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我这上面都没记他所说的事情,难道我连记录都给遗忘了?”

    “我想了想,又查了一下自己的日志,然后去找了张所长,我问他,怎么我对你讲的事情一点概念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是我健忘了,可是我这里没记录啊,还是说那天你跟我说交材料的时候,我正在梦游?难道我的梦游已经不仅限于夜晚,即便在白天也发生了?”

    “难道我在梦游中来到办公室,梦游着和张所长你说了那么多的话,而后你将材料交给了我,我还向你保证没问题?”

    “那就是说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和你交谈的时候是在梦游,你也没意识到你正和一个梦游者打交道?我们就像两个正常人一样将话说完了,直到今天,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江雨说完沉默着,拿着酒杯看着一侧,好大一会才说:“张所长听了我的问询,说他没这个意思,可是,他的眼睛里和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却就是那个意思。”

    平安明白了,江雨在和张所长那件事之后,下定决心让自己住到了她家。因为自己就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不是研究所的成员,不是江雨的同事,对此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而且一开始对江雨这个人也是一无所知的,因此就会有客观性。

    平安翻看着江雨的日志,问:“张所长这个人……”

    江雨肯定的说:“张所长这个人是很正直的,你虽然还小,但也是成年人了,对于世俗的事情也应该知道,他为人比较清廉,朴素,也正是因为这种品行,他才一直是研究所的所长,不然,早就升上去了。”

    “那就是说,张所长是不可能撒谎了,再说,他也没有欺骗你的理由?”

    “对。他没有理由骗我,于是,我又问他知不知道那篇文件他给我之后,我放在哪里了?”

    “他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说,文件交给你之后,我怎么可能还追着你去看你怎么处理了?”

    江雨说着闭上眼,长吁一口气:“事情就出奇在这里,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箱倒柜的找,竟然在文件柜里将张所长所说的那个文件给找了出来——那个文件,就在我那里安安静静的放着。”

    平安“啊”了一声,江雨捂着自己的额头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说,我现在是梦游还是清醒着的?”

    “……还有吗?”

    江雨轻笑了一下,非常的无奈:“还有,今天又发生了一件类似与我和张所长那样的事情……算了,不说了……”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医生怎么说的?”

    “去了,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无一例外的都说,梦游是一种睡眠障碍,是人在睡眠中的无意识活动。”“医生说,在正常情况下,人们睡眠时,大脑皮层处于抑制状态,但是这种抑制不够深厚和广泛时,就会有个别脑细胞群仍处于觉醒状态,医学上叫做孤立兴奋点。这个孤立兴奋点如果在语言中枢,人便不断地说梦话:如果在大脑皮层运动区,就会发生梦游。”

    “用医生的话说,导致梦游的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白天过度兴奋或疲劳,心情极端郁闷和压抑,长期处于恐惧与惊吓之中等等。”

    江雨无声的笑了一下,平安觉得她这声笑有无奈,还有落寞,说:“于是,我见到你那几次,都是去医院看了医生,开了药的?”

    “是啊,除了那些药,医生还要我放松心情,要开朗,要乐观,我觉得他们……”

    “他们说的都是废话。”平安抢了江雨的词,他想起俞薇那时候在医院遭遇的,知道那些医生在面对束手无策的或者是不治之症的时候,就经常会用一些宽心的毫无营养的废话来打发病人。

    “我这一段,精神的确有些紧张,我有些焦灼。有些不安,前几天你没来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明明很累很累,可是就是没法安眠,白天头昏脑胀,我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都有了问题……”

    江雨说着流了眼泪,她伸手放酒杯,要拿茶几上的纸巾,但是酒杯没放好,酒洒了,平安急忙起来用了抹布将茶几抹干净,将纸巾递给了江雨,江雨眼睛红红的,无声哽咽着:“人要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还是没有做那件事,因为那都是‘睡眠中的无意识活动’,那是无法操控的,是没意识的,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着……这太可怕了……”

    平安坐在了江雨的身边,再次给江雨递上了纸巾,江雨说道:“……如果有一晚,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开了门,走了出去,到了大街上,被汽车撞了,或者从天桥上跳下去,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为我都是在梦中啊……或者我在梦游的时候开了窗从这里蹦出去,你哪天早上来跑步,会不会发现我在下面头破血流一瘸一拐的?……”

    江雨终于哭出了声音,平安握住了她的手,她使劲的抓着平安,梨花带雨的,真是我见犹怜。

    好大一会,江雨看着平安说:“我想过的,我想过离开这里,去父母家,可是我要是那样,不是让父母更担心了吗?这是病,还是说不清楚的病,怎么治疗,怎么看护?我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换了工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想过的,比如说我可能会晚上无意识的跳楼,我就想给窗户上加防护栏防盗网,可是我要是自己在梦中又使用工具将防盗网给剪开了自己再跳下去,怎么办?”

