这里商量一个妥当的办法,不为个人荣辱,不过一家一姓的江山,只为这炎黄华夏,轩辕子孙,商量一个确当办法,你们好好思量一下,看看谁先说”

    赵桓谈完之后,就靠着柏树,微微眯缝着眼睛,不再言语。

    自韩世忠以下,这帮将领也是目瞪口呆,有的人手心冒汗,心中寒凉,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从赵桓到达延安府之后,里里外外的争论,只不过是这些人马之间的正常矛盾罢了。

    除去党项骑兵不谈,现在的兵马有三方势力。

    第一个大头是赵桓的御营,第二波是吴玠兄弟的部下,第三波则是从秦凤路等地赶来的刘锡诸部。

    既然是三方汇集,彼此之间,就不可能和谐,如果没有争吵,赵桓反而要睡不安稳了。

    可若是因为争吵,乱了方寸,乃至在接下来的决战中,出现了失误,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赵桓万万承受不起。

    既然如此,就把大家伙放到这里,靠着轩辕黄帝的威压,让这帮桀骜不驯,一肚子算计的混球们知道该怎么办!

    山风吹拂,赵保忠冻得鼻子通红,都流鼻涕了他算是唯一在三方之外的人,可赵保忠却不想真的置身事外。

    天子赐姓,又让自己来拜黄帝,是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天子待人恩厚,又岂能无所作为!

    “好教官家得知,老臣唯恐西夏还有异动,老臣愿意引本部儿郎,前往横山驻守,只要有老臣气在,万万不会让西夏兵马掺和进来,还请官家恩准。”

    赵桓略思索,就点头道:“此事也只有你去办了,不过察哥手下精兵五万,你的人马太少,朕唯恐会出差错。”

    赵保忠哈哈大笑,“官家放心,晋王察哥领兵的本事,还是老臣教的,打别人不行,打他还是轻而易举,只要五千骑兵,老臣就能隔绝察哥!”

    赵桓面带笑容,“很好,那就辛苦你了。”

    赵保忠连忙爬起,就要离开。

    “等等。”赵桓喊住了赵保忠,笑道:“先去给黄帝老人家烧一炷香,他老人家会保佑后代子孙的。”

    赵保忠连连答应,扭头就怕,七十多岁的人,跑得丝毫不比年轻人慢,一张老脸挂着泪,笑得灿烂如花。

    赵保忠走了,剩下的将领们,顿觉压力又大了几分,曲端下意识动了动屁股,却依旧没

    有张口。

    倒是韩世忠,瞧见了曲端的小动作,忍不住低声道:“曲端,进军关中是你的主意,打到了现在,你也算料事准确。而且你又在西军多年该怎么办,你就说说吧。”

    曲端咧嘴苦笑,“多谢韩相公高看我一眼,既然你问到了,我也只好说了,这一次主持全局的人,不能是你韩相公。”

    韩世忠却也不恼,笑道:“以我的本事,提兵三万,和娄室决出生死足矣!大军指挥之权,你负责就是!”

    “不!”曲端摇头,无奈苦笑道:“正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算得很准,到了这时候,反而失去了平常心,让我主持大局,必定进退失据,让金人捡了便宜。更何况还没开打,就有人说什么曲端知兵,孙武在世。我知道这帮人未必是真心夸奖,相反,他们不过是要看曲端的笑话。以我的为人处世,在战场上,难保不会有人扯后腿。因为个人恩怨,败坏大局。”

    曲端如此直白的表态,让好几个人都心里嘭嘭乱跳,坐不安稳。

    不过好在曲端难得大度了一次,他没有继续放炮,而是转向了吴玠,未曾说话,先起身一躬。

    “吴大,你的兵法武艺,我是服气的,你这个人也有私心,骨子里和我曲端是一路货色,但你比我会做人,尤其是到现在,你还没真正发迹,一心想往上爬,才华,斗志都在。你虽然出身西军,是我的部下,但在延安领兵数月,官家能信任你,西北的情况你也熟悉,其他人也能接受总而言之,吴玠,这个帅印,你接了吧!”

    吴玠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骂道:“曲端,你说的这一套话,算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曲端不屑冷笑,“这么个糟心的局,这么难打的一战,哪个好人能扛得下来?”

    吴玠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只能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好,当仁不让,我愿意接这个帅印!”

    他说完之后,下意识将目光放在赵桓身上,此刻的赵官家总算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其他人呢?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顿了一阵,刘锡躬身道:“官家,的确没人比吴都统更合适了。”

    赵桓又一一从其他人身上掠过,见众人全都颔首,再无异议。

    赵桓终于起身,到了吴玠的面前,“去吧,给黄帝烧一炷香,好好思量一下方略,朕和大家伙在这里等你!”

    “哎!”

    吴玠答应,转身就走,大家起初还没觉出什么异样,但仔细揉了揉眼睛,有几个干脆笑出声了。

    吴大竟然是同手同脚往上跑,真难为他居然没摔倒!

    大家伙也只是笑笑,却没有半分的看不起。

    没有人不清楚这场大战的份量。

    只要不输,大局就稳住了。

    甚至是金人,都未必有灭亡大宋的胆气。

    毫不夸张讲,这一战只要赢了,就能扭转自从高粱河战车,驴车漂移以来,一起下滑的国运。

    再夸张点说,秦汉隋唐,中华衰败的节点是安史之乱而安史之乱后,中华再兴,则是这一场战斗!

    放在几千年的历史上,这都是最重要的节点。

    赵桓不是没事抽风,跑到黄陵来做最后的决策。

    曲端也不傻,他知道这一战的作用也清楚以他的性格人缘,真的扛不下来。

    这一战不是能打就行了。

    比如让岳飞过来,他肯定镇不住西军的宿将,你让韩世忠负责,他说得明白,自己只能领兵三万,和娄室决生死,统御全局,他不行!

    因此这个主帅必须能力过硬,还要各方都能接受,尤其是要有雄心壮志,脸厚心黑,关键时刻,能下死手。

    这点不说别的,就从吴玠好几次背刺曲端,就看得出来,这货绝对够黑心,他又和娄室正面硬拼,虽然败了,却不曾死,运气也算不错。

    总而言之,也只能是他了。

    赵桓带着众人,足足等候了一个时辰,饱受寒风侵袭,都快冻透了,吴玠才缓缓走来。和之前的同手同脚,狼狈不堪相反,此刻的吴阶步伐沉稳,面容深沉,诚然有一股大将之风。

    他走到众人面前,直接转向赵桓,“请官家授予全权!”

    赵桓颔首,“加吴玠为御营司副都指挥使,行军总管,执掌帅印,自朕以下,所有人悉数听从吴阶节制。”

    吴大跪谢皇恩,他却没有站起来,而是沉声道:“臣请官家,交出龙纛,由臣负责,若是官家不愿意,就留在延安府,坐等捷报吧!”

    “你!”

    赵桓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好你个吴玠,杀威棒打到朕的头上了,好,龙纛给你不光有龙纛。”赵桓转身,竟然从战马上取下来一件大红龙纹披风,亲手披在了吴阶的身上。

    “吴卿,朕自从登基以来,只

    给了宗泽宗老相公一个越国公,朕不是吝惜爵位,只是朕想着早晚要平灭金贼,一统九州,而且朕还年轻,你们也年轻,要跟朕打一辈子战的,现在就给你们太高的位置,反而不美。不过事到如今,朕就提前加封你为兴汉侯,替朕赢下这一战!”

    尽管不少人已经见惯了赵桓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每次这位赵官家还能让人耳目一新。

    兴汉侯!

    这是多大的恩典,又是多大的压力!

    过去大家伙都以为侯爵的就是冠军侯,哪怕给个王爵都不换,可现在一比之下,恐怕冠军侯也不如这个兴汉侯来的有份量啊!

    便是曲端和韩世忠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乖乖,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这么大方了!就算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也未必就真的不行,这回可亏大了。

    黄帝陵前,一个兴汉侯!

    吴玠啊吴玠,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走,返回延安府,五日之后,全军北上,和金贼决一死战!”

    吴玠披着大红的披风,一马当先,竟然冲在了赵桓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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