    “每次我醒来,做任何事,我都要想方设法的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清醒着还是梦游着,”江雨说着看着平安:“平安,你说我现在是做梦吗?”

    平安拉着江雨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看,是真的吧?”

    江雨试图想笑,可是笑着又哭,头慢慢的抵在了平安的肩膀上,抽搐了好大一会,说:“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快疯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雨终于睡着了,平安将她抱着放进了她自己的床上,她都没有醒来。

    平安给江雨小心的盖上了薄被,看着这个累到了极点睡得十分恬静的女人,心里想起了俞薇。

    俞薇那会,是真的患有梦游症?还是,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掩盖、达到某种特定的目的呢?

    可眼前的这个江雨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谈恋爱的同学现如今已经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了,平安平时为人古怪,总是神神秘秘的,也没人问他晚上都去哪里了,他每晚还是会来江雨这里陪伴着这个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的女人。

    但是他在江雨家的这段日子里,江雨一点犯病的迹象都没有。

    江雨还是每晚十二点前休息,早上和平安几乎就是同时的醒来,而且因为作息时间的稳定,生物钟运转良好,气色比平安来之前好多了,她每天早上询问平安自己昨晚的情况,平安的回答无一例外的都是:“没有。”

    江雨自己也觉察到了,自从平安来了之后,自己的睡眠质量有了明显的改善,甚至这两年有些不稳定总是提前或者推迟的生理期也固定了,所以有时候她会想,难道自己真的是单身的时间太长了,自己应该需要一个男伴?不然屋里怎么有了男性的气息,自己就痊愈了?

    平安每晚还是在大门那里夹东西,但是不放红色的毛线了,他改成了绑头发,因为江雨已经知道了红绳的事情,她潜意识里要是出去之后,回来将红毛线再夹进门缝,这就起不到作用了。

    不过头发也不是自己的了,因为和江雨已经慢慢的熟悉,他就将江雨梳落的长发利用了起来。

    江雨要是写作累了,她也会出来到平安这里和他聊,谈天说地的,间或的指导一下平安学习上的内容,这样让平安不禁的总是想起俞薇。

    而江雨的房间,她要是不叫平安,平安是绝对不会进去的。这让江雨觉得这个男学生很有意思。

    时间就这样平稳而缓慢的流逝着。

    过了元旦,春节的假期又要到了,因为刘可欣明天要过生日,平安就提前在今晚送了礼物,和她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所以到江雨这里稍微有些晚。

    可是进门后,却发现江雨不在。

    这有些意外,因为自从自己住进来之后,江雨晚上就没有出过门,而且,她在本校的社交圈也极为有限,除了工作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

    她会去哪?

    刚开始平安以为江雨在外有事,等了十多分钟后,就用江雨家里的电话给她打了一个传呼。

    但是江雨并没有回这个传呼。

    平安觉得有些不对头,他立即给江雨的办公室打电话,电话也无人接听。

    那边没人。

    这样,平安再次的给江雨打了传呼,留言给自己回信息,接着拿了手电筒就出门开始找江雨。

    他先在校园里江雨可能去的地方找,没有任何的发现,然后就出了大学门。

    平安这时候不想惊动别人,因为他不确定江雨到底现在是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是梦游着的,还是清醒的?假设这会报警,会不会到了最后让人都觉得虚惊一场,这样或者对江雨的声誉会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平安总觉得江雨梦游这件事透着古怪,就像俞薇曾经一样的古怪。

    今晚特别的冷,风嗖嗖的刮着,天上也没有星光,可能要下雪了,平安却跑得气喘吁吁,他将东西南三个门外都找了一遍,尤其是阴暗的角落和旮旯地方,但都没发现江雨的行踪。

    平安不停的告诉自己,也许江雨是参加什么聚会了,听不到传呼的声音,所以没回——但是这始终只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北门,如果北门外再没有江雨的影子,平安告诉自己必须要报警了。

    北门其实不算是门,这里有一片天然的湖泊,自然的将大学和外界隔开了,顺着湖水往东会走到公路上去,而现在天冷,湖面上风大,谁也不会在这个接近了零点的时候跑到这里喝西北风,这也就是平安将这里定为最后搜寻江雨的原因。

    没人。

    一个影子都没有。

    湖边栽种着一些垂柳,平安一棵树一棵树的挨着找,还打着电筒往湖水里照射。

    足足的花了半个多小时,依然的没有江雨的踪迹。

    平安看看时间,已经零点过十分钟了,江雨如果此时回到家,她绝对会给自己打传呼的!

    平安越发的焦急,他顺着胡跑上了坡,来到了公路边,顺着公路往前继续的找。

    今晚怎么连夜行的车都这么少!

    一无所获。

    平安有些泄气了,也有些绝望,他已经汗流浃背,他想自己这会真应该去报警了。

    公路往前五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天桥,平安跑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离自己当天伏击全刚友那块没多远,他忽然就想起了江雨说的她自己梦游从桥上跳下去的话,于是顺着台阶往下,到了下面,这边什么都没有,而天桥有将近二十米长,黑漆漆的,他又往另一头去。

    这天桥下面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味道,垃圾或者谁在这里大小便的骚味和发霉的气息混合着,十分的难闻,地上还有着一滩滩的水渍,有些地方已经结了冰,差一点将平安给滑到了。

    前面靠近斜坡的水洼里有个黑影!

    平安喊了一声:“江雨!”就跑了过去。

    果然是江雨!

    江雨整个人趴在水里,脸上鼻孔都有血迹,有些地方已经结了冰,水里、斜坡上还散落着一些摔烂了的水果和零食。

    ——她是从天桥上掉下来的!

    平安没敢挪动江雨,怕她哪里有伤自己动了后会二次受伤,他轻拍着江雨的脸,喊了几声,但是江雨没有回应,他再摸了一下江雨的鼻孔,有气!

    人还活着!

    江雨被送进医院里,整整的抢救了一天才保住了性命,又昏迷了一整夜,才慢慢的清醒了过来,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平安正趴在她的病床边睡觉,江雨看着平安憔悴的模样,懵然感动,心有感触,不能自已,泪就流出了眼眶。

    平安代江雨向公安局报了案,而辖区因为是刘文涛这一块的,大家熟悉,这时刘文涛才知道平安是省大的学生。

    根据江雨的叙述,她当晚去买了些零食水果,因为平时老是在办公室坐着,这下想锻炼一下,就没有坐公交车,抄了近路想从大学北门湖边绕进学校里,但是在上了天桥准备下去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就从上面摔了下去,而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要么是一件故意伤害案,要么就是故意杀人未遂,因为天冷,天桥下面黑乎乎的没人经过,如果不是平安去找,江雨昏迷着,这么冷的天冻也会被冻死。

    但是刘文涛他们的调查,却让江雨十分的恼火。

    刘文涛在大学文科院研究所进行例行走访,结果文科院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说江雨有梦游症,或者是精神不太正常。

    也就是说,研究所诸人表达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人去伤害江雨,是她自己犯了病,精神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自个从天桥上跳下去的。

    刘文涛是分开来进行询问的,这样的目的是怕有人串供,可是得到的结果完全的一致,这些研究所的人还说了江雨平时许多匪夷所思和难以令人相信的行径。这样调查就没法继续了,刘文涛将情况给平安做了说明,让他好好陪江雨,说等江雨身体好了,去省里的一家精神病院去瞧瞧,兴许,会有所帮助。

    明摆着,公安这边是不会认真的查了,而且平安认为,就是查,结果也十分的渺茫和令人失望,因为江雨什么线索都提供不出来,她根本就没看到是谁推得她。

    没线索,没目击证人,这件事就没法往下查,更何况还有江雨的那些同事的异口同声,谁都不会将将江雨的事情当回事。

    江雨那天幸好是全身平衡着地,先摔倒了斜坡上,而后骨碌到了坡下的水洼里,受力面比较均衡,而且因为下午没吃饭,肚子里没食物,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肠子很可能就会破裂,还有一点比较庆幸,冬天穿的比较厚,否则谁也不知道江雨会摔成为什么样。

    但就是这样,江雨的左胳膊还是骨折了,左边的脚也崴了,其余的都是皮外伤,不幸中的万幸是脸没事,否则毁容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异常残忍和难以接受的。

    “不可能!不可能!”江雨面对平安的转述情绪非常的激动:“我十分的清楚!我能感觉到是有人在我身体一侧推了我一下,我当时十分的清醒!”

    “天桥上面是有栏杆的,那么高的栏杆,我要不是被人推,自己跳的话按照常理怎么都是脚或者头先触地,这多明显的结果,他们怎么就置之不理呢?”

    “你看,我的伤基本都是左边,那个人就是从右边推的我!”

    “不行!不行!让公安去查,一定要搞清楚——”江雨说着看着平安:“平安,你信我吗?”

    “是,我信,江老师。”

    “你看,我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你到底发现了我有那些不正常的地方吗?”

    平安摇头,江雨坐起来说:“这件事要是弄不清,人人都会说我是要自杀,是犯了病!可我有病吗?我有吗?但是要是人人都觉得我有病了,我就是没病都变得有了!”

    “有人要杀我!有人想害我!一定是,绝对是!如果今后要是谁真的杀了我,或者我出了任何的意外,大家都会说是我咎由自取的,那我就是个神经病,我是不是就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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